銀龍一聲長嘯,嘯聲漸遠,龍影也越來越淡,直到那一身白衣滾金的錦袍之人面容清晰地一步踏出后,龍影徹底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點殘余的銀光,如螢蟲一般點點消散。
我看著那熟悉的身影一步步朝我走來,雖然早有預(yù)感,卻仍是不敢置信。
“三哥,”我顫聲道,隨著三哥的步步逼近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差點被地上的石塊絆倒,趔趄了好幾步才站穩(wěn)。“真的是你……?”
“為什么……”
我眼前一片霧氣迷蒙,烈日徹底被烏云和死氣遮蓋住,天幕暗下,遠處傳來滾滾悶雷聲,一下下打在我的心上,我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樣沉悶無比,喉間也像是被什么東西噎住了一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為什么……三哥?”
為什么……你要背叛我?
為什么,你要幫蘇晉來……對付我?
三哥沉默地將右手負到身后,抬頭看向我,熟悉的面容上有著我所不熟悉的漠然神色:“是我,六妹。是我,把你被蘇晉擄走的消息瞞下,沒有告訴龍宮眾人,也是我,告訴了蘇晉你去了神霄殿參加了流初神君的喜事,用驚鴻雙劍加強了結(jié)界,將你困于海船之上。”
我如遭雷擊。
“是你瞞下了聽碧失蹤的消息?”司命往前走了一步,“我告訴你聽碧被……我大哥擄走時,你早就知道了?”
三哥看向司命,平靜地吐出了兩個字:“是我。”
“三哥,你為什么……”這句話我說得艱難無比,字字千鈞,“要這樣做?”
“為什么?”三哥輕聲重復(fù)了一遍這三個字,忽地看著我笑開了,笑意清雅恬淡,仿佛是在我和閑話家常一般,“沒有為什么……六妹,沒有為什么。”
他隱了笑容,目染霜寒,盯著我一字一句地道:“我就是不想讓你好過,我就是想看著你去死,六妹。”
“可是為什么!”聽了他這話,我鼻尖一酸,再也止不住地落下淚來。
大雨傾盆而下,澆息了洶涌奔騰的覆河城水,澆濕了這一片大地,也淋透了我整顆心。
我有心想讓這一場傾盆大雨好好地洗刷一下,或許被這冰冷的雨水一澆,我就能清醒過來,會發(fā)現(xiàn)這只是一場夢,我沒有被蘇晉擄過來,三哥也沒有幫著蘇晉算計我、背叛我,可我無心撐起屏障,沉新在我身上設(shè)下的屏障卻自發(fā)地展了開來,替我遮擋住了這一簾密集的雨幕。
雨點急促地落下,在我和三哥之間形成了一道厚實的雨幕,我努力地想看清三哥的臉,想看看他面上有沒有笑容、是不是在跟我玩笑,可無論我怎么凝神定睛,我也還是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知是雨簾深重,還是我眼中不斷滾落而下的淚水之故,亦或是我從來就沒有真正看清過三哥的面目。
“這雨下得可真大,”一聲輕嘆,三哥平靜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來,“六妹,你傷心了?”
“三哥,你是我的三哥啊……”我低聲道,語帶哽咽,“我和你是同胞兄妹,為什么……你要這么做?三哥,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忽然想起這一可能性,我連忙道,“若我當(dāng)真有什么地方不對的,你盡管說出來,我一定改,一定改!只求你……不要幫著他人來對付我……”
我說得這般殷切,三哥卻聽得笑了,笑得渾身顫抖:“你做錯什么了?直到今日,你還來問我,你做錯什么了?!六妹啊六妹,你可當(dāng)真是被父皇母后、被大哥二哥、被所有龍宮眾人寵著長大的六妹啊,你哪里有做錯的,就算你有,眾人也都替你擔(dān)了,也都不在意,你說,你哪里有做錯的?!”
“三哥!”我又是心急又是心痛,“我到底做錯了什么?你說,你說出來,我一定改!不要這樣子,三哥,你不要——”
“我說了,你沒有做錯的事。”三哥止了笑,打斷了我的話,輕柔道,“六妹,你可曾想過,我今日出現(xiàn),代表了什么?”
我心一顫,雖然不知道他這話是什么意思,卻有一股不好的預(yù)感油然而生,因此便不敢接他的話茬。
“六妹,”偏偏三哥卻在這時逼迫我,朝著我步步緊逼,“怎么不說了?你意識到了,故意裝傻?”
我一步步后退,只能搖頭:“沒有,我沒有,三哥……”
“他既然想讓人說出來,那我就替他說出來好了。”沉新不屑地輕嗤了一聲,立在廢墟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們,“聽碧,你聽好了,你三哥今日出現(xiàn)在這里,那就說明他已經(jīng)不準(zhǔn)備再掩飾對你的敵意了,也就是說,”他瞟了三哥一眼,輕哼一聲,“他如果還想繼續(xù)當(dāng)他的龍宮三殿下,就不會讓你活著回去,去戳穿他的真面目。”
“你胡說!”我狠狠地駁斥了他,可我的心卻因為他的這番話而大亂了起來,沉新他其實說得……其實說得……“我和三哥是同胞兄妹,我們骨肉至親,三哥他不會這么對我的!”
