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惻寒笑得桀驁,眼底流瀉出淡淡的墨色:”難道,你不想知道皇太孫為何恰巧在此時出現么?”
“能請得動太孫大駕的,除了江少衡江少傅,恐怕不做第二人選。”簡懷箴雙眸微抬,長長的羽睫猶如蝶翅清雅。
園子中的琉璃水色猶如大片大片的潑墨,流瀉著濃濃的情意,湖中的碧水澄澈明亮,粼粼碧波隨風輕漾,宛若碧波點點。
紀惻寒微微怔忡,既而哈哈大笑道:“簡大小姐與少衡公子果然心有靈犀!不錯,是他前去找我,請我代他央皇太孫前來救人。少衡公子昔日對我有恩,我不忍見他對你一番情意逐水流,才特意告訴你。言盡于此,紀某告辭,今日我只當不曾見過大小姐,大小姐也不曾見過我!”言下之意,他心中已然知道簡懷箴的武功深不可測,卻絕不會揭穿。
簡懷箴微微頷首,抬眸看著紀惻寒離去。等到紀惻寒的矯健的身姿消失地連影子也不見,她心中微微泛起幾重涼意。她對紀惻寒,已然全無疑慮,只是那白衣如玉的江少衡,到底是懷了怎樣的心思,她始終無法勘透。那樣高絕清雋的男子,又怎會違背如妃的意愿,恰恰對自己情深一往呢?
簡懷箴回到長春宮時,縈縈已然被皇太孫送回宮中。她躺在暖閣中的黃花梨如意云紋雕花大床上,明亮的眸子中,掛著幾滴清瑩的淚珠,見到簡懷箴回來,忍不住張口哇哇大哭起來。
簡懷箴深知她所受到的傷害,心中又是痛惜,又是難過,待要喚倩兒去傳召太醫,才知皇太孫早已命令太醫為縈縈診治過。太醫開了方子,倩兒已然命人去煎藥了。
她安慰縈縈一番,取出粉兒撿到的嬰戲玉墜,放到縈縈手中,心中平地泛起層層波瀾,她深深呼吸一口氣,問道:“縈縈,粉兒在你門前的石階上撿到這塊玉墜子,可是你的么?”
縈縈捧著澄澈如水洗碧空的碧色玉墜,眼波流轉道:“我才一丁點大的時候”她邊說著邊用雙手比劃,“從懸崖上摔下去,腦袋撞到石頭上,居然沒有死,被一只大野狼帶回去養著。野狼不但沒有吃掉我,還喂我喝它的奶水。后來”
她的淚水又涌了出來,掛在日漸枯黃的面上,“后來大野狼被山谷中的獵戶打死了。獵戶當我是小妖怪,要放火燒死我。恰好我師父經過,就救下了我。小時候的事兒,都是師父心情好的時候說給我聽的。她說她還在那懸崖下的山谷中,發現了一輛摔的粉碎的馬車和一具尸骸。那尸骸可能就是我爹爹。”
“你惦記你的親生父母么?”簡懷箴的心微微顫抖,一層一層的纏繞,絞痛。
縈縈睜大眼睛,搖搖頭,撇撇嘴說:“不惦記呢。我倒是想瞧瞧,小時候養過我的野狼是什么樣子。”
簡懷箴心底驀然生出涼意,黛色遠山眉間籠罩一重薄薄的霜華。她正猶豫是否要向縈縈講出舊日因緣,卻聽到有人高聲喊道:“皇太孫駕到!”
她心中凜然,忙迎出門外,心中已然沉靜如水,道:“臣女簡懷箴叩見太孫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皇太孫虛扶一把,笑吟吟道:“免。”
簡懷箴也不多禮,往后退卻兩步,眸中含著隱隱揣測之意,漫聲道:“不知太孫殿下駕臨,所謂何事?”
