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要待答話,崔破早在窗中見到來人后走出屋子接言道:”思容,你怎么到了這兒來了,你不用參加這祭祖的”
“我與娘原不用來,只是舅父說今日祭祖后也要考校我的我的課業,也就隨著表哥他們來了.舅舅他們都到了,你也快去呀!”這時崔盧氏梳洗罷在枇杷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崔破忙搶上前去扶住了.
“娘,你今日身子不好就不要去了,兒子代你去過也就是了”
“傻孩子,今日是你第一次參加主祭,我怎么能不去?再說我也想見見你那苦命的爹爹,一晃十年過去了,如今你總算長大了,我也總算對得起他”說著說著竟又紅了眼睛.
崔破見母親如此,怕傷了她的身子,忙將話岔開介紹道:”娘,這是同在學堂的盧思容,她是家主的侄女”思容見說到她,忙上前見禮后說道:”見過表舅母,前些日子,害的表哥跌了一跤,還請舅母原諒,表哥已經原諒我了”說道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竟又騰起一片紅云.
崔盧氏見她生的可愛,伶俐有禮貌周全,對她印象大好:”不妨事,破兒也沒什么事,還計較個什么.”崔破也在一邊逗趣道:”這幾日你的小白喂的好嗎?”
好極了,小白現在長的可大了,紅紅的眼睛,耳朵也老是豎著,好玩兒計了,表哥改天我帶你去看”思容興致勃勃的說著,一邊還忍不住的用手比劃出小白的模樣,那憨態可掬的樣子逗的崔破及他的母親不禁莞爾而笑.
說笑間已是走到了莊中間的曬谷場上,,只見這碩大的場上早聚滿了人,粗略看去,竟有二三百人.思容自去與他們站到一處,在人群正中站著一位年近四旬的中年,他身著圓領儒衫,面容頗為清秀,自有一份儒雅之氣.他便是思容的舅舅,當代崔家族長崔知禮.
見人聚的齊全,崔知禮一生令下,各房按照輩分,男左女右的站好了
崔破前些年年齡未滿十四只是作為孩子站在母親身邊.而今年卻是不同,按母親的指示走到左手第三排站立..崔盧氏見兒子雖剛剛年滿十四但步伐沉穩,自有一番氣度,一領粗布衣衫卻毫無卑瑣之氣.一時又是自豪又是心酸.竟說不清楚是個什么滋味.崔破站定只覺左手處有人狠狠盯著自己,不用去看便知必是崔凌,也不去理會.扭頭向右看去,只見思容站在人群之外沖著自己甜甜的笑著.不由的也向她微笑致意.思容的小臉愈發的笑的燦爛.直到此時崔破才發現原來她長著一對小虎牙,襯著那瓜子臉上一對晶亮的眼睛,真真好一個美人坯子.正尋思間,只聽身旁”哼”的一聲,傳來一句小聲的低語:”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以后離思容表妹遠些”扭頭看去,入目的是崔凌那脹的通紅的臉和眼神中深深的嫉妒.
“諸位親族,又是一年清明,我族合計三百八十七人齊聚于此共祭先祖.我崔氏.一門傳承千年,豪杰英俊之士輩出.<<北史>>有載:”北齊崔氏一門,皆衣冠美族,吉兇儀范為當時所稱,時太后為博陵王納崔氏女為妃,敕提辦婚事的中使曰;”吉兇儀范,勿使崔家笑人”.國朝初年更有民干公以山東安撫副使佐淮南王李神通安撫山東,三日之間,招撫山東一十八處義軍,拯黎民于水火;弭戰禍于無形.其后至今國朝一百余年,我博陵崔氏有七十四人或保薦或科舉投身仕宦,欲以”禮”教化天下,而使四海升平.安胡兒之亂以及吐蕃蠻族之亂中更有數位宗族于刀兵戰火之中,斧鉞加身之時守節如一、從容就義..我崔氏一門禮法傳承數百年,以’知禮、守禮’為世人推重,許為衣冠美族、世家第一.今日列祖列宗在上,望諸位親族勿忘我家族傳承不易,牢記祖訓,正言正行,戒之,慎之.”
族長訓話完畢,男子們入了宗祠,由崔破三伯崔無咎主持帶領大家祭祀了天地、祖宗,女子門只能于殿外陪禮,二叩八拜之后,崔知禮念了一篇駢四儷六的祭文,公祭也就結束了.隨后宣布給一個時辰,各家自去后山墳園為三代以內未入宗祠的先輩灑掃墓地,正午時所有男女齊聚族中議事堂,共進午餐.這本是年年如此.宣告完畢,各家也就自散了..
