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 中午想吃什麼,我讓小風做。”千影看著騎在御草背上的小陌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收到他眼色的小風也乖乖地跑到小陌身邊, 用一種閃亮亮的眼神看著她。
“恩, 中午想吃紅燒豬蹄, 清蒸猴腦, 再加龍鳳湯!”頭也不回, 她面不改色地冷颼颼地交代完所有的菜色之後,就不再言語。小風凍僵在了路邊,餛飩在夢中不安地翻了個身。而某豬濤濤本來在御草身邊無憂無慮地開心玩耍的, 結果一個不注意被石頭絆了個720度大旋轉。
“……”看著自家兩個孩子投來的小鹿斑比般的眼神,千影眨了眨眼, 十分純潔地扭過頭去, 什麼都沒看到。雖然不知道小陌在鬧什麼彆扭, 不過八成跟他沒有告訴她性別問題有關,只是……難道他不是女性, 對她而言就有如此大的打擊嗎?
從他出生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與其他的麒麟不同。沒有燦爛耀眼的金髮,或者黑夜般的墨色,一頭血紅象徵著不詳的亂世。沒有生國的麒麟,沒有性別的麒麟, 沒有資格得到屬於他自己的名字, 甚至連蓬山公的名號都無法繼承的自己……這樣的自己, 真的有存在於世的意義嗎?一個, 沒有王的麒麟!
他有著什麼樣的使命呢?怨恨, 不甘,亂世的不祥之兆, 想要衝破束縛卻無能爲力的絕望……這蜂擁而來的所有負面情緒,都是需要自己來揹負的吧?不該出現的麒麟降臨於世,是不是說明天帝就要拋棄常世的一切,再次洗掉所有污穢讓所有的生命再次進入輪迴?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到底是作爲一個執行者,還是作爲一個犧牲品而存在的呢?希望,這一點點的自由可以讓他選擇!寧願揹負起滅世的罪責,也不要被歷史的洪流隨意淹沒。
離開了自己生長的漣極國,離開如母如姐的廉麟,獨自一人進入妖魔的樂園——黃海。他需要力量,需要承擔起滅世之責的力量,而不是一個什麼都做不了的軟弱麒麟。
黃海是個充斥著血腥味和適者生存的地方,如同一個大大的磨盤,一圈一圈地將所有無法適應這裡的生物碾成灰飛,排除出境。那撲面而來的獨特氣息衝擊著胸腔中的每一次肌膚,自己這才瞭解,其他麒麟避之唯恐不及的血腥對他而言竟是一道如此的饕餮大餐!從每一根神經中傳出來的興奮與戰慄一瞬間淹沒了他,不斷地剋制自己,不要讓慾望吞噬掉僅存的理智,卻在下一秒徹底淪陷。
再次恢復理智的時候,自己正站在一片血海之中,露在空氣中所有的皮膚都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層溫熱粘膩的液體,那種刺目的紅如同烙印般凝固在表層,如同外殼般將自己團團包圍,再也掙脫不開。倒在腳邊的是這一帶所有妖魔中碩果僅存的三隻被打成縮小版的兇獸。有著被黑色勾刺覆蓋全身皮膚的檮杌,紅色羽翼基本上已經被燒光變色的混沌,一陣風吹來,傷勢開始自然恢復的猦……
這一切的一切,不都在宣示那一項使命的到來嗎?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在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那一天,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就那樣自然地出現在自己的命運軌跡中,將他所有的覺悟全部擊碎呢?
曾經以爲,紫金湖畔的南柯一夢是如同華胥花朵所展示的夢境般縹緲而美好,給予自己最憧憬的一切,卻又在拂曉來臨之際收回所有的恩賜。於是,當那不真實的一幕出現在自己眼前時,他猶豫了!不敢觸碰的人,不敢相信的夢,當一切如此真實地展現在自己眼前時,卻讓他不知所措。伴隨著攝人心魄的深紫色光芒,從天而降的少女一如夢中那般純美,透露著乾淨與睿智的雙眸宛若瑰麗的紫玉般讓他淪陷。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怕她像肥皂泡一般脆弱,一碰就會消散在天地之間,再也遍尋不到。
原以爲,只要像現在這樣默默地注視著她的背影,陪在她的身邊,就可以持續到天荒地老。可是,隨著時間流逝,隨著兩人距離的拉近,想要親近她,想要感受她,想要與她並肩而行,一同俯瞰同一片大地的願望越來越強烈,甚至蓋過了他對於鮮血的渴求和他生存的意義。本以爲永遠不會屬於自己的東西如此燦爛地在眼前散發著炫目的光華,這是上天賜給每一個麒麟對珍貴的禮物——永恆的依戀,永恆的誓言,永恆的相隨相伴。
漸漸地,開始在乎一些細微的小事。比如她愛吃什麼,愛玩什麼,喜歡他穿什麼樣式的衣服,喜歡什麼樣的髮型……看著天空的時候在想什麼,睡夢中會有誰的身影,那稚嫩的笑容背後是否掩藏著什麼不願他知曉的陰影……
漸漸地,變得患得患失起來,甚至開始有些神經質。這樣說話對不對,今天的午飯會不會不合她胃口,她摸鼻子的時候是不是感冒了,如果知道自己是嗜血的麒麟,會不會再也不理他,如果知道他不是她所期望的冰山美人“姐姐”,會不會失望然後離他而去?太多的疑慮,太多的不安,交織成一股理不清的線團,自己將自己織了進去。
乘上前往雁的大船,看著站在船頭開心雀躍的她,想起了曾經的夢。她一直都有著那樣陽光四射的笑容,而那種笑容的旁邊,總有自己的存在。但是現在,她明顯在迴避著自己,而原因……他真的想不明白啊!
