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立著的衆人不禁大是訝異,原來這老太太便是林老夫人了,而這肖家的老太太竟與這林老夫人,有這樣的淵緣,看來肖家雖說是落敗了,人脈一路,可仍不能小覷了。
肖老夫人不住點頭,在林老爺的肩上輕輕拍了一拍,笑道,“記得最後一次在見到萬千時,還不過是個十歲的少童,而今也是這個年紀了,真是歲月饒人……”
“靈姨康健。”林老爺道。
肖老夫人搖搖頭:“都這把老骨頭了,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康健?”她又呼來了肖家衆人,一一介紹了,當介紹到葉玉笙時,林老夫人的眼中便是一亮,嘆道,“原來便是你。”
葉玉笙不禁大感詫異,“夫人怎的還知道我麼?”
“你林叔叔拿回來兩卷鯉魚戲蓮圖,其中一副便是你繡的,是也不是?”
葉玉笙方恍然大悟,笑著點點頭,只聽得林老夫人繼續道,“你這又倒也當真是巧,雖說是與我那們故人的繡法不同,但是你用那蘇繡繡出來,卻有另一種清新脫俗之感,也是極好的。至於另一副湘繡麼,亦是已然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了……”
受了林老夫人的這般誇獎,葉玉笙不禁臉上都紅了,連道,“不敢不敢,只是可惜丟失了夫人故友的遺物,真真是罪過。”
“丟失?”林老夫人奇道,“沒有丟失呀。”
葉玉笙與大太太、肖嶽凡還有大少奶奶聽了,俱是奇怪不已,卻聽得林老爺朗聲笑了起來,“這事還是老夫的錯,你們走後,我又命人將那刺鄉從水中撈了上來,畢竟是故人的遺物,不可輕易棄之不顧,不過是白白受了少夫人的兩副刺繡,實在慚愧,慚愧。”
他嘴中雖是念著慚愧二字,臉上神色卻是哪裡有半分慚愧可言。肖家的幾個人對望,一禁卻是說不出話來。
那邊廂林老夫人因爲與老夫人多年不曾謀面,乍然見了,自是有許多話要說,兩位老人已是手拉著手蹣跚去往後堂自說貼己話去了,這邊林老爺也不多言,朝他們抱了一拳,“老夫還要些其他的事,諸位自便即是,萬勿拘束纔好……”
許是因著有了這層關係,那原本與肖家人針鋒相對的賈老爺、賈夫人卻是不再言語了,一旁已是有人臉上堆起了笑來,親切的迎了上來,“肖大少奶奶,許久不見了呀,近來可好?”
當下便男眷與女眷各自入了各自的席,吃酒行令,倒也其樂融融起來。
待到用完了午膳,又說了會子話,已有賓客漸漸散去,肖家人也就作別了林老夫人,出得大門來了,仍然是來時的模樣,老夫人由二姨娘與紅姑作陪乘車回去,餘下的人步行。一路之上,難免又回想起來與那賈老爺的衝突來,幾人七嘴八舌的將他痛罵了一頓,難免心中溝壑難平,肖嶽凡更是陰沉著臉,將路邊的石子踢得翻滾起來。
待回到肖府,衆人又休息了一陣,二少奶奶又添
添減減的,將今日在林府的經過一一一與幾個丫頭們說了,便到了晚飯時分了,待用過了晚飯,洗漱畢了,這一日便以這般匆匆過去了。
夜晚的生活仍然是乏味而沉長的,葉玉笙回想起今日白間的事情,亦是有些懨懨的,打不起精神,花樣也不想繡了,斜著頭坐在桌邊發呆,肖嶽凡卻兀自立在窗邊案前,案上掌著燈,他磨了墨,在燈前奮筆疾書,罷了,卻是冷哼了一聲,將手中的狼豪一擲,立在那裡,半晌也不曾說了一句話,葉玉笙不禁皺了皺眉,便起了身,行至他身旁,只一眼,便看到他面前的紙上龍飛鳳舞的書著一首詩,正是鄭燮的竹石一首: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她一看著這詩,不由便深吸了一口氣,只聽得肖嶽凡的言語擲地有聲:“總有一日,我要叫這些嘲笑於我的人都來拜服於我!”
