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定了下來,于五日后肖岳軒獨自一人去往遠在千里之外的三圣廟潛心禮佛。大太太還連夜使了老夫人,向眾人約定,這一年之中,肖家人不許前去探望,不許陪同,以免打擾他的清修云云,倒也正合肖岳萱的心意。
事情總算是多多少少安穩下來,葉玉笙與肖岳凡也如同去了一個大大的心病般,兩人斜斜趴在倚竹軒里的石桌之上談天。
“那個凌道長也真是的,招呼都不打一聲便跑了過來,害得我們毫無準備,差點被他弄個措手不及?!比~玉笙嘆道。
“要我說這才好呢,他突然跑過來,讓所有人都來個措手不及,你當時是沒有注意娘的表情,仿佛都被嚇傻了一般。如此不是更逼真么,你說是也不是?”肖岳凡笑道。
“總覺得事情有些過于順利了,”葉玉笙緩緩搖頭道,“上次府里死的那些雞鴨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總覺得不像是黃鼠狼干的,張媽媽辦事細膩,不可能沒關院門讓黃鼠狼跑了進來呀,我看這事沒那么簡單,這當中透著古怪,有古怪?!彼隙ǖ?。
“想不透的事情就別想了,本少爺向來如此。”肖岳凡那副痞樣便又出來了,“管他是不是黃鼠狼干的,反正如今事情已然如此。我覺著這事辦得到也好,還省了我們的麻煩,又找了個能讓大哥離開的好借口,不是一舉多得么?”
“事情若是如你想的這般容易便好了?!比~玉笙皺眉道,“那天晚上的那個黑影,總像是故意引我們去的,但是若是真有人從中作梗,日子過了這么久,都有十多天了,也該有所行動才是,現如今這么風平浪靜,唉,不通,不通……”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你就是那個自己煩自己的庸人?!毙ぴ婪舱酒鹕韥?,撫一撫身上的衣裳,“我去找翠蓉了,晚飯不回來吃,你替我擋著?!?
葉玉笙看著他長身玉立的背影,一襲青衫穿在身上,當真是再恰當也沒有了。她眼眸轉動,看到院中一盆開得正盛的牡丹,心中沒來由的,只覺日子若是永遠如同現在這般安靜,那該是多么好?
下一刻,她又自失的笑起來,卻是哪里能有那般美好的事?肖家眼下顯然已到旋窩邊緣,肖岳凡亦非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卻是哪里好了?
又想起那天吳肖兩家相聚時,自己跌入水中,被吳清遠拖入懷中,他付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我知道了,你相信我!”
他要她相信他!她想起他在水中摟自己入懷時他身上的溫度,沒來由的,心里竟是一跳,忙面紅耳赤的站了起來,她相信他。
她為什么要相信他?是他害得她好容易得的自由不再,而今又身陷這旋窩之中,已無退路可言,她憑什么要去相信他!
她進了房,又繡起花來,心道五日后肖岳萱離家,五日后繡芳園開張,五日后,五日后果然是個極好的日子,
萬事皆宜!
她不再多做它想,一門心思繡著花樣,她這次繡的是個小件——梨樹枝頭上,有五、六只畫眉在喳喳歌唱,只見梨樹上梨芬芳綻放,畫眉毛羽光滑,咋一看上去,竟是如同真的一般。蘇繡講究的便是一個精細雅致、惟妙惟肖,雙面繡更是她的拿手絕活,這個小件若是繡好,裱起來置于案頭,也是極富觀賞價值的。
夏日的陽光被風吹著,吹到了她的額上,時間一長,便有細細的汗珠凝在額頭。
她繡得認真,額上突然伸過來一條錦帕,她被嚇了一大跳,“呀”的一聲,挑起頭來一看,竟然是肖岳凡,只見他正俯著腰,一只手拿著一條月白色帕子,竟然是要給她擦汗。她半個身子都麻了,一時怔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見她的神色古怪,臉上沒來由的跟著一紅,尷尬的笑了兩聲,又收回了那帕子,說道:“你,你,我看你出汗了,繡得又這么認真,汗要是掉下來,污了這花樣,總是不太好一般,你,你說是吧?”
葉玉笙的臉上扯出一個笑來,緩緩點點頭:“是,是,你說得是。”
空氣無端端的似要凝固起來,兩人一時都是無語,沉默了許久,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問道:“你不是去找余翠蓉了么?怎的這么早便回來了?我都已經遣了青草跟廚房打了招呼,不用做你的飯?!?
