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卓不由皺眉,他猜的出花寄情的打算……子書雁帛修為不壞,雖然受了傷,也未必是花寄情對付的了的。可偏偏墨負塵一副兩不相幫的樣子,站的遠遠的,他要是去跟子書雁帛說話,花寄情卻不會搬運的法術(shù),一時為難。子書雁帛卻極是君子,全不懷疑,坦然應(yīng)道:“好。”便隨她走開。
花寄情一直走出約摸二十步,才回頭看了一眼,鳳卓打了個眼色,她微微點頭,便略傾身過去,附耳道:“子書公子?!弊訒悴悬c兒怔忡,良久才嗯了一聲,花寄情拉了拉他的袖子,讓他更低一些,一邊道:“此事……”口中說著,手腕一翻,驚鴻劍無聲無息的滑出,花寄情一手扣緊他命門,一手將驚鴻劍比在了他頸中。
子書雁帛竟完全沒有抵擋,一直到劍刃加頸,寒氣侵膚,才下意識的向后一退,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十分復(fù)雜?;那橛行├⒕危瑴匮缘溃骸氨?!”
隱仙樓眾人齊齊嘩然,急急搶上前來,花寄情神念到處,驚鴻劍暴出一道劍芒:“都不許動!動我就殺了他!”
卻有人沖上幾步,急道:“大師兄!”看她眉目秀麗,聲音嬌柔,竟也是女子。
子書雁帛微后仰避開那刀刃,一邊向她擺手,竟半分不失從容:“咫月,我沒事?!庇窒虮娡T道:“稍安勿燥?!?
咫月急的雙眼含淚,卻不敢上前,隱仙樓眾人身后,鳳卓負手不動,放出神念飛快布陣,花寄情要為他拖延時間,便徐徐道:“這些東西,其實就是魔域中的黑魅……”此言一出,子書雁帛十分震驚,側(cè)頭看了她一眼,花寄情道:“前幾日,你們應(yīng)該也聽過宸王爺封九門之事,菩提蓮花燈所找的必定不是人類。所以當時便有傳言,是在搜查魔域的余孽。不瞞諸位說,我們也曾被黑魅攻擊。所以未雨籌謀,準備了這些繩索……”
隱仙樓眾人面面牙覷,子書雁帛皺眉道:“他們既然來自魔域,你們?yōu)楹尾辉S我們斬殺?除惡務(wù)盡!”
花寄情道:“要殺他們自然容易,可是我們必須要查清楚他們?yōu)楹纬霈F(xiàn)在人間,平時隱匿于何處,又為何會這么多……”
子書雁帛微微斂睫:“你們與神殿有何關(guān)系?”
花寄情猶豫了一下,還是避重就輕道:“我們只是恰好在京城?!?
一言未畢,忽聽有人驚呼出來,黑暗中光芒隱隱,顯然是鳳卓推動了搬運法陣,子書雁帛一怔之下,雙眉一軒,一把推開她便縱身而上,花寄情只是做狀,無心傷人,居然真的被他推開,急急躍起,去抓他的肩……電光火石之間,遙聽得鳳卓輕嘯出聲,花寄情只覺得眼前一黑,隨即有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眼前光芒變幻,黑魅長聲嘶叫,聲音凄厲之極,殺機侵來,身邊人急把她向后一拉,雙手推出,擋開了擊向他們的一招,身子亦隨之一晃。眼前一片漆黑,甚么都看不清,花寄情并未受傷,卻似乎忽然陷身某個結(jié)界,甚至某種夢境,渾渾噩噩間,只覺得身邊人熟悉入骨,不由得全心信任,撒嬌似的去依賴他,明明察覺到攻擊宛如風(fēng)雨,卻躲在這人身后一動不動。
幾招交過,有人悶哼一聲,似乎是受了傷,然后便急急遁去,那人飛快轉(zhuǎn)身,伸手攬住她:“小情?”花寄情微
訝的張大眼睛,眼前便是他焦急關(guān)切的雙眸,熟悉親切的像從前世走來,她不由得喃喃出聲:“哥哥……”
他一怔之下,竟是狂喜,喃喃道:“你真的是小情?你還記得我?小情?小情?”
似乎是前世與今生在抗衡,也似乎是本我與某種力量在交戰(zhàn),花寄情秀眉深皺,緩吸慢吐,好一會兒才覺漸漸清醒,緩緩坐起身來,定了定神,取出一枚夜明珠照亮:“子書公子?”
子書雁帛一怔,笑容頓斂,低頭深深看向她的眼睛:“你究竟是不是小情?”
花寄情微訝:“你認識我嗎?”
他臉色微變,仍舊望著她出神:“你……你不記得我了?”
花寄情見他眼神凄絕,有些不忍,溫言道:“我想,你是認錯人了罷……”
子書雁帛怔住,猶豫許久,忽然轉(zhuǎn)身,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卷軸,兩邊軸頭都已經(jīng)發(fā)亮,顯然是經(jīng)常摩挲,他小心翼翼的打開來,捧到她面前:“子書寄情,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子書寄情?花寄情微愕,低頭看時,頓時大大一怔,畫中人是一個身材窈窕的紫衣少女,橫執(zhí)長劍,雙瞳瀲滟,儀態(tài)高貴,竟與帝孤鴻秘室中的玉像一模一樣!只差在這少女未帶面紗,五官清麗,熟悉之極,花寄情下意識的摸了摸臉,喃喃的道:“這是……”
子書雁帛輕聲道:“她是子書寄情……你可知東臨部洲的子書家族?她便是這一代的家族繼承人。”
花寄情皺眉,忽然想起帝孤鴻說過的“你是她的轉(zhuǎn)世”,不由得留上了心:“請問,我可以知道這位子書小姐是如何……死去的嗎?”
