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蹙著眉,捏著手中這張燙金大紅的喜帖,只覺得沒法理解。
正當(dāng)我百思不得其解時,沉新的聲音在一旁悠悠響起,帶著他面對外事時一貫的淡然:“實在想不通就別想了,反正也是要去天宮參加喜宴的,有什么疑問,到了喜宴上見了真人再問也不遲,順便也能討幾杯碧落茶喝一喝。”
我咦了一聲,沒有在意他的前一段話,反倒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喝碧落茶的?”
他瞥我一眼,唇角微抿,就是一笑:“就你那性子,我還能不知道?”
他這一笑頗有些不屑的味道,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嘿嘿笑道:“這個……不瞞你說,其實我是挺想喝碧落茶的,它雖然不及龍宮祝葉,但二者所致不同,無法比較。祝葉清香,碧落卻是醉香,明明是茶,卻喝出了幾分酒的味道,一口下去,回味無窮,又喝不醉,我就有點停不下來了,嘿嘿……只可惜天宮對這茶葉看得緊,我不能帶回龍宮去,不然也不會這么饞了。”
“這天底下茶葉何其之多,能喝出酒味的茶葉卻是只有天宮碧落一項,你這話原也算不錯。”沉新微微笑了一笑,又似是在感嘆著我的貪杯,不知是何意味地搖了搖頭,“但是,我還是要說,你這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樣,只讓我想起了四個字。”他頓了頓,不及我開口,就道,“貪新厭舊。”
“你說誰呢!”我登時大怒,朝著他就是一腳踹過去,結(jié)果毫無懸念,又被他閃身避開了。
月光之下,他大笑著避開我的飛起一腳,笑聲朗朗。
“你瞧瞧你剛剛那副樣子,我還沒說什么呢,你就急成這樣了!這天底下的茶葉又不是以碧落為首的,你只是喝不多罷了,才會對它如此記掛,若是給你天天喝了,你怕是也要像對龍宮祝葉那樣嗤之以鼻吧。你說,你這不是貪新厭舊之徒,又是什么?”
“你說誰貪新厭舊呢!”這話原本也不算是多么重的話,但從沉新口中出來,那意味就大大的不同了,因為無論什么話,從他口中說出來都能把人給氣死,再不濟也能氣得半死。
我也是氣急了,見地上石子斑駁,干脆就蹲了下去,撿起幾個石子,注了法力朝他用力扔去。
“你說誰貪新厭舊?你再說一遍!”
“喂!你干嘛啊!”沉新顯然被我這一手弄得措手不及了,終于有了點慌亂的樣子,雖然他面上還是笑盈盈的,但他卻開始伸手開始擋我朝他扔的小石子了。“我說,現(xiàn)在就快要戌時了,眼看著這喜宴也快開始了,我們還是趕快上神霄殿吧,誤了時辰可就丟臉了!喂!你別朝我扔石頭了!很痛的!”
我看他慌亂,我就高興,高興得在陣陣海風(fēng)中大笑起來,臉頰旁不時有發(fā)絲打來,細細癢癢的,但我沒空理會,只顧著蹲下?lián)焓印⒊邮樱F(xiàn)在可是與我感同身受了?
“聽碧!你聽見沒有啊?別扔了別扔了!我真不是和你出來玩的!”
“好啊!”我大聲應(yīng)道,而后再次蹲下,又撿了幾塊石頭,用力朝他扔去,“痛你個頭啊!你法力深厚又皮糙肉厚的,會感到痛?你又在逗我是不是!還不是和我出來玩的,你剛剛不就在逗我玩嗎?!”
我不斷把地上的石子撿起扔掉,撿起扔掉,沉新許是躲得累了,干脆一揮手,我出去的石子就全部偏離了方向,沉悶地落到地上,不再動彈。
他雙臂交叉,整個人背對著月輝長身玉立,“我是不覺得痛,但你不嫌累得慌嗎?公主,我這可是在為你著想。”
“我不累!我高興!”我見他如此,心中更加生氣,氣鼓鼓地又找了幾塊石子,注入更多法力,朝他扔了過去。
他一偏頭,一轉(zhuǎn)眸,幾顆石子就應(yīng)聲落了地。
然后,被我左手打出的石子正中了眉心。
“聽碧!你厲害!”
“是!我就是厲害!”
