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和繪梨衣衝出了源氏重工的後門,冰冷的大雨淋在他們身上。
繪梨衣身材修長體量單薄,康斯坦丁瘦弱且稚嫩,在漆黑的夜色裡,他們腳步踉蹌,跌跌撞撞,根本跑不快。
繪梨衣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漂亮的眼睛裡滿是茫然和驚恐,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劃過她那張美麗的臉,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事。
她清楚的知道,那個騎馬的怪人,以及諾頓,都是衝她來的。
而康斯坦丁是在保護她,爲此甚至不惜和他最親近的哥哥鬧翻,繪梨衣只覺得難受極了,可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被康斯坦丁拉著,踉蹌著往前跑。
可他們又能跑到哪裡去?
遠處的高樓大廈在雨幕中若隱若現,燈光透過雨幕,變得模糊不清,城市的喧囂被雨水沖淡,整個世界都安靜極了,風雨裡只有他們劇烈的喘息聲。
好像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們倆人。
滴答的雨聲中裡夾雜著若隱若現的馬蹄聲,那個追命鬼一樣的傢伙始終跟著他們,他似乎並不著急,也沒有因爲獵物在狂奔而加快速度,依然走得不急不緩。
可他卻不是最大的威脅。
“康康,對不起。”繪梨衣的聲音哽咽,她眼眶通紅,神情愧疚:“是我太不聽話了,非要回來找你,才變成現在這樣的。”
康斯坦丁回頭看了她一眼,溼透的黑髮搭在男孩的眼睛上,看上去就像一隻狼狽的小犬,那張蒼白的臉上努力扯出了一點笑容,他很輕的說:
“沒關係,不是繪梨衣的錯。”
他大概是真的很不會安慰人,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只能不停的重複“沒關係”。
康斯坦丁知道自己是一個有缺陷的龍王,甚至在很多傢伙眼中都配不上龍王這個尊貴的稱呼。
從出生起他就知道自己只是哥哥的食物,可是他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因爲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因爲自身缺陷,他無法孕育出巨大的龍軀,擁有強大的力量卻不知道該如何使用,就像是守著寶庫的侍衛,但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而是心甘情願開開心心的替哥哥守著力量,等待著哥哥需要的那一天。
這個世界太複雜了,他總是無法融入,無論是同族還是人類世界,對於他來說都是很遙遠很複雜的東西,他無法理解那些陰謀算計,也不懂太多彎彎繞繞。
從小到大他的世界裡就只有諾頓,所以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不聽哥哥的話。
直到他遇見了繪梨衣,他是龍族中的異類,繪梨衣是人類中的異類,他們成了朋友。
他不知道爲什麼龍和人類不能成爲朋友,他只知道繪梨衣說他們天下第一好。
他也不想違背諾頓的命令,可是他只有繪梨衣這一個朋友,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一個繪梨衣。
小孩子的世界總是純粹的,開心就是開心,難過就是難過,捨不得就是捨不得。
就像抱著可愛小貓死活不撒手非要帶回去養的熊孩子,任由大人說破了天也不行,就算被打的嗷嗷直哭,也就是不願意丟掉。
更何況小貓還那麼可愛,它會古靈精怪的喵喵叫,會陪總是一個人的小孩玩各種遊戲,讓總是孤孤單單的小孩知道原來這個世界這麼有意思。
那它就不是一隻簡單的貓了,他們就是最好的朋友了。
大人很奇怪,人類和貓怎麼能成爲朋友呢?又怎麼會有人把寵物當做家人呢?小孩子沒辦法解釋,只能固執的說,都是一樣的,貓和人也能做朋友的。
可是現實總是殘酷的啊,無論小孩怎麼哭求,怎麼撒潑打滾,大人如果硬要把小貓打死,小孩又能怎麼辦呢?
小孩沒有任何辦法,哪怕哭的嗓子都啞了,眼睛都腫了,也再也找不回他的貓朋友。
康斯坦丁知道自己沒辦法對抗諾頓,就像小孩子沒辦法忤逆父母,可他還是固執的,想要帶著繪梨衣逃離,他不知道要逃往哪裡,也不知道能去哪裡,他只知道,他不能停。
可跑出很遠之後,他忽然看著前方愣住了。
前方漆黑窄路的盡頭,穿著白袍的男人就站在那裡,他渾身熾熱,雨水在靠近他周身半米的範圍時就會被蒸發,騰起嫋嫋的白煙。
如此傾盆大雨之下,男人身上卻沒有沾染到哪怕一丁點雨水,他的瞳孔是燦金一般的顏色,那張總是面無表情彷彿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臉上此時壓抑著怒火。
“康斯坦丁。”男人一字一頓,聲音裡透著冷硬的威嚴:“你要與我爲敵嗎?”