有微微的風吹拂入堂,皇太孫身后的白玉珠簾輕動,發出鳴環珩珮之音,令人聞之動容,猶如置身淺紅落花之中,一湖月色之下。
皇太孫用頗帶玩味的眼神盯著簡懷箴,別有深意地說道:“那日在華蓋殿上,少傅操琴,簡大小姐吹簫,小王始知何謂琴簫相合,鸞鳳和鳴。簡大小姐腹有詩書氣自華,江少傅文武雙全,卓逸不群,又位列三孤,官拜從一品,兩位當真是天賜佳偶,姻緣天定。小王言盡于此,愿簡大小姐姑且聽之。”
簡懷箴淺眉微蹙,明眸流轉,已然明白皇太孫話中之意。簡懷箴為救縈縈,方寸大失,竟然沒有發現身后有人跟蹤,等到了萬安宮外,發現碎襟,已然清楚跟蹤之人是江少衡無疑。只是,江少衡非但沒有把她會武功一事稟告如妃,還特意搬皇太孫移駕救人。皇太孫與江少衡份數師徒君臣,情同骨肉同胞,自然感喟他對簡懷箴一番深情厚意。
在華蓋殿上,紀惻寒為救簡懷箴,曾欺君說自己與她兩情相悅,鴛盟暗許。皇太孫信以為真。他想幫江少衡奪得佳人芳心,因此才有這番言辭。
簡懷箴低眉斂目,安之若素,笑道:“皇太孫今日駕臨,恐怕不是為幫江少傅做說客吧?”
皇太孫有些不自然的輕笑:“本王前來,其實是想是想瞧瞧我從皇姑姑手中救下的縈縈姑娘怎么樣了。縈縈心直口快,與宮中旁人倒是不同呢。”原來,皇太孫救下縈縈之后,見她天真無邪,心無點塵,一時難免感覺好奇。把縈縈從慈慶宮送回長春宮后,想想縈縈的言辭笑顰,越發覺得她玲瓏可人,便又忍不住前來探望她。
他的目光,帶著驕陽一般的期待,綻放著火焰一樣的希望,便是數年的冰霜,也能將其在一瞬間笑容。簡懷箴的眼角眉梢,洋溢著盈盈笑意,又隱約含著幾許憂思,她神色復雜,道:“皇太孫請。”
縈縈見到皇太孫,蒼白地近乎透明的面容上,不由得涌上絲絲絳云顏色,她明媚的眼眸中含著期盼和羞赧,嘻嘻笑著問道:“你怎么又跑來了?”
皇太孫的眼睛,也明亮如一池秋水,笑著說:“我來瞧瞧你好些沒。”
“哪有好得那般快?你真笨。”縈縈斜睨了他一眼,床榻上的琺瑯裝飾藍得如白云天般,映得她略略有些瑩潤的面容一時竟光彩照人起來。
皇太孫的心口急速跳動,目光中的烈焰驕陽愈發明烈幾分,心中隱隱摻雜著幾分晦暗不明的喜悅,笑道:“原來確是我笨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一時都有些忘情。縈縈原是胸無城府,單純明朗之人,又因著幼時被撞壞腦袋,思維只相當于一個十歲孩童而已,因此每一言每一語,皆為心中所思,發自肺腑。皇太孫朱瞻基自幼成長與皇宮之中,見慣宮中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不信直中直,提防仁不仁,無論對誰都存了三分戒心。唯獨與縈縈相處交談,他不必費心思量,可以暢所欲言,深深感覺到以前從來不曾感覺到的輕松。
簡懷箴心中尚且有所顧慮,只是事關重大,難以啟齒言明,只得由著二人去了。
縈縈傷好之后,時常去慈慶宮尋皇太孫玩耍,兩人竟然甚為投契。有些時候,簡懷箴也會隨同一起前往,與江少衡朝夕相對的日子也越發多了起來。只是,兩個人之間,永遠橫了一座看不見的海市蜃樓。可以遠遠地凝望,卻始終不能走入對方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