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直既猜李介不在牢內,尋找時便不甚積極。
倒是陳羽霆進了大牢后便一間間地看,一個個地問,看得仔細,問得詳盡,果然沒李介的蹤影,甚至連一點和李介有關的消息也沒問到,來來去去只是聽這些“倭寇”叫嚷著:“冤枉啊,冤枉啊!阮迷倭寇,阮迷倭寇!阮個某處人!”
陳羽霆聽得多了,便忍不住問那千戶這些人是怎么回事,那千戶有些尷尬,只好道:“這些倭奴狡猾得很,上岸沒多久就學會閩南話了,李孝廉別聽他們胡說,千萬別叫他們給騙了。”
陳羽霆哪里肯信,李彥直暗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因問陳羽霆:“找到沒?”見陳羽霆搖頭,便道:“那就到外頭瞧瞧,若還沒有時,就到別處尋去吧。”
他說著就真個就與那千戶到衛城各處觀看,卻哪里像在找人,倒像是來觀光,把鎮海衛里里外外走了個遍,走到水門附近時,陳羽霆看個空隙,見那千戶落后了幾步,就跑上來與李彥直耳語道:“三舍,牢里關的那些人不對!都不是倭寇,怕都是些貧民。”
李彥直道:“我也看出來了。”
陳羽霆道:“這些人也許真有冤枉,你看我們是不是……”
李彥直卻搖了搖頭,道:“這雖是一件不平事,卻非你我今日所能管。忍忍吧,先救出二哥再說。”
陳羽霆見困不救,心中不安,卻也知道李彥直的話沒錯,很壓抑地嘆了一口氣,便強迫自己不去想它了。
后面那千戶趕了上來,問道:“李孝廉,還要去哪里尋找不?”
李彥直一瞥眼見水門內停泊著三四艘三桅大船,款式甚新,心道:“東南諸衛所大多器械不修,舟楫不整,就是永寧衛的船也是破破爛爛的,得了我們的孝敬錢都不拿來投資武備,全拿去花天酒地了。怎么這鎮海衛卻有如斯好船?”心中起疑,便指著那幾艘船只道:“不知可否容我等上船一看?”
那千戶面有難色,道:“這得先請示指揮使大人。”就派人去請命,過了好久才回報說可以,李彥直便與陳羽霆到碼頭登船,船里卻沒什么可疑的人與物,李彥直這時對船的學問還甚是一般,卻也看得出這幾艘船價值不菲,便贊嘆了兩句,道:“我走遍平海、永寧諸衛所,沒見過這般好船。”
那千戶嘻嘻笑道:“這是我們田大人的私船啊,自然比公家的船好。”
李彥直道:“朝廷有令:片板不許下海,田大人造這些私船,不怕犯禁被御史彈劾么?”
那千戶嗨了一聲,道:“片板不許下海,那是禁小民的,哪里是禁我們軍官、士紳的。李孝廉,你說對嗎?”
李彥直哈哈大笑,道:“有理,有理!這次我在孫大人處哭訴家兄被倭寇所掠一事,他也是許我招募海濱鄉勇,下海擊賊,拯救家兄。如今走遍諸衛也尋不得家兄下落,看來我遲早也得下海走一遭了。”
走了大半天毫無所獲,一行人便回到田大可處,田大可問找到人沒有,李彥直嘆道:“沒找到,或許還在他處,或許還在海上倭寇手里。”
田大可道:“別灰心,再到六鰲、銅山、詔安走走,或許會有消息。”
李彥直道:“我是擔心家兄不在岸上,而在倭寇手中,若遲了去救,家兄不免多受苦難。”頓了頓,道:“說起來,卻有一件事要請求田大人!”
田大可便問道:“什么事情?”
李彥直道:“大人威震閩海,陸上海上、官私兩道,聞大人之命無不凜遵。晚生斗膽,想請大人代晚生傳一句話:不管扣留了晚生家兄的是山賊還是倭寇,都請他們好好照管好家兄的起居。他日山水相逢之時,彼此也好留條退路。”
陳羽霆一聽,心道:“三舍是懷疑二公子出事與這姓田的有關,只是一時沒證據,奈何不了他。這幾句話話里藏話,其實是要姓田的別讓二公子受苦!”
田大可似乎也聽出了弦外之音,卻皺了皺眉,道:“倭寇又不是我養的!我怎么傳得了這話!”
李彥直一聽,嘿的一聲笑了起來,卻不接口。
田大可也覺得方才那句“倭寇又不是我養的”有失言之嫌,臉色又難看了幾分,過了一會,忽道:“李孝廉,話既然說開了,有件與此事或者有關、或者無關的事情,卻可以和你商量商量。”
李彥直道:“大人請說。”
田大可道:“令兄所主持的同利商號,經年在永寧衛轄境下海,那邊倭寇眾多,盜賊如毛,令兄之所以會出意外,只怕與他出海選錯了地點大有關系!若李孝廉在家中作得主,不如且將貴號出海之地點南移,若是貴號商船在我鎮海衛轄境之內出入,則我老田可以拍胸口保證,令兄和貴號的商船都能確保無恙!”
最后這句話雖是一語雙關,其實已經點得極明,陳羽霆聽了心中一動,李彥直微微一笑,卻是雙手連搖,道:“下海通番乃是重罪,我李家一門無失貞之女,三代無犯法之男,如何敢做這等事?同利的生意,向來只是做到海邊即止,斷斷不敢越雷池一步。田將軍說我家有商船下海,不知從何聽來?再則,晚生素以讀書為業,生意上的事情很少過問。若是將軍有心在經營之道上加以指點,最好還是等找到家兄之后,再由將軍與家兄親自說吧。”
田大可以為他拒絕,不悅漸上眉梢。
不想李彥直語氣一轉,卻又道:“不過嘛,我在家中雖然做不得主,但家父家兄素來聽我的主意,若是我說了話,要將商路往南移一移,他們多半會同意的。”
田大可轉不悅為欣然,道:“李孝廉,這樣說話才對嘛!”
李彥直道:“那么家兄的事情……”
田大可猶豫了一下,道:“李孝廉,這件事情,我也有為難處。方才你讓我傳言,叫那些倭寇善待令兄,這個我能辦到。但其它的事情,就要李孝廉自己再想想辦法了。”
李彥直站起身來,深深一揖,道:“還請大人指條明路。”
田大可道:“聽說李孝廉已得都指揮使面許,有意招募濱海民壯,下海擊賊救兄?”
李彥直道:“是有這個打算,但大海茫茫,我們就是要擊賊救兄,也不知道該往何處擊,該去哪里救。”
田大可呵呵一笑,道:“李孝廉若如此膽色手段,出海之后,不妨往澎湖方向走走,或者會有所斬獲。”
李彥直眼睛一亮,微微一笑,道:“李哲代李家上下,謝過田大人指點。”
從鎮海衛出來以后,陳羽霆問李彥直道:“三舍,此事如何?”
李彥直哼了一聲,道:“這個田大可肯定有問題。他和那群倭寇定有勾結!不過二哥似乎不在他手上!”
陳羽霆道:“那我們……”
“馬上回月港!”李彥直望著澎湖的方向,一字字道:“練鄉勇,買船只,下澎湖,打倭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