原本有些郁悶的心情立刻一掃而空,我重新笑了起來,繼續(xù)重復(fù)之前的動作。
“喂!我說真的!你別扔了!剛剛那一下很痛啊!”
海風(fēng)沙沙,吹得沉新的發(fā)絲在月輝下根根都染上了月華之色,他邊躲開我的石子邊笑,笑得齒潔映月,目中含光。
還說什么扔得很痛,明明就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我打!我扔!
我扔得痛快,笑得也燦爛,整個人都興致勃勃的,他越是這樣,我就越要扔得他抱頭鼠竄才行!
“聽碧。”就在我扔得越來越起勁時,沉新忽然停下了步伐,繃緊了一張臉,朝我認真道,“你再扔,我可就要回擊了。”
我彎腰撿石子的動作一頓,緩緩直起身,抬頭看向他。
“怎么,”清冷的月輝下,他歪了歪頭,七分威脅三分好玩地輕聲笑了笑,“不信?”
我思忖了片刻,而后果斷地一拍手,將手中的石子都扔回了地上,朝他松快一笑,“我信,你素來無恥,這么不要臉的事情,我相信你做得出。”
“你——”他面色一變,我又幾步上前,趕在他話說出口之前又說了一句,“你不是說快要到戌時了嗎?走吧,去天宮。”
我自忖這話說得順理成章情真意切,可話音剛落,沉新就挑眉看著我,神色幾許高深,幾許推敲:“你這么好說話?不會吧。莫非……是有什么貓膩?”
“貓膩沒有——”我故意放緩了語速,腳步輕盈地一步步走向前方,在與他擦肩而過時猛地一揚手,將手中的細沙盡數(shù)揮出。“——但是龍膩還是有的!”
我揮手時沉新正跟隨著我的步伐轉(zhuǎn)了頭過來看我,許是沒料到我有這一招,當(dāng)下就被這些鋪天蓋地的細沙兜頭罩住了。
這細沙是我方才彎腰撿石子的時候順帶沾上的,原先只是因為扔得起勁,石子用得快,我怕后繼無力,就撿得急了些,石子上便沾了沙泥。我原本想搓掉,卻不想他在那時威脅我,干脆就借著扔石子的動作留了下來,等著給他這一下。
這細沙本是凡物,可一旦帶上了我的法力,就不是普通的沙子了,我看著它們在空中散開成一道弧線,每一點都反射著蔚藍的海水和銀色的月光,在夜空中閃閃發(fā)光,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沉新鋪天蓋地地撲了過去,當(dāng)真是好看得緊、厲害得緊。
沉新被我這一手揮來,原本明亮如星辰的雙眼頓時下意識地一閉,在瞬間側(cè)過頭,同時抬起了右手,想要避開這些細沙。只不過我剛剛就已經(jīng)算好了一切,特意踩著步子走到這來,不僅是因為離他近,還因為這里乃是上風(fēng)口,海風(fēng)一起,這些細沙就被帶更加得急促,加之我先前注入的點點法力,變得如刀鋒般鋒利,又因著沙塵本性而毫無章法地在空中胡亂飛舞,沉新雖然反應(yīng)及時,但錯就錯在他只是抬手阻擋了一下,并沒有設(shè)下結(jié)界屏障,因此被飛舞的細沙嗆得咳了好幾聲。
我睜大了眼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看著他被我這一手弄得措手不及,又被細沙嗆得一連咳了好幾聲,心中大快,當(dāng)下就拍手笑了起來。
嗆得好!嗆得妙!
這家伙終于也被我算計到的一天了!
“讓你擠兌我,你看,現(xiàn)在被嗆著了吧!”我邊笑邊如此道,尤嫌不夠,想了想,又對他做了個鬼臉,哼了一聲,“俗話說得好啊,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先前不回手,那都是在大度讓著你呢,你卻還要得寸進尺,你瞧,現(xiàn)在遭報應(yīng)了吧!”
沉新沒有回答,他自然是不能回答我的,他忙著咳嗽還來不及呢,又怎么會有空回我?
