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帛最末寫道:“……明心鏡中,心思半分做不得假。我想,哥哥照不出,未必是無心,只是因?yàn)樾膽烟煜拢瑴卮蟾缯詹怀觯氡厥且驗(yàn)轭櫮钊澹氲奶啵瑑号角楸愕恕@樣說來,我照不出,便是因?yàn)槲沂亲訒抑髁T。我對宸哥的心思,沒有宸哥對我深,可是,只要成了親,我一定會一心一意……”
怎會這樣?子書寄情在明心鏡中,照不出帝孤鴻?帝孤鴻在明心鏡中,卻照出了子書寄情?
她一直以為帝孤鴻才是那個狠心殘忍的負(fù)心人,他與子書寄情的婚事,不過是一場以制造陰煞為目的的騙局。可是,竟難道,他在那時,就已經(jīng)對子書寄情情根深種?所以子書寄情才會答應(yīng)嫁給他?花寄情皺眉許久,才道:“溫大哥,這明心湖,究竟是甚么地方?”
溫亭寂十分不解,卻仍是道:“傳說中,這是牛郎織女定情之處,所以常有夫妻上山,將紅繩系在湖邊樹上。”
原來如此,所謂明心湖,原來只不過是民間傳言,也就是說,其實(shí)任何人都照不出,帝孤鴻照的出,只是因?yàn)樗耸帜_?花寄情轉(zhuǎn)頭看著帝孤鴻:“你在明心湖底,施展的是甚么玄法?”
帝孤鴻皺眉:“明心湖底?”他想了一下:“我跟情情的確去過一個湖底……我當(dāng)真不知那叫明心湖。但我們初入湖底便被漩渦沖散,我找了許久才終于找到她……”
她看他神情不似做偽,不由得一怔:“湖底沒有鏡子?”
“鏡子?”帝孤鴻搖頭:“我不曾看到。”
兩人一番對答,溫亭寂臉色卻有些泛白,一瞬不瞬的看著花寄情,花寄情并未留意,低頭看完了余下的兩個卷帛,微微沉吟,猶豫了一下,便道:“我要去明心湖。”
帝孤鴻毫不猶豫:“好。”他站起來,伸出手,她便把手放在他手中,隨手將石盒放入須彌戒指,彈指解了困住溫少炎的結(jié)界,又對溫亭寂道:“你們照常往前走就好,若有事,我們會趕回來救你們的。”
溫亭寂唇角顫動,一時竟不知要說甚么,帝孤鴻已經(jīng)帶著她瞬移了出去,瞬移之術(shù),凡是他去過的地方,記得那氣息,就可以施展,哪消瞬間,眼前情形已經(jīng)變了,花寄情轉(zhuǎn)眼四顧,便要向前,帝孤鴻始終緊緊握著她手,一邊若無其事的指了一指:“湖在那邊。”
花寄情點(diǎn)了點(diǎn)頭,抽開了手,看四周時,樹上累累垂垂,掛滿了諸般紅繩,木符,同心鎖等等,幾乎連樹葉都蓋住了。經(jīng)了風(fēng)吹日曬,有許多已經(jīng)殘破褪色,她信步向前,進(jìn)了樹叢,湖水已經(jīng)在眼前,湖邊一株參天大樹,許是因?yàn)榻怂臉O是高大繁茂,帝孤鴻含笑道:“我們的同心結(jié)在上面。”
花寄情微一瞇眼,他已經(jīng)縱上了樹冠,向她招一招手,也許是因?yàn)楦腥玖俗訒那榈男那椋褂X得他妍麗的鳳瞳無限美好,不由得便縱身上去,古樹主干之上,系著一條正紅的絲帶,打成同心結(jié)的樣子,明明已經(jīng)隔了許多年,已經(jīng)緊的長進(jìn)了樹干之中,卻不知用何方法護(hù)著,居然仍舊鮮艷。花寄情蹲下來看了一眼,上面明明白白的寫著,子書寄情,帝孤鴻……永結(jié)同心,白頭到老。
花寄情挑眉:“這結(jié)是她打的?”
“嗯,對。”帝孤鴻道:“是情情打的。”
“這名字是你寫的?”
帝孤鴻沉默了一下:“是,是我寫的。”
“她不問?”
帝孤鴻長長的吸了口氣,低聲道:“我讓她不要看,她就沒有看。”
花寄情竟有些無言,她再次覺得,她與子書寄情,當(dāng)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最起碼在這種時候,一個即將共守一世之人,若是他不讓她看,她絕對忍不住,也不能容忍他有這樣的隱瞞……而子書寄情,顯然真的沒有看,否則,若她知道她要嫁的人,是五大洲的神主,是宸王爺?shù)酃馒櫍龁沃皇菫榱俗訒易澹步^不會嫁……
鬼使神差,她竟脫口道:“帝孤鴻,我問你,如果我與子書寄情……”她猛然咽住,別開了臉。
帝孤鴻微一凝眉,頓時了然,遲疑了一下,竟沒有答……花寄情竟覺得心煩意亂,涌身便要跳下,卻忽覺樹干無風(fēng)搖曳,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娃娃,你回來了。”
花寄情微怔,躍了下來,道:“樹妖?”
那古樹又是一陣搖動,然后緩緩的現(xiàn)出了一個褐衣老者的身影,捋須對她上下打量:“一別十幾年,我都老了,你這女娃娃怎么不老?”他湊近看了幾眼:“哦……原來不是沒老,是換了軀殼……”
花寄情道:“你認(rèn)識子書寄情?”