出殿后,崔破扶著母親回家,石榴、枇杷早準備好了紙表香燭等物,遂一起去了后山,崔破為祖父,父親灑掃了墓地,重培了新土,點燃火燭,焚香致祭,崔盧氏免不了又是一番痛哭,崔破三人苦勸不提.
隨后幾人來到鎮中義地遙祭了石榴二女的父親,又為其母祭掃,崔破見二人姣好的面容上珠淚瑩瑩,同病相憐身世又感念二人小小年紀代己盡孝,照顧母親,也于那燕氏墳前拜了三拜,低聲禱告:”燕家姨娘,泉下有靈但請放心,我必待櫻桃、石榴如同親妹,他日如能小有成就,必為二人擇一良婿,安居樂業,不再受那顛沛流離之苦”.二人聞聽,愈發的哭的大聲.一陣山風吹來那香燭的焰火青煙臨風搖曳,竟似那燕氏泉下有知,正躬身致謝.
祭祀完畢,回到族中議事大廳,早已熙熙攘攘的擠滿了人,好在崔家大族,廳堂廣大,各房按序坐了.因是清明節不能舉火,自有幫傭將昨日準備好的胡餅和著公祭時的祭品分了下去,崔家禮儀傳世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偌大一個大殿,雖三歲小兒亦不敢言,各人默默吃了,至于味道好壞,也就講究不得了.
一時食畢,族長咳嗽一聲,只見老五崔守義站了起來,緩緩道:”我崔氏自先族陵公始,即從圣人禮儀,以儒家經典傳家,昔日有先祖杰公,遍閱百家著述,時人欽佩其博學,共贈匾懸其門戶曰;”不讀五千卷書者,無得入此室”傳為一時佳話,至今猶為人津津樂道,先祖遺風當為后人勉之,今日清明,依族規于列祖列宗之前重申禮儀傳家,考校后輩兒孫,各人且自努力吧!”
話語完畢,各房中八歲以上,男十七,女十四以下的都站了出來,各按順序站了.崔破見他那一排排首的是族長之子崔燁,最后的則是崔無咎的長孫,年齡剛滿八歲的崔驥,長的虎頭虎腦,甚是可愛.
崔守義見眾人隊列已齊,正欲宣布大校開始,卻見族長緩緩站了起來,踱步到廳中隊列之前.嘴角含笑,輕言說道:”說起來你們都是我的晚輩,若是小戶子人家,我必然要人人都認識,極親切的了,也不至于象現在這般許多的都叫不上名來”說話時,他已來到崔驥面前,摸著他的頭說道:”驥兒轉眼就八歲了,我與他見面竟是屈指可數,我這大伯當的不稱職呀!”
“大伯,我年年都給你拜年,您不記得了嗎?去年您還答應給我買一個大風箏的,我都等了這么久了,您什么時候給我買啊?”原來是崔驥見大伯慈愛便也來湊趣,眨著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緊緊的盯著大伯,似是要他立即拿出風箏一樣.他此言一出兼之那可愛的樣子惹的崔破及廳中眾人無不轟然一笑.
“都是大伯不好,忘了驥兒的事,你這次如果考校的好,大伯不僅給你買風箏,還獎你一套城中李糖人的全套糖人”崔知禮輕輕的撫摸著他的頭說道,慈愛之色溢于言表.
“大伯你可不許耍賴,先生說我的論語是背的極熟的,肯定沒有問題”
“好,好”崔知禮含笑答應,抬頭凝望眾人一眼,復又向排首走去.崔破只聽到背后傳來族長幽幽的聲音”待得再大些,你們中的許多人經拔解選了鄉貢生,就該出去漫游應舉了,到了那時,你們才會真的明白’博陵崔氏’這四個字的分量,誰不稱你們一句’衣冠子弟’但是這一份榮耀靠的是什么?”說道此處聲音陡然拔高,而眾人也感覺到氣氛的不同,整個大廳的氣氛再無片刻之前的輕松,只有無數雙眼睛在用眼神互相詢問,但是得到的都是茫然的回答.
“靠的是歷代祖先的苦心經營、靠的是他們寧死守節噴灑的熱血、靠的是數百年儒家正統的傳承、當然也靠這數百年森嚴的家法.”說道此處,他的聲音愈發的低沉,而整個大廳也已經是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