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仗收尾得很草率。
曲鏡被曦和定住,連話都不能說一句,只能任憑手下人在如此被動的脅迫之下喝令收兵。廣胤自然不會再打。
待得兩軍分開,曦和才解了曲鏡的定身咒,將紅鯉劍丟還給他。
廣胤親自前來接她。
離開前,曲鏡額頭上青筋暴起,一忍再忍,終於問出了那句話:“你究竟是誰?!?
那時廣胤正牽著曦和的手,前者無意理會他,後者則略略停步,回過頭來,道:“白笙是我家的一棵樹,我本名曦和,想來你應該聽過。”
曲鏡徹底僵在了原地。
曦和也未多管他,看了身旁含笑等待的廣胤一眼,道:“走罷。”
於是,這剛打起來的仗,便在這等鬧劇之下草草收場了。
曲鏡領(lǐng)著妖兵回到妖界之外安營紮寨,天界兵馬仍舊固守天門,而廣胤帶著曦和回了二十八天。
經(jīng)過了大半年的修繕,廣晨宮已然恢復得差不多了。
青籬留在天界之外鎮(zhèn)守,廣胤便無後顧之憂。廣瀾見自家大哥都捲鋪蓋回家了,自個兒也顛顛地跟了上來,在大哥家裡蹭張牀睡,弈樵則是看在八卦的份上,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她懲治曲鏡的那一顆歹毒的心,便也抄了袖子腆著臉在廣胤宮裡住下了。
廣胤說曦和在外頭折騰了這麼許久,必然已經(jīng)很累,便替她對弈樵等人告辭,領(lǐng)著她去了祈殿。
祈殿與上一回她離開時沒有任何變化,檐角的風鈴依舊被風吹得叮鈴鈴響,紫藤花繞著金線的穗子輕輕飄著,像夜裡簇簇落下的紫色星光。
廣胤一路上沒說什麼話,只是偶爾提醒她腳下這裡一塊石頭,那裡一棵藤蔓,曦和敏銳地注意到他的腳步比起尋常要略微快一些,估摸著是趕著早些回去處理有關(guān)妖界的事情。
當踏進祈殿大門的時候,她覺得廣胤能夠在這麼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招待她,已經(jīng)很是有心,便不該再麻煩他,於是道:“你若是有事,便先回去罷,我這裡不用你操心?!?
廣胤跨進門檻,愣了愣:“我有什麼事?”
曦和納悶,分明是他先前擺出一副急切的模樣,現(xiàn)在卻來反問她。不過他自己都說沒事了,那就估計是真沒事了。她望見廣胤跨進來,步伐明顯從容了許多,便自顧自地轉(zhuǎn)過身去倒茶:“你自便?!?
她斟了兩盞冷茶,試了試溫度,剛好,自己喝了半杯,另一杯擱在桌上是留給廣胤的。
牆上掛著一幅畫,是她未曾見過的,看那紙張和墨跡仍很新,大約是前不久畫的。
曦和走過去看。
畫上是夜裡的山水,月色下,大江平穩(wěn)地流淌,水中倒映著粼粼的月光,上面漂著幾條小舟,其中有一座畫舫,船的兩端各有一名船伕,船艙裡有燈光,簾子垂掛,隱約可見裡頭一雙人影。江水對岸是山脈,其中一座聳入雲(yún)霄,雲(yún)蒸霧繞,不見山巔,月亮半數(shù)隱匿在山頭,與霧靄交織出一場完美的夢境。
寫意之作,畫得簡單,卻分外打動人心。
曦和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沒有落款。她覺得畫面有些熟悉,背對著廣胤,問道:“你畫的是……白旭山?”
“嗯?!睆V胤在她身後關(guān)上門,緩步走過來。
畫中的顏色甚是簡單,她的目光落在那畫舫暈黃的燈光上,帶著點取笑的語氣,道:“你這裡頭畫的,該不是我們兩個罷?”