那老樹妖呵呵一笑:“你就是子書寄情,換湯不換藥……我老人家當(dāng)然認(rèn)識。”
花寄情一皺眉,忽然張大眼睛:“你是守護(hù)明心鏡的人?世上真有明心鏡?”
“對呵!”老樹妖笑道:“女娃娃重活一世,還是這么聰明,我老人家活了上萬年,一見面就叫破這一著的,只有你一人。”說話間,帝孤鴻也躍了下來,那樹妖瞇眼看了看他,笑道:“不錯,不錯,轉(zhuǎn)了轉(zhuǎn)世,還是叫你小子找著了。”
帝孤鴻微微凝眉看他,樹妖道:“怎么,我老人家還是你的大媒,這就翻臉不認(rèn)了么?”
帝孤鴻皺眉道:“明心鏡在湖底?當(dāng)初那地底漩渦也是你在施法?”
“不是,不是,哦,是……”老樹妖笑道:“地底漩渦本來就有,我老人家這點(diǎn)法力,可不敢當(dāng)著你的面施展,若被你識破,不由分說來一下子,我老人家的命就保不住了……但這鏡子,的確是在湖底……”
帝孤鴻道:“我為何看不到?”
樹妖呵呵一笑:“看不到就對了,這明心鏡啊,就是在你看不到的時候才照的出來……”
花寄情道:“那他照出甚么,從哪里可以看到?”
樹妖道:“他照的是鏡光,你看的是鏡面……怎么,你還要照一次么?”
花寄情直接指著帝孤鴻:“你下去。”
帝孤鴻微微彎唇,有些無奈,卻又有些沒來由的歡喜,其實(shí)她在吃子書寄情的醋,只是她既然自己不能察覺,就沒人敢說出來……她這樣發(fā)脾氣,最少證明,她心中,并不是沒有帝孤鴻的。抬頭看她雙瞳凜冽,簡直兇的不得了,生像他若不去,她就要拔劍一般。帝孤
鴻微微一笑,轉(zhuǎn)身便躍下了湖面。將及湖底,便覺得漩渦激蕩,帝孤鴻也不知鏡光在何處,權(quán)且依著水游,在湖底轉(zhuǎn)了幾個圈子。
而此時,湖面之上的樹妖,忽然分出一個長長枝葉,將她輕輕推了下去,花寄情順從的由他推下,腳下一滑,似乎滑入了潭水旁的一個洞口,落足之地似乎是一個鏡室,鏡室之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一身青袍的帝孤鴻正在水中浮游,水波卷動他的袍角,他微微轉(zhuǎn)側(cè),薄唇蘊(yùn)笑,那上揚(yáng)的鳳瞳,帶著魅世的美好……她情不自禁的抬手,便要撫向他的眼尾,卻又硬生生收住,定晴看時,才見他面前似乎每一個水泡中,都有一面小鏡子,鏡中少女宛然含笑……
花寄情忽然一僵,她終于看清了那少女的臉……一模一樣的面孔,可是,她知道,這不是她,而是……子書寄情……
這一切,帝孤鴻像十六年前一樣,一無所覺,一無所知,看時間差不多了,他便徐徐上升,升到一半,旁邊忽然伸出一條水草,將他拉進(jìn)了一個水洞,這水洞亦如一個鏡室,能看到花寄情的背影,環(huán)繞她身周的水泡,亦是無數(shù)面鏡子,鏡中人金袍墨發(fā),長眉鳳瞳,極是清晰,細(xì)看時,當(dāng)是身在地下魔宮時,他將自己化入她的神念,陪她去救救花懷仁父婦……
帝孤鴻一時竟說不清是驚是喜,身邊隨即水波涌動,將他推上了湖面,他躍上湖面不一會兒,花寄情也慢慢游了上來,老樹妖笑瞇瞇的捋著胡子:“好了,女娃娃,左右都是你,有甚么好不開心的?”花寄情冷哼了一聲,老樹妖又道:“在他心里,你們本來就是一個人,而不是兩個人。”
花寄情淡淡的道:“不必廢話。”
老樹妖咳咳兩聲:“不是我老人家廢話,這人生在世,從心而為,甚么恩怨情仇何必記得太清楚……若為了這些奇奇怪怪的事兒,互相折磨,等到死的那一天,后悔也來不及了。”
花寄情懶的再聽,施了個禮示謝,轉(zhuǎn)身就走,帝孤鴻向老樹妖一拱手,也追了上去,她走的快,他跟的也快,終于伸手,輕輕拉了她手,柔聲道:“情情,你我已經(jīng)注定不得善終……我將來必定命喪你手,你又何必浪費(fèi)時間來生氣?”
花寄情大怒,直接抬手,已經(jīng)用上了靈力,帝孤鴻猝不及防,竟被她生生擊開,跌入了草叢之中。也不知是不是因?yàn)榇说剡z留著子書寄情的神念,花寄情竟覺得心頭生生一痛,一時竟痛徹心肺,頓了一頓,轉(zhuǎn)身就走。
凡間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yùn)……憤恨卻不得不見,怨懟卻不得不求,是為怨憎會,心中未必?zé)o情,卻前世今生丘壑難越,是為愛別離,愛恨難明,癡怨難舍,終不得相聚,是為求不得……
她每每情動,每每心動,卻都推到子書寄情頭上,只當(dāng)是來自前世的心情……可其實(shí),朝夕相處,她早已經(jīng)動心動情,只是性情極堅韌,在起初因不能安心而回避,在后來又因得知真相而遠(yuǎn)離……可是晉升七階,她生死一線,識海中一片混沌空無,卻得了帝孤鴻之助方才晉階,自此,這深埋心底的情感,已經(jīng)成為一種執(zhí)念和心魔,無形中影響深遠(yuǎn)。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