“哥哥……”康斯坦丁呆呆的看著諾頓,眼眶慢慢紅了。
男孩站在雨水裡溼漉漉的,蒼白的臉上滿是難過,就像只被拋棄的小獵犬。
諾頓的神色微頓,眼底的冰冷與憤怒慢慢緩和了下來,但語氣依舊毫無起伏,冷硬如冰川飄雪。
“康斯坦丁,人類,是不能相信,你忘記了我的話。”
“可是我們是朋友啊……”男孩的聲音有些哽咽了,他死死攥著繪梨衣的手,就像是抱著小貓茫然無助的小孩。
“龍王不需要朋友。”諾頓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人類,也不配做龍王的朋友。”
“把她交給我,我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
康斯坦丁不住的搖頭,哪怕小臉上滿是難過,卻始終不肯將自己護在身後的女孩交出去。
他想掉頭往回跑,可騎著天馬的男人已經封死了他們的退路,此刻正饒有興趣的看著他這一幕,姿態高高在上,神聖威嚴如同神王。
他們被逼到絕路了。
“康斯坦丁,不要執迷不悟。”諾頓放緩了聲音,“我答應你,等事情解決,再給你找幾個人類。”
“可他們都不是繪梨衣。”康斯坦丁固執的說:“我只要繪梨衣。”
這對龍王兄弟久久的對視,誰也不願意低頭,千萬年來,這是康斯坦丁第一次對諾頓說不,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諾頓覺得自己是該生氣的,從未有人敢如此忤逆他,如果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無論是龍王還是什麼東西,他都一定要將他挫骨揚灰。
可偏偏是康斯坦丁。
是幾千年裡,只有他和自己在一起的康斯坦丁。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諾頓忽然收回了目光,就像是對熊孩子束手無策的家長那般,無可奈何的退讓了。
“我可以不抓她。”諾頓說到這裡頓了頓,看著男孩驟然擡起的眼睛,冷著聲音說:“但你要跟我走。”
康斯坦丁愣了愣,下意識的問:“去哪?”
諾頓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靜的看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康斯坦丁意識到了什麼,他有些難過,但他也知道這是諾頓最後的讓步了,除了接受,他沒有別的辦法。
男孩不捨的回頭,看向了同樣呆呆看著他的繪梨衣,繪梨衣朝著他搖頭,眼淚混合著雨水滴答而下。
“對不起,對不起……”她不住的道著歉,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任性後悔起來,她不該不聽話的,是她太任性了,也是她連累了康斯坦丁。
如果她跟著上杉越一起走了就好了,她不該偷偷跑回來的,所有人都對她說繪梨衣要乖要聽話,可她爲什麼就是不乖不聽話呢?
她後悔了,她覺得好難過。
“沒關係的。”康斯坦丁輕聲說:“你不是說過,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忙嗎?你回來找我,我很高興。”
“但是我現在要走啦,我也不知道要去多久,但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你等我好不好?”
繪梨衣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別哭啦,等我回來我們再一起玩一起看電視,但是在那之前,繪梨衣聽話好不好。”
他小大人似的問:“繪梨衣這一次會聽話嗎?”
繪梨衣拼命的點頭,那雙暗紅色的眼睛裡面滿是不捨。
“那你現在去找你的家人吧。”男孩無聲的笑了,他朝著女孩揮手:“再見啦,繪梨衣。”
繪梨衣死死咬著脣纔沒有讓哭聲泄出來,她深深的看了一眼男孩,彷彿要將他的模樣刻進腦海裡,最後才帶著滿腔的不捨與難過,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大雨裡。
眼見著繪梨衣要離開,始終在看戲的奧丁皺了皺眉,銀色的面具遮臉,但還是可以看見那雙熔巖般的瞳孔裡出現了不滿。
“諾頓,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音低沉,卻像是裹著雷霆:“你忘記我們的計劃了嗎?”
