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半夏被其攬著一路滾下,斜坡中雜草荒涼隱匿碎石零星,協力縮身卻仍是磕痛難當,卻仍是緊闔著雙眸,生怕被其覷出分毫破綻。待二人落至坡底,她仍是一動不動伏在其身上。卻見半刻皆無動靜,不住暗自思索,難道這尚書大人也摔暈了不成?
她正預備窺覷一番,倏地聞沉音寥寥,不住暗吃一驚。幡然覺有些不妥,她忙撐起身,亟不可待答道:“醒了。”她餘音未落猛然回味不妙,既是昏厥過去、哪有這般容易甦醒,再言方纔其還欲將自己獨自拋在此地喂狼,實罪大惡極。她復又念今日出師不利,未捉到狐貍卻又惹得一身騷。她愈想心間越發忿忿難平,隨又佯作猝然起身後虛弱之態,猛癱倒於其身。
“哎呦…下官渾身都痛,對不住啊大人。”她嬌音孱弱起伏不定,稍歇後,尤意以肘部狠抵其腰腹吃痛處而緩緩爬起身,遂之無力倚於一旁。她無意間芊指摩挲下顎暗暗思索,這馬匹都已被狼吞了,此地又離營處如此之遠,自是不想走路回去,這該如何是好。
她眼珠稍轉幾圈,待落於尚書之身,倏地一明,續而啓脣,協力佯作衰微道:“喔對了,尚書大人方纔不是要回營搬救兵麼?快去罷,回時記得給下官捎個擔架來。”
“恩…”黑豐息蹙眉沉吟,腰腹一陣痠痛難當,渾身乏力,好在她起身離開,才得以稍喘。他垂眸深吸氣,胸中略有起伏,心下有些後悔、方纔下坡時就不該全心相護,也就不至於傷成這般,此刻看著她扶弱的樣子,脣邊的笑意不覺微冷,目光如寒。
“醫士當真要留在此處?”他瞇了瞇眼睛,挑脣緩道,“狼羣追上馬,發現馬上獵物不在,定會回來尋找,雖然現在滾下山坡,但憑林狼的偵察和靈敏,不用多久,就能找到。”
他半起身,出手捂住腰部,眉頭微皺,不過一瞬即開,淡淡道:“也好,與其兩個人都葬身狼腹,不如留下一個誘餌,等我回去,定當上表醫士的忠勇,”他擡袖,手腕多處擦傷,所幸並未傷及筋骨,張了張五指,還算靈活。他暗中運氣,平了氣息,緩緩起身,回視相對一笑。
納蘭半夏素拳倏地於身際緊握,居然又提誘餌,真真令人不由得一悚。覷其容上淺笑,強抑下萬般情緒,竭咧脣角,勾明弧上揚,應道:“呵呵,似乎大人說的也是……”
她衝其賠笑連連,腦中卻速而環轉未出半刻,恍然亟不可待續言娓娓道:“不過這狼能找到下官,也應能找到大人,下官還是與大人一道回去罷,大人無馬、自然跑不過那四條腿的畜生,而且下官粗通的拳腳方纔還未來及施展出…到時,便可以派上用場了。”
她坐起身轉首擴胸竭力活動筋骨,好使看上去還會那麼兩手。餘色斜睨其面色無常,她隨即暗暗生喜,幸得自己聰慧過人,不然早便被其賣進狼窩了。她心間頓暢然,扶地起身之際,幡然一股刺痛由腳踝直鑽入心,險些痛呼出聲。她不知何時跌傷了腳,卻此時方覺察到,這下該如何是好。
她無措間再瞥其容,似還不曉得發生何事,方纔那般對他,此時若讓其幫忙必是不情願,不定還會嫌自己累贅,到時把己一人拋在這荒郊野嶺,即便不遇上狼也要被惡鬼之類嚇得不輕。
她倏地心下一橫,雙臂使力撐地起身,傷腳輕擡獨用單腿蹦跳,爲顯出技術尚優,幾下躍至離其數步之遙,回身朗音泠泠:“大人,我們可以出發了。”
“一起?”黑豐息看向她,目光從頭到尾掃了一遍,嘴角噙著笑意,眼中卻如是冰冷,疑問:“醫士方纔不是渾身痠痛,走路都困難麼?”他盯著她似笑非笑,大有欲將她丟置此處自生自滅的樣子。
然,當那女子一蹦一跳立到跟前時,他即斂了笑意,目光如沉,隨後盯著她蹦跳的背影,面無表情道:“醫士準備就這樣跳著回去?”