“別提了?!彼麛[擺手,一臉頹色,“好不容易抽去空去找她,結果她丫環告訴我說她有事,出去了,我問她有什么事去了,那丫環竟然吱吱唔唔不肯告訴我…….”
“哦,原來是這樣。”她點點頭。
兩人一時竟是又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房間里的陽光都顯得有些尷尬了,竟是緩緩的,移到窗外頭去了。
一抬頭,原來已是傍晚時分了。
她長出一口氣,站起身來道,“我,去找大嫂說說話兒?!?
“哦,嗯,”他忙站起來,慌亂的點點頭,“是,你去,你去吧?!?
她逃一般的跑了出去,又跑出倚竹軒院子,一回過頭,卻見他還站在那里,房里的光線暗淡下來,她看不清他的面孔,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無端端的,她看著他的身影,鼻中一酸,幾乎差點哭了出來。
她長出一口氣,在心里道這可真的是瘋了,瘋了。
等吃了晚飯,兩人各自洗潄完畢,依然是無語。她繡花樣也是無甚心情繡了,她索性取了墻上的胡琴來拉,咿呀聲響起時,他便挪了條凳子坐在一旁細耳聆聽她拉那曲子。她拉的是一曲《醉漁晚唱》,這曲子原是詩人泛舟江中,途中見有漁人歌唱,遂而寫了這曲子,該曲恣意灑脫,大有醉鄉酣美、笑傲煙云之意,然而她一用這胡琴拉出來,整個曲子里,便含了一股哀怨,似有憂愁盤旋不散,使人心里無端端便生了一股子惆悵出來。
肖岳凡已然是
呆了,整個人都窩到了凳子里頭,眼神泛散,也不知想起了何事,面上神色哀傷,竟是前所未有過的神情。
她一曲拉畢,沉吟良久,猛然聽到外頭有人擊掌,他二人俱是一驚,忙站了起來,來人原來是肖岳萱,她撫掌而進,感嘆道:“三弟妹的琴藝果然了得,我在外頭聽到這琴聲,竟是不忍挪動腳步,生怕驚擾了這樂聲。”
葉玉笙心下凄然,已然是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上來,只不知何日也能如同這漁人一般,可以醉酒舟中,隨心所欲。
“大姐繆贊了,不過是閑來無事,隨便拉一拉?!彼Φ馈?
“隨便拉一拉都有這個水平,若是動正格的,弟妹這曲子讓人聽了,豈不是要繞梁三日,經久不散?”
幾人都笑起來,青草替她上了茶,掩門離去了。她方坐了下來,隨手拿過一只軟枕,墊著腰,輕聲道:“我與勇亭商量了一下,想邀請你們二位去他家里做客,感謝你們為了我的事出謀劃策,他在江邊有一所宅子,那里地處偏僻,風光也好……”
葉玉笙恍然大悟,原來楊先生是叫楊勇亭,是她復中孩兒的父親。
肖岳凡一聽有得玩,早已拍手叫好,“可是當真?他家在江邊?那豈不是風景獨好?他可是要招待我們?”
肖岳萱忍不住氣笑道:“你看看你,這么大的人了,怎的還跟一個孩子似的,一聽說有玩的便如此開心,過幾天我便要走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你可得幫著管著,你二哥他心術不太正,你得當心。”
葉玉笙聽肖岳萱咋然評論起二少爺肖岳哲,不禁大吃一驚,她與二少爺接觸甚少,除了那次他用雷厲手段料理了金粟外再無過多的交際,平時也不過是見面打打招呼,笑一笑的交情,肖岳萱說他心術不正,可著實不為而知。她細一思量,許是因著大太太對二姨娘的厭惡,連帶著他們便也跟著“恨屋及烏”,厭惡起二房的一切人與事來。便也不再多言,當下只是靜靜聽著。
肖岳凡見她對自己推心置腹,心下一片黯然,說道:“二哥那么有本事,家里哪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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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你是因為三年前那件事,所以心灰意懶,但是我這一走,爹娘年紀已大,姨娘不是個善碴,任娟她又天性柔弱,二弟妹對當家之位覬覦已久,你若是不幫著些,那還能指望著誰?”
肖岳凡見她一說便是個沒完,當下便有些不耐煩,揮手急道:“哎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放心,我這不是還有個能干的姨娘么?”
他手指葉玉笙,葉玉笙知他言外并無好意,當跡便朝他翻了個白眼。
他只當沒有見到,繼續道:“我這姨娘可也不是個善碴,沒有交手,二嫂已然在她手下輸了兩次了都,眼下娘也被她給收買了,到時家中若是有事,還怕她搞不定?你盡管放心啦?!彼笱圆粦M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