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四年夏初,長信宮常在秋錦涼,染疾驟歿。夏末,長信宮美人欒玉卿,染疾暴斃。長信宮妃嬪禁足三日,在場的憐貴人宇文珞與長孫寶林亦暫居長信宮翠玉堂三日。派遣太醫(yī)診斷,無人再染,遂二人解禁足各回住處。秋初,新秀殿選暫擱,時疫的疫情確定,防範(fàn)加強(qiáng)。
永和宮昭陽殿娉婷閣內(nèi),宇文珞自方纔貞妃來看望過後纔剛走一會兒,總覺得心裡積壓著異常濃烈的抑鬱感,吩咐宮女伊雪爲(wèi)她梳妝,又吩咐宮女綽瀠照顧好皇子歸瀾。
她蒼白的容顏,紅腫的雙目,擋不住的憂傷,爲(wèi)一身衣裙也隨意挑了顏色素的換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嚮慕容姐姐那邊走去。
待至麗正殿,伊雪上前通報,宇文珞則在麗正殿外等候,只覺得陽光刺目,疲倦萬分。
只見一宮女出來,福身行禮地說:“憐貴人,請。”
宇文珞低頭撫平腰間裙子的褶皺,入內(nèi),急急地向裡屋走去。
慕容晗緗閒處殿內(nèi),卻閒不住滿心的煩瑣,正尋思著去哪透透氣,忽聞內(nèi)侍傳報,得知珞兒前來,她立即喚見,喜形於色,隨即起身,離椅席,移步欲迎。
慕容晗緗快步尚未至殿外,已見珞兒匆匆入內(nèi),似乎急不可待,卻不知發(fā)生何事。她笑顏相見,隨之輕喚,素指輕牽,款款姐妹情誼盡現(xiàn)。
“珞兒,快坐下歇會兒,何事這般匆忙?慢點,注意這身子。”
宇文珞也不曉得她是否知道玉卿已經(jīng)逝去的消息,這些日子也不知道這消息到底傳成了什麼模樣,當(dāng)下只怕自己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嚇到萱兒、灝兒,不由竟是開口詢問:“兩個孩子可在?”
慕容晗緗見珞兒似有顧慮,又似迫不急待口中欲言,真叫自己疑惑不解。
“灝兒,萱兒,這會兒不知跑哪溜達(dá)去呢!這些天姐姐悶在殿內(nèi),哪也懶得出去,所以也暫不管她倆,反正有陛下賜的兩名宮蛾貼身隨從。”這些日雖有辛萍似有事欲報,慕容晗緗但自己實因心煩未予理會,便全然不知珞兒今日提及是爲(wèi)何。
慕容晗緗心中漸感不安,莫不是發(fā)生讓其驚慌失措之事?如此這般,不由地爲(wèi)其擔(dān)心起來。
見她搖頭,宇文珞不由鬆了一口氣,下一瞬,眼淚順著眼眶溢出,砸在她的手背之上。
慕容晗緗忽見珞兒淚珠溢落,揪心一緊,趕緊扶其就近而座,由心關(guān)切,暖言問詢:“珞兒,出什麼事了?別擔(dān)心!”
“慕容姐姐……”宇文珞緊緊地扣住她的手腕,淚如雨下,本就是江淮女子,落淚便是梨花帶雨,嬌弱不堪,續(xù)而輕道,“玉卿……”
慕容晗緗驟聞“玉卿”,復(fù)見珞兒淚灑,泣不成聲,急探聲問:“玉卿?她怎麼了?”
宇文珞當(dāng)下也沒有細(xì)細(xì)去想爲(wèi)什麼她尚不知道此事,不過永和宮自打納蘭氏入了冷宮之後,便不是什麼內(nèi)務(wù)府巴結(jié)的地方了,消息不通也沒有什麼稀奇的地方。思此,宇文珞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聲音哽咽,泣不成聲。
伊雪泣聲而道:“慕容貴人,欒主子…逝了……”
而來宇文珞聽來,幾個字,偏偏就像一根針一樣,刺在心中,良久,低聲呢喃:“她死了,月姐姐走了,她也走了……她們都不要珞珞。都怪珞珞,都是珞珞的錯!”