納蘭半夏聆其語帶嘲諷亦笑存面頰,心中惱怒不敢顯露半分。她跳躍的單腿微停滯原地,圓瞪杏眸隨其孤自越過己的身影瞥去幾分憤懣,旋又無奈收回,此時,萬不能得罪於他。全力蹦跳著隨於其身後,絲毫未落。
“呵呵…習武之人身強體健,自然恢復得快。”清風靜瀟,攜己碎音飄入耳畔,連她自己都難以相信的狡辯之詞。
他不等她回答,慢步跟上,掃了眼她的“金雞獨立”,輕諷一聲:“還是單腳行路可增進血脈暢通,不愧是太醫院醫士,在危難時刻也能比常人想得深遠,”他說罷,不去管她,徑自朝前探路。他想,這片坡林自己並未見過,皇家獵苑佔地極廣,就算是苑內護衛也不一定全都逛遍,更何況林中深處不知潛伏著多少猛獸。
看來是出了獵苑護守的範圍,他揚首稍蹙眉,想不會太久就會有人發現二人失蹤,自己剛纔亂箭射狼,應該也留下不少痕跡,若按著路線尋,應該也不會太難找到,只是,需要多久,林中危險,不可能坐以待斃。
他嘆了一口氣,如果今日沒有來獵場,也就不會碰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而且就算遇到狼羣,如果只是孤身一人,快馬加鞭說不定也能甩開,可現在成這狼狽樣子,一切的一切,都拜她人所賜。想到這,他才憶起身後人,驀地回首,眼中帶了幾分冷意。
納蘭半夏正猶豫如何復其後語,又見其拔步而離,急忙三步做兩跳至與其近些,二人行進間腳步婆娑,音細碎摻於空廖風中,隱隱帶著撫平恐懼的溫柔靜涼。
她放緩了躍步,眼眸覷其細察四周,好奇心起、遂躍至其身畔學其一般左眺右望,映入眼眸皆茫茫綠色,極是好看。她惑於此景,脣齒張合順心所想漫而道:“其實跳回去非並下官本意啊,若是有人背…就……”
她顧盼少許而未曾有所得,轉眸間忽撞其陰鷙視線,脖頸陡然一涼,瑟縮轉言道:“下官也絕不會麻煩那人的,”她跳著上前幾步,又慶幸又後怕的心境、攪得滿腔心思更是複雜,混亂之下又急急向前跳了幾步,可凝視前方怎也尋不出出路,便只得停步又回眸堆訕笑。
“尚書大人快來,我瞧著這裡安全一些,”她衝其招手示意,腳步碾於原地、覺察自己未免太過諂媚,無端讓人看了笑話,續款款言道,“況且尚書大人不通武藝,還是不要離下官太遠爲好,以免下官到時無法保護你。”
黑豐息看到她眼中隱隱的懼色,眼中?陰冷地視線驀地收回,又恢復一往常態,面色淡淡,林風吹拂,青衫與發同舞微揚。他淡淡地看著她單腳左跳右看,自以爲尋到一處安全的地方,回眸一露皓齒,額邊青絲拂過星眸,才驀地發現眼前女子也算姿色上乘,雖不似江南溫婉如靜,卻也獨有一番韻味,許是出自西域緣由吧。
他眸光閃了閃,不再前進,而是到她所站的地方尋一塊石壁坐下,啓語:“既然找不到路,就等救兵吧,如果不巧狼羣比護衛先找到我們,那也只能聽天由命了。”他平淡的語氣看不出喜怒,不比之前的調侃作弄,卻似內心真實想法,而且就她現在這個樣子,能走多少路,難道還真讓自己背不成?
