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白霧散去,龍風凝神看去,哪里還有歐鵬的身影,只見地上歪七豎八的還躺著三個人,正是先前的陳平等三人。
不過,夏侯英和費正終究慢了一步,一時防備不及,不由感到了陣陣眩暈。他們二人忙盤膝打坐,呼吸吐納。龍風知道這白霧的毒性兩個時辰后自然會解,心下也不倉皇。
果然,只不到一頓飯的功夫,費正雙掌朝上,吐出一口濁氣,當即站起身,拱手道:“多謝少俠出手相救,老朽在此謝過了。”
龍風躬身還了一禮,道:“前輩客氣了。”
費正嘆道:“老夫不涉江湖已有五十年,怎料天下武學竟進步如斯。適才見少俠用劍,當真是大看眼界。讓人佩服,佩服!”
龍風道:“費前輩過譽了,晚輩也是機緣巧合,才學會此路劍法,盛贊之下,愧不敢當。”
費正手撫白須,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就是藏真劍法吧。”
龍風驚道:“前輩怎知?”
費正微微一笑,說道:“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天下能有第二種劍法,能讓你一個小小少年便將魔教長六老之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昔日曾聽聞藏真劍法如何精妙,那時我還不信,只道世人渲染過甚,失于夸大。今日看來,天下第一劍法當之無愧。”
龍風道:“晚輩所學不精,讓前輩貽笑大方了。”
費正道:“世人往往恃才傲物,孤芳自賞,難得你小小年紀竟如此虛懷若谷。這藏真劍法能傳于你手,實乃幸事。這江湖于幾十年間真可謂是英雄輩出,天翻地覆。”
他一言說罷,當即神情黯淡。只見他抬頭眺望著懸在夜空中圓月,忽低聲吟道:“西北望鄉何處是,東南見月幾回圓。昨風一吹無人會,今夜清光似往年。”
龍風知他吟的這首詩是白居易所作的《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詩人通過詠月來抒發自己懷鄉思親之情。他知費正五十年不曾下過普陀山,于家鄉親人更是未見一面,此時睹月傷情,才吟此詩。
龍風見他兩鬢斑白,形容苦槁,不由大起惻隱之心,道:“前輩莫要傷感,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當年白樂天也是遭逢朝廷貶謫,才如此悵惘失落。”他說到這里,忽心念一動:“這島地處偏僻,民風未化,就連島上的葛老漢于白居易之名都不曾耳聞,費老前輩又是從何處聽來的這首詩篇。”又轉念一想:“對了,定是三十年前白樂天上島之時,料來也是月圓之夜,便將自己所作的詩篇贈與費正,聊以慰藉他思鄉之苦。”
想到此處,便道:“費老前輩,三十年前白樂天來到此山,想必定與前輩相見恨晚,促膝長談。”
費正聽到此言,臉色詫異,道:“你怎么知道?你是從何處得知?”
龍風道:“前輩莫疑,我等從莫干山而來,從天池禪院空遠大師處聽聞了一些陳年軼事。”
費正沉吟半晌,才道:“想必。。。白樂天已不在人世了吧。”
龍風微微躬身道:“白樂天已于十七年前溘然長逝,世人無不惋惜。”只見費正聽后,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流滿面,喃喃泣道:“樂天兄,三十年前你我一見如故,今日終于舍小弟而去。你信奉佛法,當是永登極樂,我真是既喜且悲。”
龍風和周泰見他與白樂天相交甚厚,知故人離去而悲慟不已,也不禁傷感。
過了片刻,只見費正收淚道:“少俠今日救老夫一命,但有所求,老朽當無有不從。但老夫行將就木,不知這把老骨頭還中用不?”
龍風忙道:“老前輩折煞晚輩了,我等此次上山,只有一事相求。至于驅使之辭,前輩莫要再提,我等萬萬不敢有此意。”
費正忽正色道:“那我明白了,少俠之請先莫急,你且與老朽說說,當今天下的皇帝是何人?”
龍風不料他會有如此一問,隨即想到,他與世隔絕數十年,人世間自然已是滄海桑田,便如晉人樵夫王質,只觀仙人對弈一局,便‘到鄉翻似爛柯人’。當即恭謹答道:“當今圣上是李漼,年號咸通。”
費正聽罷,嘆道:“此人和憲宗皇帝(李純)比,如何?”