夜深了,她獨自一人抱著那隻黑豹坐在甲板上看星星,目光專注,似乎在尋找著那顆有著獨特烙印的星辰。海中的潮氣漸濃,頭頂烏雲密佈,掩蓋住了那些閃亮的眼睛,也讓她尋找的目光染上了一層灰暗,暴風雨正在悶得人喘不過氣來的空氣中逐漸成型。
“陌,很晚了,再坐在這裡會感冒的。”將外套搭在她的背上,千影習慣性地想要摸一摸她的頭髮。沒有排斥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卻在有些溼潤的長髮即將被碰觸的時候猛然閃開,動作是那樣得不自然,連同她過分蒼白的臉色。“你怎麼了?陌……”
“啊拉?我能有什麼事?”她的笑容依舊是那樣燦爛,只是從來不愛笑的自己很明白,這種不達眼底的笑意所代表的是什麼涵義。“呵呵,不知不覺就這麼晚了呢,那我去睡覺了!晚安,千影~”話音一落,她就毫不留戀地轉身走進了船艙。
“不要讓我失望。”留下一句讓他怔忪的話語,御草擡起頭與他雙目相交,靜靜地佇立。直到小陌出聲呼喚,才閉了閉眼,甩著尾巴離去。
不多時,暴風雨來臨,小小的帆船在風浪中搖擺,似是很快便會被這強悍的自然之力吞噬。千影斜靠在船舷上,任由雨水的冰寒侵染自己所有的毛孔。他知道,不管風浪再大,這艘船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因爲他的陌不會忍心這一船的人出現差錯。閉上雙眼,靜靜地感受著她身上傳來的陣陣令他安心的氣息,充滿著活力與溫暖,帶著絲絲春天的氣息。而一直看著大海的他,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一雙美麗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著他,陪著他度過這個風暴肆虐的夜晚。
“陌,你是不是很想去慶看一看?”明媚的清晨,彷彿昨夜的一切都是一場虛空幻夢,不過轉瞬之間便已消失無蹤。站在小陌身後,千影恢復了平時那種帶著一點點冷漠的態度。或許,這種距離對她來說,更好一些吧~
“咿——”她轉過身來對著他燦爛地笑,絲毫不問他知曉的緣由。“很想看看,慶的那個厲害的女王和那隻古板的麒麟是怎麼相處的!”
“哦,那正好。”沒有聽出小陌那句話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意義,千影只是低著頭,將一封封好的信交給了她。“這是我給景麒的信,因爲有些急,所以想麻煩陌你送過去。”猶豫了一下,還是將信箋放倒了她的小手中,面對她疑惑的表情,千影沒有多做解釋。
“那我什麼時候出發?”對著陽光,似乎想要看穿裡面的東西一般,小陌好奇地眨著眼睛。“能不能等到下船了再說?”
“……最好早點去。”每次聽到她的聲音,整個人都會不自覺地變得溫柔。“早去早回吧~我在雁的首都等你……”剋制住想要觸碰她的衝動,不願意再次看見她避開時的那種蒼白的臉。
“那好吧,如果有什麼好吃的東西不準先吃哦!”小陌同平常一樣笑了笑,騎上御草的背向往常那樣蹭了蹭之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在騰空而起的時候回頭衝千影揮了揮手。
或許他已經中毒了吧~中了一種每一個麒麟都會心甘情願中的毒,本以爲這一生都不會與他有任何交集的東西,曾經如此得渴望,卻在觸手可及之處被自己再次推開……名爲,王的毒。
趁現在還來得及,不要讓自己淪陷!
PS:來名詞解釋下:
猦fēng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像猿的動物,見人則叩頭,輕輕一打便昏死,遇風一吹就復活
這個是小風的原型。
檮杌 táowù和渾沌同時位列四大兇獸的兩席。
《神異經?西荒經》記“西方荒中,有獸焉,其狀如虎而犬毛,長二尺,人面,虎足,豬口牙,尾長一丈八尺,攪亂荒中,名檮杌。”
神異經雲:“崑崙西有獸焉,其狀如犬,長毛,四足,似羆(音皮)而無爪,有目而不見,行不開,有兩耳而不聞,有人知性,有腹無五藏,有腸直而不旋,食徑過。人有德行而往牴觸之,有兇德則往依憑之。名渾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