他言罷,便轉過了身,自顧自在竹牀上鋪了被子,她知道他今日受了辱,心中不好受,不由心下也有些不忍,立在那裡道,“要不今晚你睡牀?我睡竹牀。”
肖嶽凡卻又並不理會她,將那被子抹得平整了,整個人躺了上去,說道,“你睡吧,這竹牀硬得很,你哪裡睡得慣。”
葉玉笙聽了他的言,不禁有些發怔,良久,方吹熄了案上的燭火,爬到了牀上去了。窗外的月光格外的清冷,照在她的枕旁,睡意一時間卻又是沒有了,想到肖嶽凡適才的舉動,不由便笑了一笑,心道這個人總算是知道要發奮了,受了這許多的白眼與嘲諷,但願他當真能成熟起來。
日子晃晃悠悠的,便又過去了月餘,已是緩緩進入了臘月,冷風一吹,只凍得人牙根都哆嗦起來。肖家人因著賣掉了那香葉林裡的大部分竹子,又有吳家和林家的時常往來,這個冬天雖是比不得往年那般熱鬧,但好好歹歹,卻也得了個溫飽。難則人麼,一冷清下來,總是不由自主想起從前來,老夫人更是憂思成疾,自臘月初一臥牀後便再不曾下了牀了。肖嶽凡又不肯要吳家人送來的銀子,因而起居雖是不成問題,但多出來的花費,終究便讓他有些只覺捉襟見肘起來。
他因著這死要面子,於是自己不免過得格外艱苦,這一日天氣陰沉沉的,放不出光采來,冷風一陣陣的穿梭而過,他用過早飯,仍是去往大街之上給人畫畫像,他眼下在街上混了個臉熟,加之他長得又極是俊朗,穿戴方面雖不華麗,但好歹落了個清爽乾淨,於是不免便有些閨閣之中的女子、或是青樓裡的小姐們,刻意地來捧他的場。
葉玉笙是去給他送中午飯時,見到一位打扮極是華麗出彩的姑娘正坐椅上輕嗅一枝尚未綻開的紅梅,那女子生得極是美麗,脖上狐尾更是襯得她面若朝霞,在這陰冷的天氣裡讓人覺出歡意來。
彼時肖嶽凡正坐在她的側方,擰眉在紙上細細描著,只聽得
那女子道:“肖公子,今兒天氣冷,你還是像前幾日一樣收攤麼?”
肖嶽凡畫得用心,隨口答道,“唔,得看,難說。”
“肖公子,”那女子道,“公子還要畫多久?我手臂有些酸了。”
“很快,很快便好。”肖嶽凡道,急急衝上前來扶了一扶她的手,“孫小姐,你莫動,莫動。”
這個孫小姐一時臉上已是飛起了一片紅霞,害羞道,“謝,謝謝肖公子。”
肖嶽凡卻只是晤了一聲,又回到那畫紙前,繼續做他的畫去了,那孫小姐紅著臉輕聲道,“肖公子,三日後,你可得空?”
“三日後,”肖嶽凡邊細細描著她手中的梅花,邊道,“暫時不知。”
“你若是得空,到時候,去我家吃頓便飯如何?那天,那天是我的生辰…..”她說到最後聲音已是細如蚊蟲,幾不可聞,肖嶽凡亦是理也不理她,擡起頭來,便見葉玉笙正笑著立那女子身後,他也笑了起來,“可是來了,肚子都餓扁了。”
他言罷已是擲了筆,走前去,接了葉玉笙手中的食盒,那孫小姐見他這般,愣了一愣,問道,“肖公子,你,你可是畫完了?”
“是,是,”肖嶽凡忙道,“畫完了,墨尚未乾,得晾上一晾。”
那孫小姐面上一喜,忙站了起來,捶著自己微酸的手臂,回過頭來,便見到葉玉笙已經行至了肖嶽凡的桌旁,她眉頭便皺了一皺,問道,“肖公子,這是何人?”
“哦,”肖嶽凡道,“這位是內人。”
葉玉笙便朝她點了一點頭,孫小姐的眼角一跳,問道,“原來肖公子,你都已經成了親了。”
“正是,”肖嶽凡道,邊已經卷起了那畫,遞了上去,“孫小姐,你的畫好了,請拿好,慢走。”
“那肖公子,”孫小姐緩緩接過了他遞來的畫,輕聲道,“你怎的成了親,都不曾告訴於我……”
肖嶽凡不禁大感詫異,擡起頭來看她,剛想說話,遠處跑來一位丫環,急急道,“小姐,可畫好了麼?俯中來傳飯了,老爺夫人催您回去呢。”
“我知道了。”孫小姐道,又看一眼肖嶽凡,朝他行了一禮,“那肖公子,我先告辭了。”肖嶽凡點點頭,目送著她上了馬車,方調轉頭來看著葉玉笙道,“這個孫小姐也是個奇人,隔個兩日便來畫像,還自備道具,上次是帶了一把琵琶,今天也不知從哪裡折來的這株梅花,都還只含苞沒開呢……”
葉玉笙在一旁已是捂嘴笑了起來,“看來你在這大街之上,日子過得倒也舒心。”
“哦?”肖嶽凡道,邊開了食盒,“你說說,我有什麼地方過得舒心了?”
“時不時的,便有美人造坊,可不是舒心麼?”
“我瞧著你這話,”肖嶽凡道,“可是有一股酸味。”
“呸。”葉玉笙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