龍風躊躇片刻,道:“世人皆言當今圣上雖器度沉厚,形貌瑰偉,而且洞曉音律,但他沉湎酒色,昏庸無道,乃是大大的昏君。”
費正臉色一沉,深深的嘆了口氣,道:“看來我大唐氣數已盡,可憐啊,可憐,我大唐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綿延已有二百余年,誰料竟至如此。可悲啊,可悲。”龍風見他言辭中充滿悲憤痛惜之意,也悵然若失。
就在此時,忽聽嚶嚀一聲,只見在旁的夏侯英已緩緩睜眼,她的內力遠遜于費正,因此多費了許多片刻。
龍風上前忙道:“覺得怎樣?”
夏侯英深吸一口氣,道:“已無大礙。這毒霧好生厲害。”當即起身,四下張望后,又道:“咦,這地上怎么還有三個人。”
周泰微微一笑,道:“歐長老逃的太過匆忙,已無暇顧及他們了。”
夏侯英道:“原來是這樣。”便轉向費正道:“費老前輩,他們是怎么找到你的?”話一出口,當即覺得不妥,既然他們自己都能找到山上,別人又怎會辦不到?
好在費正悵惘之余,并未多想,便道:“七日前,有三名東瀛武士來到這山頂,無意間發現了我的蹤跡,由于互不相識,我也并未理會,誰知那幾人竟向老朽挑釁。我久居山洞,已早無爭強好勝之心,起初一再忍讓,但這幾人步步相逼,料來知我會武,是要與我比試一番。我那時心道:我大唐雖飽經戰亂,但豈能讓這些倭寇小瞧了。”
講到此處,夏侯英拍手稱好,道:“老前輩如此這般,才不愧為我大唐春坊宮第一劍客!”
費正晦澀一笑,道:“姑娘過譽了,老朽已離開宮廷數十年,春坊宮第一劍客這幾個字實在愧不敢當。”當即又說道:“這三人說打就打,刀法無比狠辣,全無道義可言。我見如此較量,已非平常的武藝切磋,簡直是草菅人命。我知若再手下留情,便要有性命之憂。當即,施展我的本門功夫,和這三個人纏斗。因當時手無寸鐵,又加上許久未動拳腳,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將那三人制服。”
龍風等人聽到此處,略松一口氣,聽費正又道:“那三人被點穴道后,嘴里嘟嘟囔囔,雖然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么,但是可以看出來他們并不服氣。我與他們無冤無仇,也不想為難他們,便伸手點開他們的穴道后,讓他們自行下山。誰知,我剛一轉身,那三人揀起地上的彎刀,眼睛通紅,口中嗬嗬有聲,便向我砍了過來。”
此言一出,大出龍風等人的意料之外,震驚之余聽費正續道:“這三人無緣無故的來取我性命,我當時雖不知是何意,但立時怒從心生,難以抑制。當下使出幾下殺招,打死了兩人,但讓其中一人逃脫了。”說罷,伸手一指躺在地上三人中的一個,道:“逃走的那個東瀛武士就是他。唉,我也是老了,倘若我再年輕二十歲,舉手之間便能將他們收拾了,焉能還能逃掉一個?”
夏侯英笑道:“終究還是沒跑,這不是又回來了。老前輩,后來怎樣,魔教的人怎么也會來?”
費正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今夜月亮初上,他們四個便上了山頂,應該是這東瀛武士把他們帶來的。起初我并不知道他們是魔教的人。后來,那個手拿金刀的老兒自稱是魔教長老。其實,要不是白樂天三十年前上山,與我相談甚歡,將當年的江湖軼事說給我聽,我還不知魔教已發展了這等地步。當下猜到,他就是江湖人稱‘摩云金刀的’歐鵬。話不投機,我便與這幾人打斗起來。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們也是在這個時候上的山。”
夏侯英道:“前輩,這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費正道:“我只道這普陀山位于海島,人跡罕至,本想終老于此。不想臨到末了,還是被人發現了。”
龍風道:“前輩,如今天下動蕩,已難有世外桃源。想必也是東瀛和尚惠鍔因機緣巧合在此地建了‘不肯去觀音廟’后,才引來了許多東瀛武士,他們也是在無意間,才發現了前輩的行蹤。但就不知他們是如何和魔教的人勾結上的?”
