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劍與東皇鍾,皆是天地間至剛至強之物,前者可劈天裂地,後者可震盪山河,二者之間亦曾碰撞,可軒轅劍劈不開東皇鍾,東皇鍾亦震不碎軒轅前,並未分出個勝負。其實這至剛至強之物亦皆有其弱點,端看駕馭之人是誰。
東皇鍾性質敦厚,不似軒轅劍鋒芒畢露戰意逼人,不求傷人只求力保,因此當年母神纔會將其借與朝華姬用以抵禦不滅之火,亦在天地大戰時用於保護曦和。可外部越堅硬的東西,內部或許就越脆弱,東皇鍾正是如此。此物之力在護而不在困,它幾乎可以抵禦一切外來攻擊,而自內部攻破,則是它的短板。
當年的曦和,面對六界曠古一戰,被困在東皇鍾裡半步不得動彈,然而今非昔比,如今這世上,已經極少有東西能讓她束手無策了。
可榭陵居並不明白這個道理,否則,他便不會貿然用東皇鍾困住曦和,而會另尋他法以求穩妥了。
而就在曦和日夜廢寢忘食力圖打破牢籠之困,心心念念記掛著上官曉竹的安危之時,外界卻發生了一件她更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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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鯉劍即便不染血,那顏色亦是鮮紅刺目的。
曲鏡站在高處,舔了舔嘴角的血跡。那血不是他的,然而蛟龍天性嗜血,何況對面是他日日夜夜望著食其肉寢其皮的對手,即便是一絲鮮血,也足以讓他興奮。
“曲鏡,我不管你與曦和商量過什麼,但你現在的所作所爲,就是在背叛與她的約定。”廣胤提著長劍,劍鋒上有薄薄的血跡暈染,冷冷地注視著對面的人。
他沒有用軒轅劍。天帝雖已將軒轅劍交給他保管,可那是天族的聖物,他不想要自己的戰功中永遠都有聖物一筆,因此親自打造了佩劍,從第一次上戰場沿用至今,寶劍鋒刃磨礪得愈發冷厲,卻始終未曾取名。
千年前與妖界一戰,決勝之時他被迫拔出軒轅劍才得以凱旋。而如今,他不需要它。
“我與她確實有約定,但這約定尚未到需要兌現的時候。”劍鋒如血,兩劍叮地一聲相交,雲海中掀起氣浪,曲鏡緊緊地盯著他,“況且,我與她說了什麼,輪到你管了麼?”
廣胤早已看曲鏡不順眼,聽到他這話的語氣,臉色變更冷了三分,出手亦愈發凜冽:“她身爲天族尊神,你若有心待她好,眼下便不是在這裡與天界廝殺。”
曲鏡完全不意外自己的心意被他所知,亦不覺得有什麼不光彩,手中更加兇狠地回擊:“你身爲她的徒弟,什麼都不如她,有什麼本事保護她。你連將對她的感情昭告天下都不敢,你有何資格與她在一起?”
“我已立本上奏,與她擇日成婚。”
曲鏡的劍勢一頓,髮絲被削去一縷,險些被廣胤傷及要害。
他驀地咬緊牙,目光如刀紮在廣胤的身上,竟有些口不擇言,提著劍便衝上去:“你已經負了她一次,憑什麼再與她成婚!”
廣胤面色倏地冰寒,餘光恰巧瞥見不遠處廣瀾受傷,半邊鎧甲皆染血,眉心紫黑之氣一閃,眼中血紅之色隱隱泛起,手腕一翻,劍柄驀然擲出,劍鋒直刺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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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虞山已佈下結界.
不光人進不去,就連裡面的景物都看不見。
弈樵趕到此地之時,是他接到廣胤急信的第二日。而那時,碧虞山就已經成了這個樣子。
他與榭陵居雖有交往,卻只是普通的友人。榭陵居這麼多年來獨居世外,十分排斥外來人進入碧虞山,對他與曦和皆是以賓客之禮相待,凡事亦親力親爲,如砍柴生火這樣的事亦是徒手去做的,而早年他年紀尚輕,對榭陵居的印象並不太深,因此至今不曉得其修爲如何。直至今日看到那結界,才恍然想起當年的榭陵居,雖然戰力不及天族大將,其隱匿之法卻是數一數二的高明。
周旋了大半日,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打破這結界,亦無法窺探榭陵居與上官曉竹是否在其中,弈樵等得幾乎要發飆,想著要是曦和在這裡估計這結界分分鐘便能碎成渣渣,便將這看守的任務交給了常年無事的司命星君,令廣胤指派來的人手把守著碧虞山,自己跑到天宮去找曦和了。
孰料,這一趟曦和沒找著,倒是讓他撞見了軍營裡收兵回來的廣瀾。
廣瀾的臉色很不好看。
這一任天帝生的這兩個兒子,大兒子驚才絕豔爲天界盡職盡責統帥三軍,二兒子雖然有些不靠譜,但到底也是天帝並著幾位叔伯手把手教出來的,平日裡看著斯文,卻並非不能戰。可此時褪去了鎧甲的廣瀾半身染著鮮血,臉色蒼白神色委頓低鬱,全然不負往日風流閒適之態,讓人看著甚是心驚。
弈樵丟了八八的繩子,快步走上去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
廣瀾撩起營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道:“不全是我的血。”
“當然知道這全是你的血,要全是你流的,你現在還能站在這兒跟我講話?”弈樵一拍他的後腦勺,“我問你出什麼事了?”