“你說呢?”此時廣胤的聲音已經(jīng)離她很近,畫卷上投下了他的陰影,將她的影子覆蓋。她略略一驚,連忙回頭,腰身忽然被摟住,廣胤高大的身軀逼近,她倒抽一口氣,下意識地向後躲避,上方陰影遮蔽下來,他的臉逆著光,看不清神情,下一刻,有熾熱柔軟落在她的脣上。
她已經(jīng)完全分不出神思來看廣胤的表情,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嘴脣和腰上。她渾身僵硬,連呼吸都靜止,一隻手抓著桌角,一隻手蜷縮著,被夾在他的胸膛和自己之間,狀似在推他,卻根本無法用上力。
他在她的嘴脣上停頓了片刻,似乎只是試探,然後離開。曦和以爲自己能夠鬆一口氣:“我……”話未出口,下一刻後腦勺便被他捧起,他的嘴脣再一次靠下來,將她所有的話都堵在口裡。
這一次明顯比方纔用力,二人的身軀貼近,他的另一隻手握住她抓著桌角的手,支撐著她,她的身軀後仰,卻不至於失去平衡。她再次微微抽了一口冷氣,恰巧方便他撬開她的牙關(guān)。脣齒相交的那一瞬間,麻痹感從頭頂筆直地流向脊背,擴散至全身,如電流般擊中每一處神經(jīng)。他吮吸著她的舌尖,麻痹一陣強過一陣,像是翻卷的潮水漫過她的頭頂,令人窒息而無措,幾乎將人溺死在裡面。
心中忽然泛起一股難言的熟悉,此時她已經(jīng)沒有精力去抓住,隨著這個吻不斷地加深,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來自心臟的抽痛,一波比一波強烈。而除了這種清晰的痛感,身體的其他部分似乎已經(jīng)早已不屬於自己,熾熱的呼吸交纏,有淚意筆直地升上眼眶。
可他沒有半點撤離的意思,依舊堅定地摟著她,溫柔地加深這個吻。
…………
……
外頭傳來的敲門聲終於打斷了屋內(nèi)的二人,廣胤從她的脣上離開,彼此的呼吸皆亂,他平靜了一陣,目光低垂仍不離曦和,略略揚聲,問道:“何事?”
“弈樵上神詢問殿下,尊神是否還安好?”來者是宜曲,廣晨宮的婢女。
“告訴他,尊神一切無恙?!?
“是?!遍T外的人安靜地退開了。
屋內(nèi)再次寂靜下來。
曦和微微閉著眼睛,他低下頭,在她殷紅的嘴脣上輕輕觸碰了一下,然後溫柔地擁抱她,在她的鬢邊輕輕地磨蹭了一下,輕聲道:“我出去處理一下事情?!比会釒退屏送瓢l(fā)間的桃木簪,理了理髮絲,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出去。
畫中月色柔和朦朧,畫舫裡燈光昏黃,一雙人影清晰可見。
曦和站在原地,緩緩地睜開眼睛,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
…………
……
戲臺上敲鑼打鼓,唱戲的美人嗓音圓潤悠長繞樑三日,踩著鼓點甩著水袖,正上演著官家小姐與進京趕考的窮秀才邂逅的戲碼。
弈樵和廣瀾二人坐在椅子上勾肩搭背地喝著茶,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廣瀾嚷嚷著說他大哥的住處甚是沒趣,還是拖著弈樵到自個兒宮裡看戲,弈樵原本點了一出在凡界膾炙人口的《木蘭從軍記》,卻被前者立時否決,說是在戰(zhàn)場上待了那麼久,這些東西早就看膩了,還是來點情情愛愛的放鬆些,然後二人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一面看著還一面點評那書生如何如何,那岳丈如何如何。
曦和坐在一邊,身旁擱著茶水,撐著下頜,目光亦落在戲臺子上,卻看得出微微有些出神。
“要我說啊,這窮秀才就是做事忒沒膽量,這什麼事兒都得當面說清楚,什麼岳父岳母,再怎麼難纏,多說幾句好話多送點兒心意也就軟了?!睆V瀾咂了咂嘴道。
“唔,若是等到他考取功名,做這些事便能順利許多。現(xiàn)在還是太年輕,太年輕啊?!鞭拈赃駠u道。
臺上繼續(xù)敲鑼打鼓了一陣子。
弈樵注意到曦和,問道:“你今兒個怎麼了?怎的不說話?”