費正點頭道:“本來這江湖已不太平,現在又有東瀛人攪和進來,怕是雪上加霜。”
周泰在旁道:“現在看來,東瀛人想勾結魔教,想在這亂世之下分得一杯羹。”
眾人點頭稱是,均覺有理。
便在此時,地上的三人已悠悠醒轉。只見陳平剛要起身掙扎,忽見一柄劍刃已抵到喉嚨,當即“啊”的一聲,不敢再動。另外兩人見此情景,也是神情惶恐。只見夏侯英喝道:“快說,你們怎么找到這兒來的!如有半句假話,今日便將你扔到海里喂魚。”
陳平等人見歐鵬將他們拋下,知大勢已去,也不敢造次。這三人當中,以陳平心思最為活泛,他正要將事情一五一十講出來,只見在旁的褚大熊對他怒目而視,喝到:“陳師弟,莫要亂說!”龍風見狀,伸手向前,連點兩指,點中了褚大熊和那東瀛人的穴道,讓他們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便道:“你現在可以說了。”
陳平見狀,不敢隱瞞,唯唯諾諾的說出了一番話。
原來,東瀛人見大唐正逢亂世,三十年前便意圖巴結魔教,從中漁利,并奉上寒月刃以示誠意。北城煙自然大喜,便將這批東瀛武士歸于巨鯨幫的麾下,并讓他們在沿海一帶搜尋龍泉劍的下落。
那日,神宗一郎等三人上島后,無間發現了費正,并與之發生了沖突。因同行的兩人被殺,神宗一郎便跑來巨鯨幫求救,正好那時歐鵬和陳長青正在搜尋覺醒和龍風的去向,歐鵬聽罷,因沒有想到那人就是費正,便只帶著褚大熊和陳平二人,在神宗一郎的帶領下來到了普陀島。
待陳平敘畢,龍風不由一驚,心道,果然魔教也在找尋龍泉寶劍,多虧我們來得及時。再者,曾用來打敗覺醒前輩,北城煙手中的寒月刃原來是東瀛人所獻。
夏侯英怒斥道:“你們這幫無恥之徒,竟勾結倭寇!看本姑娘不教訓你們。”說罷揮起手中短劍,便做狀欲刺。
陳平嚇得魂飛魄散,結巴道:“姑娘饒命,我等也是身不由己,不敢不從。還望看在你堂舅的份上饒了小子一命。”
夏侯英手中一停,奇道:“我堂舅?”
陳平忙道:“姑娘可是夏侯姑娘?”
夏侯英更是驚奇,道:“你怎么知道?”
陳平答道:“這就沒錯了。我們巨鯨幫前任幫主韓幫主真是姑娘的堂舅。他曾經尋姑娘尋的好苦,后來魚鷹幫的陳幫主捎來口信,說他們已找到了夏侯姑娘,但那時,我們幫主因看管劍魔不利,已被發配回了西域。后來,我在魚鷹幫的一個同鄉告知我說,夏侯姑娘已被一名少俠和一名師太救走了,適才見這位少俠劍法無雙,料想定是這位公子。”說罷,手指顫顫的指向了龍風。
夏侯英一怔,呆了半晌,一時錯愕不已。
龍風在旁柔聲說道:“他所言倒是不假。”
過了片刻,只見夏侯英才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魚鷹幫起初以禮相待。”說到這里,又轉向陳平牧道:“你倒機靈,怪不得魔教要讓你當巨鯨幫的新幫主。”
陳平顫聲道:“在下這點微末功夫怎敢與韓幫主相提并論?”
夏侯英雖然和她這位堂舅不曾照過面,更談不上什么情分,但聽他苦苦找尋自己,也似發自真心,便道:“你們韓幫主幾時能回來?”
陳平答道:“不敢欺瞞姑娘,韓幫主犯的乃是重罪,惹惱了教主,怕是此生不能再回中原了。”
龍風喝道:“知道了。你們三個滾下山吧。下次休要再撞在我們手里。”
說罷,解開另外兩人穴道,陳平三人見狀大喜,忙彎身作了一揖,便跌跌撞撞的跑下山去了。
第二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