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桃花開”崔破漫游在大好春光的后花園中,見到灼灼桃花,想及三年前,自己在此盜他人之作,成自己才子之名,不禁微微苦笑。
略看了看桃花,便有家丁來請,行至前院廳中,此處早已是喧鬧異常,所幸此廳寬大,倒也并不顯得擁擠。因崔破的拔解是直接推薦,并未參加州中的考試,因此廳中許多人并不熟悉。本族之中,除了幾個叔輩,那崔凌也在此地,二人略一對眼,崔凌“哼”的一聲扭過頭去。
崔破與認識之人寒暄畢,欲待就坐時,卻見身旁的是崔凌,不免心下別扭。只是這種座次的排列,都是敘了輩分,又敘年齒的結果,換坐甚是麻煩。
正在為難之時,卻聽廳中首座上的劉使君喚道:“崔賢侄,來這里坐。”崔破心下一松,走向中央一席。
還未走近,就聽劉大人道:“早聽說崔家十一郎三年來于崇玄觀潛心讀書,絕少下山,故而一向少見。今日看來,倒是愈發的英姿勃發了。此次科考,賢侄磨劍三載,想來必能一舉成名,揚我定州聲威”一番話引得眾人隨聲附和,崔破也只能遜謝不已。后按照劉使君提議,代表今年赴舉的學子,坐在了主席的下首,與崔凌隔了開來,只引得其他學子又羨又妒。只是才不如人,徒喚奈何!
劉使君一番致辭后,宴會開始。眾舉子躊躇滿志,又有美妙歌舞可賞,自然愈加的意興揣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五娘不曾出場,不過倒也不擾酒興。酒酣耳熱之際,不免又要吟詩一番,更是恰逢劉知州五年任滿,吏部考功司以“清慎明著”上奏,又得少府監盧大人舉薦得以遷任揚州知州,雖然都是知州,不過卻由從四品下階一躍成為從三品的緋衣大員。跨過了為官生涯的一大坎兒,得以位列“清望”,而那揚州更是天下第一等的富庶之地,當真是一大喜事。所以今日這詩的主題也就被定好了調子,自然少不了依依送行、夸耀政績。
只是席中諸多詩作無甚新意,用典也是大同小異。崔破來此數年,平日里也耳聞劉使君為官清廉,治政也頗有能力,使合州百姓幾年來并不受太多苛擾,在這中唐的官場,實在是難得的良吏,又感激他賞識自己,見到有個空隙,起身執杯道:“自使君大人牧守本州以來,可謂是四境清平、百姓安居,今小子后進,亦有一詩送贈大人”
眾人知他才華,是故此言一出,滿廳寂然,聽他緩緩吟出后世鄭夔的名作:“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吟詩方歇,已得眾人交口稱贊,更有旁邊的方善人撫掌笑曰:“好一個‘疑是民間疾苦聲’好一個‘一枝一葉總關情’”此二句已盡道出我定州四方百姓心聲。使君大人定需滿飲此杯,一慰崔公子少年高才;二慰我定州百姓的拳拳之心。”
這劉使君奉儒守官之家出身,入仕以來治政清明,常以“不違家風”四字自詡,值此卸任別赴之時能得此言相贊,實是生平樂事,足可安慰了。更知崔破雖年少,但已才名盛傳,就是宮中天子也知其名,又是出身世家,人物風流。他日必將名傳天下,今日此詩絕妙,異日詩以人傳,反而成就自己的一番令名,怎不快意,當下滿飲一杯,眾人轟然叫妙。
劉使君放下掌中杯道:“十一郎少年俊彥,稟性至孝,今日宴后治裝赴京,本官無別物相贈,恰逢前日有蕃商送我‘連錢馬’一匹,今日就轉贈于賢侄,以充腳力”
崔破對這種喜歡稱呼排行的習俗頗不習慣,但也知道這是表示親密的一種方式,風俗如此,也就由不得他了。又聞使君贈馬,心下著實歡喜。自安史亂后,天下刀兵四起,馬價騰貴,他家那里能買得起,有了這匹坐騎,這千里之行就易走的多了。當下也不客套,道謝一番,便即收了。
又小半個時辰,酒宴已近尾聲,自有差官奉上紅綾托盤,劉知州取出二十四分拔解狀及通關文書一一分發,更加撫慰、激勵一番,更激起眾舉子一顆火炭兒也似的心,方結束宴會。
眾人相互作別,劉使君又特別喚出一名家人帶崔破前去牽馬。崔破隨那家人來到馬廄,只見那匹連錢馬身長八尺,鬃發烏黑亮澤,全身毛結而成綹兒,又團成銅錢之狀,因此得名。雖然不是時人最喜歡的“青色連錢”,但雄壯更有勝之。牙口只在四歲許,剛剛長成,神駿非常。崔破心下暗喜,不禁趨步上前接過韁繩,細細撫摩馬頭,名馬通靈,知他歡喜、愛惜之意,也是親熱的嘶鳴,伸出粗熱的舌頭舔他的手掌。
崔破牽馬走出莊門,正欲去坊市購買鞍瓚等物,卻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正是他來時所乘,原來是五娘遣來接他的輜車。崔破于車后系了韁繩,隨后上了馬車,車夫老孫頭一抖長鞭,掉轉車頭向城內飄香居弛去。
不一時到了常樂坊,此坊正是定州城中官家教坊與私妓聚集之地。入得坊門左手第一家便是飄香居,門面裝飾并不堂皇,甚至不及許多私家妓館。
崔破下了車,循了正門進去,繞過照壁,入目處是一個極其闊大的天井,兩旁遍植桃花,正是當令時節,滿院芬芳。主路兩側排列著十余口碩大的花缸,其時荷花未發,頗有許多小小的金鯉、紅鯉悠游其中,偶一躍動之間,反射出太陽的光輝,悅目之極。
正在此時,走來一位小廝模樣的人物,戴著一頂團花帽,臉上有一個極其醒目的酒糟鼻。走近時先唱了一個喏兒,然后道:“午時剛過,這位公子前來尋芳,怕是早了些,姑娘們都是剛剛午睡,要不請您先回,過兩個時辰后,見門口掛了紅燈籠后再來不遲”
原來唐時官家教坊也準許官妓接客,以貼補用度。只有極少數那些色藝雙絕的,因為要留用接待官家客人,才不用如此。是故會有小廝的這一番話。
崔破聞聽此言,真是哭笑不得,只得道:“五娘約我到此”還待再說,那小廝已急急接道:“原來您就是這定州第一才子的崔公子!小人真是瞎了狗眼,公子豐神如玉,五娘她老人家也早有交代,我竟然不識,著實該打……”
崔破聽得心下一愣:“我何時有了定州第一才子之名”見周圍有一些未曾午睡的姑娘正圍了上來。不及細想,忙從懷內掏出十來文銅錢放在那小廝手上道:“還請小哥兒帶我去見五娘”那小廝迭聲稱謝,轉身頭前帶路向內行去。
進得正堂,堂中之物多為楠木所制,發散出淡淡的和著胭脂味的木質清香,兩邊壁上掛著許多字畫,只是無暇細辨為何人所作。各個胡凳之間的幾上放著壓金絲的大肚瓷瓶,有的插著艷艷桃花;有的卻是來自異域的孔雀翎。堂中寬大的廊柱之間,多以粉色輕紗隔開,更添了幾分溫柔的朦朧。
正堂中央靠后的地方有木制樓梯通向樓上,崔破本以為還需上樓,卻見那小廝徑自繞過樓梯,來到堂后一道側門前站定對崔破道:“五娘就在里面,便請公子自去”說完施了一禮轉身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