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澈正於一隅執盞慢酌,眸色俄而掃過閣內皇叔,思忖著是否該向其敬酒言過幾日約出再聚之事。他思索之際倏地聞身側一熟稔音色悠悠而來,頓渾身速一顫,杯內佳釀皆險些灑出。他迅而回首,驀地膛目怔忪,滯言無語,心怔默語:怎會是他?
尹天澈身側厚掌素而緊攥,那夜被其騙去紅館花月之地,灌得酩酊大醉次日甚未甦醒,現眼出盡,至今仍忿忿難抑,不想至在此再遇,他眸色掠過其身襲華服,款然有致,難道是高官?他低沉眸色,稍靠近其身,一字一頓道:“你、到底是誰!”?他確實沒想到這人便是駙馬蘇元卿。
尹玨勳正是與彥弟玩笑著,便見二皇妹坐了過來,兩桌並一桌也好。他推了推身邊的彥弟,低聲笑語:“瞧,這不是還禮的來了,”他復端坐,看著面前一盤盤點心,冰鎮的龜苓膏,還是她的最愛。他自顧吃著,聽得身畔之人抱怨,勾脣暗自笑,櫻兒不喜甜食,自己是知道的,苦是苦了些。三人居一處自得其樂,不管周邊那些有的沒的。然一陣騷動引了衆人目,好像萱兒的哭聲?他聞言蹙眉,凝向事發處,心想,慕容貴人也不知做了什麼,自剮掌請罪,父皇隱隱有了怒氣,貞妃一句成何體統貼切,他冷眼觀,安生冷笑,心間默語:就是這樣的本事,我倒想看看你如何將那黃口小兒扶上位。
尹玨勳對無聊的戲碼無心再觀,父皇身側筠兒很是乖巧,聽其要交由華美人暫養,下意識看向華母妃,面色蒼白,她還未走出喪子之痛吧,筠兒由她撫養,也可解她心頭念,平日她待人和善,筠兒也不會吃了虧。他低頭吃著盤中佳餚,身旁低低的一句,不由暗嘲:過火了……是菜餚還是人事?許都是吧。想到這,他對身畔之人應了聲:“嗯,稍後一起去吧。”
唐方纔與茗卉提及那後來之人,回首間便聞聖上所言,將筠兒交由華美人撫養,讓她心底一驚,急忙看向亦沉落,暗暗擔心其那僵硬的笑靨、平靜的話語,默語於心念:落落,你那縮於袖底的手,怕是早已握拳、在掌心刻下道道傷痕了吧,你究竟是要忍受多大的傷心與難過才能說出這麼樣的一番話呢?唐方自己是知道的,她待筠兒,視如已出,並不因懷有身孕而對其減少半點疼愛。
唐方再看亦沉落那淡漠的模樣,緊緊地揪住了自己的心,別過頭去,不忍再看。於此,她急忙回眸,以目找尋彥兒的身影,只見他與勳兒櫻兒坐在一起相談甚歡,並無不妥,方緩緩放下心來。
宇文珞心想,端午佳節,好好一個家宴,誰家歡喜誰家愁,自己看不懂慕容姐姐的舉措,卻能夠感受到表姐亦沉落從心底裡涌動的悲坳,“且先將”、“再接回去”,只是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到來?她好想開口問:筠兒,這般來,你可懂得你母妃的心?她的難過和不捨?雲兒,筠兒,這一舉,到底是安撫了華姐姐受傷的心,還是更刺激了華姐姐思念雲兒的心呢?
宇文珞摸摸歸瀾的臉蛋,手從歸瀾的背後扣住表姐的手腕,她冰涼的體溫讓我一驚,低聲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喚一聲:“姐……”她喚了下,卻想起自己當初的處境,不由感慨一番,於心間默問:皇上,我是否該感激,我懷歸瀾的時候,你沒有把瑩兒交給失了子嗣的納蘭子衿。老天,我是否該感激,瑩兒在那時還願意留在我的身邊,得以讓我,兒女雙全。只是瑩兒啊,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呢?
尹天啓不是沒注意到亦貴人面色的僵硬,只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此番失得一時,也只爲補償她母子所欠,何況沉落的確有孕在身,往後不愁膝下無歡,反觀華美人,眼下怕是需好好調理。他心中有計較,末了一笑道:“朕就知你通情達理,”他眼中綣柔,有欣慰亦有感激,復再詢祁筠與堇華,“你二人意下如何?”