他想到這,眉宇微皺,頓時否決了這個想法,下一秒即舒展揚眉,微擡頭看著眼前人道:“醫士站著不累?不如坐下聊聊天也好。”
納蘭半夏單腳立著已是極其費勁,可在他一眨不眨的凝視下也不敢妄動,只能硬生生地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她凝眸睨其緘默神色深沈,亦不知他在思索些什麼。
她眉心隨蓮足漸生的疲累越蹙越緊,貝齒輕咬朱脣只待他啓脣開言,須臾,瞧他終有所動作心大喜,立即落座其身旁大石。她素手輕揉腳踝,滿是鬆懈下來的喜悅,但聆他語心又一沉,嘆息隨脣齒溢出:“哎……”
她眼覷四周茫茫綠野盡數懵懂無錯盈於心間,若是狼真的追來了……她不由心驚肉跳,不敢再深思,驚擾中不知該聊些什麼,暗啐其竟如此心平氣和坐等狼羣,只隨便拿了個話頭信口敷衍道:“好啊,唔…尚書大人怎還未娶妻啊?所謂成家立業,先成家才能立業啊。不然以後尚書大人家大業大,卻無子孫相繼怎麼辦?”她順言心底好奇漸盛,念及此番亦不知是否能得以生還,也就贊先不去管其惱怒與否,瞪大雙眸望其,只盼能得到解釋,好一解心中困惑。
黑豐息雙眸稍垂,淡淡掩笑,開口問道:“醫士似乎很關心我的家事?”頓了頓,他復擡首看著她,目光深鎖,若有所思道,“醫士覺得,我業已算大成了麼?”
納蘭半夏咧脣輕泄訕笑,風浮碎髮蔽眸光瀲灩,側首左右轉凝遠方,應聲:“下官與大人同處官場,自然要相互關心了,”她被他話語所怔,還不算業大麼?
她凝睇其腹徊少許,沈思其話中深意,猶疑道:“不算?”她忐忑問出半句又恐其惱,遂含混道,“算不算大成全看你自己了,”她睨其有不答之意,連又追問,“大人還沒回答下官的問題呢?”
黑豐息淡揚著弧不說話,只是深邃的眼睛不知在想什麼,靜靜地平視眼前的草地。良久,他聽到她的追問,才擡起頭,四目再次相對,眼底恢復一片靜然,不起絲毫波瀾。
他嘴角微揚,挑眉道:“既然醫士說事業大成與否由己憑論,那本官自認還未到大成之時,即是如此,又何必急於娶妻立室,至於無子相繼,本官膝下已有子繼,雖稚女並非嫡親,卻是視如己出,”他稍停頓,看著眼前人似笑非笑道,“本官之內事讓醫士如此關切,實在操心了。”
他語氣不經意又回到自稱“本官”,而剛纔一番經險、竟忘了這官職稱謂上的變化,適才想起就微皺了眉,似爲自己不知不覺中簡用“你”、“我”相稱略感不妥,當下便矯正了去。
納蘭半夏朱脣微撇,不滿其搪塞言辭的話語尚在口中打轉、便被他詭異笑容嚇得嚥了回去。她狀似無意地扯開視線、又凝風姿搖曳的連天碧草,尤帶三分意猶未盡。
“可是…”她聆他後語終打消再問念頭,略帶不滿憤懣自石上起身,素手大力拍打裙褶灰塵,而後提步又蹦跳幾步,略略舒氣,擡眼望青嫩綿延天際,料想若如此形狀蹦回去,定十分勞累。
她立定後望他,催促道:“那咱們就走吧,說不定獵場的護衛都來找我們了,快點過來,”她眼覷他一步步踏近,眉梢漸彎,有個人攙扶著也不錯,何況是當朝尚書。
黑豐息耳鼓輕挑,周圍有急促的腳步聲,眉宇頓時一蹙,直到看清來人才鬆了一口氣。所幸是衛兵一路查到這裡,而不是狼羣追了上來,否則帶著這半殘人怕真是難逃一死了。他起身撣了撣已經發皺的外袍,對上迎面心切的獵苑護隨,輕輕搖了搖頭,示意無大礙,然徑直走到隨騎的馬匹前,翻身而上。
他微俯,看了眼依舊單腳獨立的女子,復又轉向護衛交待一聲:“好好照顧醫士,安全護送她回府,”末了他又轉眉一笑,“今日與醫士遊園一番,怕是終生難忘,下次若有機會,本官定當回報今日之行,找處更刺激的去處邀醫士同遊。”他挑脣上揚,轉身蹬馬在一衆護隨下、奔離那廣褒從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