慕容晗緗不敢相信自己聽耳所聞,這其中定有蹊蹺。驚濤駭浪般,難予平靜,心直口快,難以釋懷。
“什麼?啊?玉卿?這怎麼可能?前陣不還好好的?”慕容晗緗心中激起千層浪,悟不道,解不透,箇中因由,“這又與珞兒何干?別故亂自責(zé)。到底出什麼事了?這一連串的,都是中什麼邪了?”莫道,紅顏薄命,還是這深宮陰險莫測?
慕容晗緗眸間紅澀,握緊的雙手,訴說著悽風(fēng)苦雨,人心終會痛。她輕聲勸說:“乖,珞兒,別哭了,會傷身子的。姐姐相信,這一定不是因珞兒所致,別胡亂自責(zé)了。”
“欒主子身上紅疹,只怕是瘟……”伊雪突然止聲,也不再去說,頓了頓復(fù)言,“主子在長信住了三天,前天才回來,她不吃不喝,方纔貞妃來了,主子方纔開始說話。您…勸勸她吧……”
慕容晗緗心想,可怕的“瘟疫”,突如其來的打擊,這算天災(zāi)還是人爲(wèi)?她心底沉沉的,唯恐無能爲(wèi)力,若是病情傳播,任是誰都難逃脫。聞伊雪提及貞妃來過,她頓時更加擔(dān)心珞兒安危,怕其無意間惹了蜂窩。
“這怎麼可能呢?額,你是說貞妃來過?她來幹什麼?莫不是不懷好意?”慕容晗緗隨即掏出潔淨(jìng)的紗絹,爲(wèi)珞兒輕拭淚痕後,緊緊握著那明顯冰涼的纖指。
宇文珞只覺得全身都冷,心間默語:昭陽殿三人,如今單單隻剩下我一人,這便是懲罰我麼?
“慕容姐姐,我怎麼辦啊,她們都不要珞珞了,”宇文珞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瓔珞,泣不成聲,“都不要我……”
“珞兒,別哭了,是不是該死的貞妃欺負(fù)你了?”慕容晗緗眶中盈盈有淚,卻強(qiáng)忍著,不讓其滑落,要安慰珞兒,自己更不可輕易落淚,“乖,別哭了,哭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姐姐會陪你的,不會讓珞兒受傷。”
“她沒有欺負(fù)我…慕容姐姐,珞兒好難過,心口好疼,我們一起入宮的,一起晉升,一起打鬧,一起……”宇文珞哭哭啼啼,連話都說不清楚,哭了許久,方纔緩和了不少,目光突然停在歸瀾身上,方纔斂了淚水,“慕容姐姐,珞珞來其實是……”
“她?又是誰?”慕容晗緗聞言,驟引驚濤駭浪,實不解,內(nèi)心疑雲(yún)重重,是誰讓她受了委屈?再聽她傷心言語,不由得揪心一疼,畢竟太多過往,不是我們能夠左右,唯有承受。宮中姐妹一起相伴的歲月確實漫長,因爲(wèi)入了宮,面對最多的,再也不是自幼相處的親人,而是宮中姐妹。
宇文珞伸手抱過歸瀾,他很乖,乖到我開始深深自責(zé),將歸瀾放在一旁的貴妃椅中,低聲衝著慕容姐姐道:“我是否可以將歸瀾放在你這兒一段時間?大概兩天或者三天。我最近……”她輕嘆,微微低頭輕聲道,“這副模樣,我怕嚇到孩子。”
慕容晗緗伸手輕輕撫摸著歸瀾的額前,滿是疼惜,只是考慮到珞兒的處境,更不可讓歸瀾暫離她。她會顧及最瀾,就能更快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去,留著歸瀾在她身邊,更能讓她釋懷。
“珞兒,歸瀾隨時可以來姐姐這逗留,只是怕他不習(xí)慣,反而對歸瀾不好。還是珞兒早點看開,畢竟世間萬物,並非我們想要怎樣就能改變的。爲(wèi)了孩子,堅強(qiáng)些,好好走下去,再痛,也要放得開,因爲(wèi)就算傷了自己,也挽回不了。記住,你永遠(yuǎn)不僅是一個人,還有我們大家呢。”
宇文珞聞言輕嘆,擡手扣住伊人手腕,環(huán)視四周,遣退衆(zhòng)人,嘴角勾起一抹看似無奈實則帶著一絲悽婉的笑容,說道:“慕容姐姐,歸瀾放到你這裡,珞兒是掂量過的。表姐現(xiàn)在有孕,自顧不暇。若是以往,想來我會將孩子交給卉姐姐。可如今,她的心只怕是一心向著貞妃,往昔情誼,也不抵是非恩怨。”
慕容晗緗略顯驚訝,卻仍難相信,卉兒居然會跟貞妃走在一起,是有意接近,還是高攀順從?她思此,疑惑地問:“這,難道卉兒會與貞妃同道麼?看來日後這宮中可就難得安寧了。是非恩怨,哪是你珞兒能抵得了的?”她想,子衿的事,難道卉兒會無任何介懷?貞妃害得子衿落入冷宮,卉兒又怎能與她同心?莫非這其中還有故事麼?