我看著他一身狼狽的模樣,心中那是滿腔的喜之不盡,喜上眉梢,欣喜若狂,總之就是大喜,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在夜風(fēng)中喊道:“沉新,我告訴你,這只是我的一次小小報復(fù),以后還有大的等著你呢!你若是不想以后都被我弄得一身狼狽,就少擠兌我?guī)拙洌∥乙桓吲d,興許就放過你了呢。”
說完之后,我心中的一口惡氣總算是盡數(shù)舒出,只覺得夜空深邃,星辰明亮,月光清輝,整個天地間一片美好。
哈,做神女做了這么多年,我還是頭一次感到這么揚眉吐氣的暢快!
“放過我?”沉新終于不咳了,原本捂著嘴的右手也緩緩放了下來,垂手偏頭之間,那些沾在他身上的細沙就如同被風(fēng)吹起一般,輕飄飄地離開了他周身,往遠處飄去,在夜空中反射著點點波光。
不賴嘛,還記得用法術(shù),要是換我遇上這回事,我估計早就氣急敗壞地追著那人喊打喊殺了,會想到用術(shù)法就怪了。
不過這也不妨礙我對他嫉妒的不屑與鄙夷:“是!”有了之前的這一番反擊,我此刻可是底氣十足,不由得抬頭挺胸道,“我說話算話,你要是答應(yīng)以后不再作弄我,我就放過你。怎么樣,大方吧?”
“這可就奇了怪了。”他瞥我一眼,神情不溫不火,卻無端讓我后背冒起一絲寒氣。
……他不會真生氣了吧?
不是吧?
“你……”
我開口欲言,卻被他一步跨前給搶了先,下一刻,我的右手就被他緊緊握住,非但如此,還被他牢牢扣住了脈門,整個身子登時就僵住了,動彈不得。
“真是笑話,想我堂堂一個神君,還需要你放過?聽碧,你是不是最近被禁足禁久了,忘記了外面的世界長什么樣?還是說因為龍后只是禁了你的足,沒有罰你,所以皮癢了?”沉新?lián)P起眉,“嗯?”了一聲,一雙眼星芒點點,透亮澄澈,“你忘了我在深淵里是怎么對付那些戰(zhàn)鬼的?也想來一遍?”
“不不不,”他這一手迅捷無比,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他給牢牢扣住了脈門,而等我察覺到那絲絲由手腕探入體內(nèi)的法力之后,就更驚恐了,忙不迭地搖頭,賠笑道,“我、我就開個玩笑嘛,你別生氣,別生氣。我就只是一時憤懣,不小心出手重了點哎你拉我干什么——你放手!放手!”
我眼前一花,海風(fēng)頓時變得急促起來——這家伙居然就這樣拉著我行了云!不知道很容易出事的嘛!
眼看著蔚藍的海面離我越來越遠,我的雙腿開始不受控制地打起顫來,只能不斷大叫著讓他放手。
沉新立在我前方,看也不看我地淡淡道:“我松了手,你萬一又偷襲我怎么辦?”
我忙豎起三根手指,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了:“我發(fā)誓!絕無下次!你這樣扣著我的脈門我不敢行云啊!沉新!”
“我不信。”
“哎你這人怎么這樣呢,我——”我正要發(fā)怒,腳下忽然一陣抖動,嚇得我直接撲上前牢牢攀住了沉新的一邊肩膀,顫抖著叫嚷,“你放手!我要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沉新被我撲得一個趔趄,差點連他帶我一起從云頭上栽下去。
他也怒了:“別吵!你再吵才是真的要掉下去了!聽碧,我叫你別亂動,你還動!”
我被他這一聲呵斥激得心中憋氣,又不敢在這時候發(fā)落,只好服軟道:“神君,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以后再也不這樣了,求求您高抬貴手吧,你這樣我腿軟啊……”
“行云你都腿軟?”他先是一愣,而后就嗤笑一聲,輕飄飄偏頭看了我一眼,“聽碧,你可真給你們龍族長臉。”
我自覺丟臉,登時大怒:“你被人扣著脈門步云登仙試試看!”
“免了,這三清可沒人敢給我一試的機會。”
“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真的!我敢!”
“你?”他看我一眼,搖搖頭,“算了吧,就你這樣的,你敢我還不敢呢。”
“沉新你什么意思!你——你給我放手!放手聽到了沒有!你再不放手我就——”
這家伙未免欺人太甚!我心頭登時大怒,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與他決一死戰(zhàn)時,周遭急速的風(fēng)聲驟然就停了下來。
“南天門到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