我本就心慌意亂,三哥卻在這個時候笑了起來,笑得我牙齒一陣陣打顫,渾身也發(fā)著冷。
“六妹,你不是一向相信沉新神君的嗎,怎么這回他說的話,你卻是想也不想地就駁斥了呢?”他看向我,一貫溫柔的聲音中帶著的卻是我從未聽過的惡毒與陰狠,“六妹,他說對了。你可能不在乎龍宮公主的身份,可你三哥我卻是對這龍宮三殿下的位置在乎得很吶……今日我與你已撕破臉皮,自然沒有再留你去父王母后前告我狀的道理,所以就委屈你一下,死在這里吧!”
話音剛落,他就身影一閃,在剎那之間來到了我跟前,伸出手狠狠地扼住了我的脖頸。
冰冷陰涼的法力自他手中源源不斷地傳來,灌入我的體內(nèi),我尚未來得及感受到法力暴漲的痛苦,一道鋒利的劍光就破空而來,朝著三哥扼住我脖頸的那只手割來。
三哥眼疾手快地收回了手,劍光只擦過了他的衣袖,割下了一片袍角。
袍角緩緩落在地上。
“三殿下!”沉新面沉入水,他往前走了一步,冷冰冰地盯著三哥道,“對親生妹妹能下得去手的,這滿三清也只找得出你一個人了吧?難怪你素來不得龍王龍后歡喜,心思狹窄之人面相尖酸刻薄,想喜歡起來也難啊。”
他邊說手中滄海劍光邊流轉(zhuǎn)不歇,大有三哥再有動作就不客氣的意思。
“住口!”三哥猛地面色一沉,法力激蕩得河水都晃了幾晃,“沉新,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現(xiàn)在受人牽制,不能輕易動作,你是口舌上得意了,可六妹呢,卻要為你的言辭付出代價。”
“你試試看。”沉新冰冷道,“你若還有一分血氣,就試試看。”
“你!”
“夠了!沉新!不要再說了!”我怕他把三哥激怒,讓三哥和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連忙高聲道,“這是三哥和我的事,你不了解就不要隨口亂說!”
“我怎么不了解?”沉新蹙眉看向我,“聽碧,我——”
“夠了!”我顫聲打斷了他的話,“不要再說了!”
“好了,六妹,你我之間的敘舊就到此為止吧。”三哥的語氣有些不耐,一直負在背后的右手伸出,垂下一個銀光閃閃的東西來,“你可認識此物?”
我細看了那東西一眼,視線在移到那墜子一口的哨端時愣住了。
沉新?lián)寔淼模K晉的東西。
哨子。
“神女哨。”三哥嘴角一翹,“聽蘇晉說,這似乎是個很了不得的東西?六妹,你說,我要是吹響這哨子,會發(fā)生什么?”
“三哥!”這下我是真的著急了,情急之下上前一步,可三哥作勢要吹哨的動作卻讓我的腳步僵在了原地,只能急道,“三哥,你討厭我、想讓我死,那你就針對著我一人來好了,何必還要牽扯到他人呢!”
三哥手中哨子輕晃,他瞥了一眼哨墜,嘆道:“六妹,你看,事情一扯到沉新,你就急得跟什么樣。你方才不是還說,我和你是同胞兄妹,骨肉至親嗎,怎么一扯到沉新神君,就什么也顧不得了呢?”
“三哥!”我的眼淚不斷落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到底……恨我什么?”
“三殿下,”三哥沒有動靜,譚蓁卻從一邊走了過來,伸手輕輕攬住了我,“兄妹至親,有什么誤會是不能解開的,何必兵戎相見?三殿下,你難道沒有看到嗎,你的妹妹她一直在哭啊,在為了你傷心啊。”
“譚……姑娘。”三哥神情一怔,但在下一刻又恢復(fù)了漠然的神色,“譚姑娘,你與譚兄兄妹情深,或許不能理解我,但我……今日既然已經(jīng)來到這里,就斷沒有回頭的道理。譚姑娘,你兄長和我交情莫逆,我不會對你做什么,你且退后,不要來攙和此事。”
三哥……和譚蓁認識?
“譚姑娘!”在我因為三哥和譚蓁的關(guān)系而愣神時,沉新緊接著三哥的話開口了,他高聲對譚蓁道,“請姑娘帶著聽碧離開這里,這里水勢已變,已經(jīng)能通向外界了,等此事了后,我必助譚姑娘上天下地,再尋嵐少俠魂魄!”
“譚姑娘,他是殺了你全族的仇人,他的話你不可信!”三哥神色一冷,“當(dāng)初他既然能殺了你全族,今日,他也可以先騙了你保護我六妹,而后再以叛逃之名將你處置!譚姑娘,你信我一句,快快離開此處才是最上策。”
譚蓁攬著我肩膀的手一顫,但下一刻,她的聲音又平穩(wěn)地響起:“三殿下,你一口一個六妹,可是你今日的所做所言可有將聽碧當(dāng)成你的妹妹?當(dāng)年司幽一事我今日不想再提,可我,卻見不得做兄長的對妹妹兵刃相向。聽碧,你隨我走吧。”
“譚姑娘與公主想要離開,怕是已經(jīng)晚了。”譚蓁拉著我就要離開,蘇晉卻冷不丁開了口,他輕撫了一下右肩處被沉新刺傷的傷口,望著黑云壓城的天際微微一笑,“月圓……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