宇文珞聲音微微一頓,復(fù)言,“歸瀾放到你這裡,我自是會放心,若跟在我旁邊,這孩子只怕失了笑容。三日,三日以後,我定當(dāng)來接歸瀾回去。好不好?”她默語於心:太醫(yī)有來爲(wèi)我診脈,話說一半留一半,我自己的身子,又怎會不知?
慕容晗緗又聞其提及將歸瀾留在這,心中突然擔(dān)憂起來,莫非珞兒有什麼苦衷,不敢與人訴說?思此,她復(fù)又開口急著詢問:“珞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爲(wèi)何是三日,這三日,珞兒要去處理什麼事?還是有什麼苦衷?如果只是爲(wèi)了靜心,那麼姐姐就答應(yīng)你,對歸瀾多加呵護(hù),好生照料。只是珞兒,凡事千萬要小心呀,不可衝動,不可過於傷懷!”
宇文珞心想,看這架勢,若是不說出個一二三來,想必是絕對不肯將歸瀾留在身旁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嘆道:“慕容姐姐,這事兒,且只告訴你。便是伊雪和綽瀠,這些日子以來,珞兒也隻字未提。”
宇文珞抿了抿嘴脣,依然帶著憂鬱,半晌,低聲開口說:“我每每想起和玉卿的曾經(jīng),心口就會痛。這些日子,一夜夜都睡不安寧。歸瀾放到我那邊,我也不放心,整個沉香榭都忙活我一人,反而忽略了孩子。”她聲音頓了頓,略帶無奈,看向一旁睜著大眼睛的歸瀾,輕笑,“我也只是想試試,我這是心疾,還是隻因爲(wèi)玉卿。我不想日後,不明不白,死在心疾之上。”
“這可馬虎不得,回頭傳太醫(yī),好好調(diào)理一番。且不談宮中是非禍端,自己的身子還是要先保護(hù)好的。有些事,絕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但是,最好不要過份憂慮,若真積成心疾,可就嚴(yán)重了。”慕容晗緗娥眉微皺,憂絲不減,卻還是依了她的意思,爲(wèi)了能否哄得歸瀾,隨即命人專爲(wèi)他做些點心啥的。
慕容晗緗聽得出她那聲長嘆,壓抑盡顯,憂鬱萬分,心中更加擔(dān)心她的安危,畢竟她太脆弱,容易受傷。她不由開口繼續(xù)安慰道:“珞兒,安心去調(diào)養(yǎng)幾天,啥時想歸瀾了,就來抱抱。”
直到侍者遞上美味的佳餚,哄得歸瀾歡呼雀躍,慕容晗緗懸空的心才緩緩回落。
宇文珞與慕容晗緗聊至甚晚,她方一言辭別,步出麗正殿,不時回頭望,畢竟歸瀾尚幼,且未曾離開過她的身邊。
時光飛逝,已至開元五年秋末,選秀開始,帝令亦沉落負(fù)責(zé)主持殿選,喬氏妤卿、慕容氏意涼、喬氏曼荷、獨孤氏代戰(zhàn),這四人均有出錯,後經(jīng)答題心下已有計較,晉喬氏妤卿爲(wèi)從七品常在,慕容氏意涼爲(wèi)正八品更衣,其餘二人視爲(wèi)蔑視天家,發(fā)回本家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