曦和頓了頓,回神,笑了笑道:“奔波了這麼許多日,有些累?!?
弈樵道:“若是累了便早些歇息,廣胤那小子不是給你闢了那麼好的一塊住地麼?不睡白不睡?!?
提到廣胤,曦和麪色有些變化。她眼下跑來這臨晨宮,便是特地爲了避開廣胤,別說讓她現(xiàn)在回去,就連今晚她都不知要怎麼走,廣胤一個大活人杵在那兒,她若是就這麼回去了,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怎麼了?”
“沒什麼?!标睾蛿E起手扇了扇有些暗暗發(fā)熱的耳根,敷衍道,“天色尚早,我還不困,還不困?!?
弈樵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看了一會兒戲,再問道:“說起來,你是怎麼跟曲鏡弄到一塊兒的?”
聽見此問,廣瀾亦好奇地扭過頭來,道:“尊神,您今兒個早上那一手可當真是漂亮極了,真真爲咱們天界長臉?!?
曦和道:“此事說來話長,曲鏡那人眼光不佳,將我認作個凡人,以爲我是……”說到這裡頓了頓,“以爲我同廣胤有些淵源,便意圖挾持我以威脅廣胤就範。”
廣瀾咂了咂嘴:“這也忒過分了,也就他們妖界三番兩次做這般見不得人的勾當。想當年咱們天界與魔界交戰(zhàn)之時,還不都是真刀真槍地來。”
弈樵道:“那曲鏡必然是被廣胤傷得重了,曉得不能正面交鋒,便想出這等辦法來,亦無可厚非?!彼牧伺年睾?,“你沒事就好。”
“是啊,若是尊神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今日便不得善終了?!睆V瀾搖著扇子,道,“且不說天族一干將士能不能嚥下這口氣,單單是我哥那個對尊神您著緊的勁兒,便得將那曲鏡大卸八塊了。”
聽得此言,曦和想到今日在天門外,曲鏡將劍橫在她頸間的那一刻,天族所有將士立即拔刀的景象,腦中那方纔在房屋中的畫面依舊揮之不去,心中有些難言的忐忑。
“不過,尊神你還是厲害得超乎咱們的想象?!睆V瀾笑道,“看來上神說得不錯,這六界之中,還沒有幾個人是尊神的對手?!?
弈樵滿意地笑笑。
三人便接著將那臺上的戲看完,眼看著到了用晚膳的時間,弈樵站起身,拍了拍衣襟,對著廣瀾道:“若是二殿下方便,咱們今日便在二殿下這裡蹭一頓晚飯了?!?
曦和正有此意,便一同望向廣瀾。
廣瀾愣了愣,抓了抓腦袋,挺不好意思地道:“其實,我沒料到咱們這麼早就能回來,我走之前是給廚子放了假的,現(xiàn)在他們尚在外頭不知野到哪兒去了……要不,咱們一塊兒去我哥那兒蹭一頓?”
曦和沉默了片刻,揉了揉眉心,道:“那你們?nèi)チT,今晚我就不吃了?!?
弈樵驚訝道:“爲什麼不吃?”
“爲什麼不吃?”
異口同聲。
廣瀾衝著曦和身後打了個招呼:“大哥?!?
曦和僵住,不敢回頭看。
廣胤片刻已經(jīng)行至她的身後,聲音低沉溫柔:“爲何不吃?”
她硬著頭皮微微轉(zhuǎn)過去,擡起頭看了一眼廣胤,見到他眼中深邃的笑意,又飛快地挪開目光:“我不餓。”
廣胤一笑:“不餓也不行?!彼麍?zhí)起她的手,“我是特地來接你回去吃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