尹天啓聲啓方落,亦被一聲跪擾了緒,轉目,望向遲來之人,蹙眉頻頻。他自不識跪下何人,只是當場擾了帝宴,心下不悅,脫口即出:“可知規矩?”他冷聲驟淡,不明一場家宴何以頻頻被擾,溫馨不足,盡添煩亂。
尹決彥轉頭之間正瞧見母親唐方的目光,母子連心,自不是作假。他微笑鄂首,示意自己無礙,端了酒盅,遙拜默唸,祝其安康。
“哦?看不出來麼?”蘇元卿挑眉,笑吟吟地望其一眼,垂首輕拭去睿兒脣邊湯汁,將其遞過去,“睿兒,來讓三舅舅抱。”
百里堇華深感安慰,望天而默唸:雲兒,你是否入了你父皇的夢?才使他想到了我,雲兒,筠兒……這是巧合嗎?如果是雲兒你帶給母妃的,那麼,母妃從今往後,怎麼也會讓筠兒,永遠屬於綺雲宮!暫爲撫養?哼,難不成等亦貴人產下你孩子之後再把三帝姬還回去嗎?我還沒有那麼大度。
百里堇華望向亦貴人的眼神之中透了些許冷意與諷刺,細語落出:“貴人放心,三帝姬想來與七皇子有緣,我自會好生疼愛。再者,有勞貴人掛心,妹妹我好得很……”她言罷,黛眉微挑,環視了四周,復言,“只不過,哭傷了眼,如今人一多,便有些瞧不清罷了。”她覺得如今的後宮,誰也看不清了,失子之痛,誰能體會?若是死胎,亦是小產,那也罷,現今,雲兒伴了自己兩年,那抹身影,那片溫暖,那份揪心,那無限的感受怎麼也抹不去啊!
百里堇華脣角浮起一絲有些蒼白的笑來,稍許直了身子,回道:“陛下能夠想到嬪妾,是嬪妾的榮幸。三帝姬可愛伶俐,早些時候就歡喜,嬪妾定會好生照顧……視如己出。”
尹祁筠方纔還想著離了家宴定好好看看母妃,聆後言卻愣住,心想,華母妃自是好的,只是母妃會不會難過呢?她有些遲疑回眸,母妃臉色仿若更是蒼白,出言也帶了無力,心下一疼,竟是想開口反駁。然而華母妃言語入耳,她一時有些怔住,既然是暫住,離母妃自也是不遠,也省了母妃擔憂的功夫,不知如何開口,只在原地躊躇。
尹天啓看著祁筠猶豫不決,不由輕嘆一聲,推了推她的背,鼓勵道:“去吧,到華母妃那給她請安。”他眼下也容不得她不願了,相信華美人自是會好生相待,以補心中之痛。
不過幾步,尹祁筠卻是感覺長遠之至,至伊跟前,行禮道:“筠兒請華母妃安。”她眸光落在母妃亦沉落的面上,也不知是怎樣的情緒。
慕容璃歌看著明爭暗奪,就知道須起波瀾,皇家的宴會,哪裡來的溫馨二字?她看著皇上不悅,就越是沉默。她也沉思,卻忽然聽到南宮曉安的聲音,心中不解,其這般遲到,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她復又繼續暗裡沉思,卻聽聞要將孩子讓華美人撫養,這是慰藉她的失子之痛吧,有些不忍地嘆了口氣。
蘇瑾睿張口嚥了幾口甜湯,甘甜的滋味潤了心脾,驅了方纔的懼意。再聞一聲低沉相問,他循聲望去,頓覺不解。
“我是睿兒,”蘇瑾睿朝那人眨了眨眼,甜甜笑著,“剛剛舅舅說過的。”他視線隨聲望了眼不遠處的舅舅,不明白這個人爲什麼這麼快就忘了自己的名字,明明剛纔還朝自己笑的,莫不是敷衍麼?他心裡微覺不滿,一種被輕視的感覺慢慢上涌,小嘴微微撅起,隨即見爹爹將自己遞給他人,道明其是三舅舅,抿脣笑意天真,“三舅舅,抱。”他身子前傾,張開雙手便要人抱。
亦沉落整個人只覺得呼吸都顫抖了起來,四周竟是模糊的身影,一切旋轉了又轉,狠狠地攥緊了衣角,半響方再擡眸,一切又歸屬於平靜。復揚笑靨對上位之人一笑,一句句話語如針尖刺得疼之入骨。她眸光定向華美人之上,看不出絲毫的波瀾,只是如平常安靜地撫著小腹,瞬而柔和落於腹中,低眸淺語,帶著一種爲人母的驕傲,柔和如初。她心間有怨,通情達理,在外人看來,讓出不是自己親生的帝姬,自己又得一子,既安撫了華美人,真是天大好事!
亦沉落又望向祁筠只在原地躊躇,自是又彎了彎笑靨,溫言細語:“祁筠到了華母妃那可要聽話,可不許惹母妃不高興,父皇和母妃說祁筠是最乖的,嗯??”她隱下怨言:筠兒,你當真如此恨我,好,那母妃成全你們,既然那百里堇華如此想得到,那我就讓你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就讓我這自作自受的狠心女人和孩子孤獨終老,這樣可是最兩全其美的。
亦沉落話音眸光落於珞兒,又轉於姐姐之上,未語。她想,只有珞兒和姐能看出來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別人看不出的,看不出的怨與憂傷。
百里堇華看著筠兒有些不情願地上前於自己請安,雖有些難受,但思及筠尚小,不捨亦貴人乃常事。她壓下翻滾的思緒,撫摸孩子的腦袋,爲其正了下衣襟,哄道:“筠兒乖。來華母妃這兒不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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