四大君主無法對付白王,哪怕現在白王被分成了好幾份,但之間的差距依舊無法彌補,因爲這是本源上的差距。
他們想殺弗裡嘉不假,但不代表著他們就不忌憚源稚女。
哪怕是諾頓,和源稚女的關係也伴隨著源稚女實力的提升而越來越差,這一點他們彼此之間心知肚明,只是沒有捅破窗戶紙而已。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討厭的人,其中最討厭的,就是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而比這種人更討厭的,就只剩下,又強又不按照常理出牌的。
諾頓最開始選擇和源稚女合作,不過是看中了她身上的潛力,四大君主之間因爲血契的原因並不方便互相動手,加上剛剛甦醒自身實力還有所欠缺,無法事事親爲,便確實需要一把替他辦事的尖刀。
也許最開始甦醒的時候不顧一切救下她是有老唐的影響,但隨著記憶的復甦,那個叫做老唐的傢伙已經徹底沒了蹤跡,早就被千萬年龍王的記憶徹底洇滅。
他是諾頓,龍王諾頓,是黑王長子,他比其他任何一位君主都要更加高傲,除了源稚女以外,整個蛇岐八家所有人他都懶得多看一眼,因爲神從不在意螻蟻。
就連源稚女,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參孫一樣的存在,本質上都是龍侍奴僕。
可隨著源稚女的力量越來越強,他便也越來越忌憚,他們之間的關係本就是靠著利益維持,在利益共同時是盟友,可當利益衝突時,也絕對不會對彼此心慈手軟。
而源稚女的血統徹底突破次代種,成爲初代種,和衆龍王平起平坐的時候,他們的利益就已經開始衝突了。
權與力就那麼多,有人上位,自然就有人要失去,新王登基,最反對的莫過於舊王。
如果不是源稚女太過失控,完全不聽勸告喚醒了弗裡嘉這個更加強大,也更加棘手的存在,也許他們早就撕破臉了,而不是還維持著這岌岌可危的關係。
他們確實想殺掉弗裡嘉,可也不會放過同樣代表著白王的源稚女,只是比起弗裡嘉,源稚女就顯得要好對付很多。
而那些衆多的辦法裡,其中最省力的,莫過於利用這些人類了。
雖然不是很理解都已經掌控白王的權能了,爲何還在意這些弱小的人類,但既然在意,那就有用。
在他們看來最好的結果就是弗裡嘉和源稚女同歸於盡,這當然很困難,所以就需要他們補刀了。
現在弗裡嘉的位置已經確定在北極圈裡,源稚女卻消失不見,諾頓和奧丁迅速達成共識,直接趕回日本,準備先抓幾個人質再說,總能把人逼出來的。
可他們卻撲了個空,好不容易抓到一個繪梨衣,諾頓居然要放走,奧丁自然不願意。
可面對他的質疑,諾頓卻只是擡起眼,冷笑:“我又改變主意了,不行麼?”
奧丁眼裡同樣閃爍著被冒犯的不悅,但他終究沒有說什麼,只是說:“既然如此,那就各憑本事吧。”
他說著就要去追繪梨衣,康斯坦丁頓時急了,伸手去扯諾頓的衣袖,澄澈的眼睛裡滿是焦急:“哥哥……”
諾頓沒有說話,但他的動作卻已經說明了一切,只見他擡起手,極致的火焰壓縮成了細密的黑線,交織成網,攔在了奧丁面前。
“我說,放了她。”他冷冷的吐出幾個字:“聽不懂嗎?”
……
與此同時,大雨裡奔跑的繪梨衣腳上一個踉蹌被一節枯木絆倒在地,濃密的樹枝替她短暫的擋住風雨,她從口袋裡掏出了滿是裂紋的手機,給置頂聯繫人打去了電話。
電話嘟嘟響了很久,無人接聽,繪梨衣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女孩渾身泥濘,皮膚被石子咯出細小的傷口,但她卻渾然不覺,一邊跑一邊固執的打電話。
終於,在被不知道第多少次無人接聽後,電話終於被接通,那頭響起了繪梨衣熟悉的聲音。
“繪梨衣?怎麼了?”
聽到這聲音的一瞬間,繪梨衣終於忍不住了,她在大雨裡嚎啕大哭:“姐姐他們欺負我,他們都欺負我,他們還把康斯坦丁帶走了,姐姐我好難過,姐姐你在哪……”
繪梨衣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姐姐你在哪啊,我好難過,我真的好難過……”
電話那頭的呼吸驟然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