子書雁帛靜靜的看著她:“小情……她,”他似乎觸動傷懷,微微閉目,良久才道:“她是在新婚之夜,與新郎一起失蹤……”花寄情呆了一呆,他低聲道:“第二日,新房之中滿地鮮血,卻不見了兩人……子書家族傾闔家之力,都未曾找到,后來魂燈滅了,才知……小情必已遭遇不測?!?
花寄情張大眼睛,心頭驚駭無極,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耳邊只有子書雁帛哽咽的聲音,低低訴說:“小情天生便靈識過人,修為卓絕,三歲便開始修玄術(shù),九歲便能通靈,她是整個家族的希望……”
花寄情緩緩的道:“她的相公……是誰?”
子書雁帛低聲道:“他自稱是西華部洲之人,名叫王宸?!?
宸王,王宸……花寄情張大眼睛,心頭竟似驚濤駭浪一般,這所謂的新郎,必定就是帝孤鴻,可是以帝孤鴻之能,怎可能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而且新房中滿地鮮血,新娘尸骨無存,他卻毫發(fā)無傷回到神殿……這,這中間究竟發(fā)生了甚么事?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卻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一直是那個金袍玉帶的男子,那樣妍麗之極的鳳瞳,含笑喚一句:“情情……”
胸口像要炸開一般,識海中火焰漸起,在一片冰天雪地中發(fā)出刺目的紅光,將全身內(nèi)息一點一點吞噬……極痛,卻極痛快,痛快到不想去阻止這詭異的變故……
就在這當口,忽聽子書雁帛柔聲道:“小情。”花寄情猛然回神,一時有些恍惚,不知發(fā)生了甚么。子書雁帛柔聲道:“也許你不記得了,可是,我
絕不會認錯,你是小情……我是哥哥啊。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花寄情喃喃的道:“哥哥?”
子書雁帛用力點頭,略傾身,小心翼翼的抓住她手:“是,你從小就最喜歡跟著哥哥,可記得?”
她張大眼睛看著他,他生的極為端秀,烏瞳中宛如籠著星星一般,亮的幾乎帶了些水光……那樣的一雙眼睛,那樣溫柔到深沉的注視,明明這么熟悉,為何偏偏怎么都想不起?她拼命想拼命想,一直到他黯然的別眼,眼中淚光彌漫:“是我太強求了?!?
“別動,”鬼使神差,她伸手抬起他臉,這樣一個稍嫌霸道的動作,她做來,卻是出奇的自然而然,那句話,也像說了無數(shù)次,順順當當就說了出來:“不準動,我喜歡看你,你眼睛里有星星。”
他猛然僵住,眼前忽然就出現(xiàn)了一個小女孩,霸道的拉他蹲下來,伸手抬起他的臉:“我喜歡看哥哥,哥哥眼睛里有星星?!?
他清清楚楚的記得……當年,她抓到第一只靈獸,長老問她想要甚么獎勵,五歲大的小姑娘,就這么仰著小臉,鎮(zhèn)定自若的說了一句:“要哥哥?!?
“為什么?”
“因為哥哥漂亮,哥哥眼睛里有星星?!?
長老大笑,旁邊人也大笑,然后長老拍拍她的小腦袋:“好,你若能在十歲之前學(xué)會通靈,你想要甚么都可以?!?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句孩子話,可是她認真了,丁點兒大的小姑娘,以一種異乎尋常的執(zhí)拗苦修……九歲那年,她學(xué)會了通靈……闔族震驚,通靈之術(shù),只有每一代的繼承人才能學(xué)會,她學(xué)會了,就意昧著,她將會成為子書家族這一代的繼承人……最年輕的繼承人。闔族齊集之時,諾大的廳堂中,九歲的家主指著臺下的子書雁帛:“不,我不要別的,我只要哥哥?!?
“要哥哥做甚么?”
“要哥哥娶我。”
子書家族繼承人,便是整個家族的神靈,只要她想要,無論甚么事情都可以,甚至不必顧及任何規(guī)矩理法。所以,沒有任何人告訴她,哥哥是不能嫁的……
一直到很久之后,子書雁帛回家時,門外站著年輕的家主,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身后族人跪了一地,噤若寒蟬……子書雁帛被她嚇到,彎腰抱起她,小小的姑娘伏在他肩頭,雙手抱著他的脖子,哭的說不出話來……
那一年,她十二歲。小小的姑娘,就在那一年明白了一件事,哥哥是不能嫁的。然后,她在一場驚天動地的大哭中,埋葬了任性的童年。
自此她苦練玄法,一日千里,很快成為名滿天下的玄術(shù)天才,甚至替東臨部洲帶兵出征,所向披靡。她越來越冷漠,越來越果決,也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家主。一直到那一天,那個妖孽般的男子,含笑站在樹巔,將一朵梨花彈指她發(fā)髻,笑吟吟說了一句“有花堪折直須折……我今日是來折寄情花的?!?
十八年朝夕相處,卻敗給了那一剎那的驚艷……
他從未怪過她,卻一直在后悔,后悔沒有告訴她,他其實不是她的親哥哥……他本來就是她的父母暗中為她選定的守護神,他之所以存在,之所以學(xué)玄法,全都是為了預(yù)備著,將來有一天可以娶她,保護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