廣瀾沉默了一下,撩著營帳的手放下來:“這一戰雙方平手,士氣雖不如最初全盛時高昂,但比上回慘敗還是好多了。可是……我哥好像出事了。”
弈樵眉峰一緊:“傷了?”
“看著也沒什麼太大的傷勢,但回營後就暈過去了,到現在也沒醒來。”
“帶我去看看。”
於是廣瀾便領著榭陵居去了帥帳。
廣胤身爲天族太子,又兼三軍主帥,雖然平日裡不喜身邊有太多人打擾,但這一昏迷,伺候的人便來來往往擠滿了帳子。
弈樵走進帥帳,便在來來往往的人影后看到了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廣胤。
他快步走過去,軍醫在牀邊挪出個空位來,他彎下身,探了探廣胤的脈。
“他昏迷了多久?”
“剛從戰場上下來,兩個時辰。”廣瀾看著弈樵的面色,“怎麼樣?”
“有些亂,但並不像內傷所致。”
廣瀾皺眉:“軍醫亦是此言。”
弈樵端詳著廣胤的臉色:“消息封鎖了麼?”
“主帥昏迷這麼大的事當然要封鎖消息。”廣瀾道,“已經派人去請藥君了,一會兒便能到。”
弈樵頷首,收回手,幫廣胤斂了袖子,問道:“他此前可有過什麼類似的病癥?昏迷前可有何徵兆?”
“大哥素來身體強健,小病小痛的都不放在心上。有何徵兆我也沒注意,當時在戰場上,我都自顧不暇,便也沒多往他那兒看。”廣瀾略略沉吟,“不過……”
“不過什麼?”
“要說徵兆,我倒好像看見……看見大哥的眼睛有些變紅了。”廣瀾頓了一頓,擺擺手,“估計是我看錯了罷,戰場上刀來劍往的,血色迷了眼也未可知。”
弈樵皺了皺眉。
“罷了,你大哥這個癥狀我一時間也看不出什麼眉目來,還是等藥君來罷。我另有一事要問你。”弈樵站起身來,讓仙娥服侍廣胤脫鞋襪蓋被子,拉著廣瀾走到一邊,低聲問道,“曦和在哪?”
廣瀾愣了愣:“尊神?”他下意識地瞟了一眼牀上不省人事的兄長,“這我可不知道,我哥同尊神出去花前月下了幾日便獨自回來了,還說……”
“還說什麼?”
“還說……要跟父君上奏去跟尊神提親。”
弈樵微微睜大眼:“你說的是真的?”頓了一頓,“你莫不是在誆我罷?”
“這麼大的事我怎麼敢誆你,大哥回來的那一日便跟我坦白了,說與尊神是真心相愛的,人還在軍營裡便擬了摺子,第二日便送上去了。”廣瀾講到此處興致勃勃,“不過父君尚未給迴音,大約是被嚇住了,不過這麼好的一門親事,等他緩過來便該同意了。”
“是……是該同意……”弈樵沒想到自己原本是來打探曦和下落的,誰曉得聽見這麼一樁大事,半晌還沒回過神來,看了一眼牀上躺著的廣胤,“這事曦和那丫頭定然也是首肯了的,否則憑廣胤的性子,肯定不會做這個決定。”
“我看大哥這回是認真的,要是他真與尊神在一塊兒了,那咱們天界便再也不用愁怎麼討好尊神了。”廣瀾咂了咂嘴,“想當年父君說自己活了這麼久也沒見過尊神幾次面,滿心的惆悵,現在知道這個消息,肯定舉雙手雙腳贊成啊。”
“確實沒錯……”弈樵收回目光,又拍了他腦袋一下,“我是問你曦和的下落,你跟我扯這些做什麼?”
“我不是早跟你說了我不知道麼?”廣瀾翻了個白眼,“我扯的這些你難道不想聽?”
“……”弈樵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等你大哥醒了,告訴他,碧虞山被封了結界,進不去。我去東荒找曦和,讓他醒了別亂跑,我們回來找他。”
“啊?”廣瀾反應了一會兒,“哦,好,我會看著他的,畢竟是要等嫂子回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