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林業(yè)局革職后,我一直孤身一人呆在家中。
從臥室的窗戶,可以看到凄迷的江景。清冷的秋晨,天空黯淡無光,窗前的老榆樹舉著幾片孤零零的葉子,盡顯蕭索氣息。我的頭痛又開始了,它維持了將近一個禮拜,去醫(yī)院檢查亦無果,攪得我寢食難安。
我在恍惚中撥通了段喜鑫的電話,他是我的老同學,一名年輕的中醫(yī),自己開了間診所。“段喜鑫,我頭疼,你幫我。。。。”“來我診室吧。”手機里傳來他低沉的聲音,隨即是通話結(jié)束的提示音。
段喜鑫的診所規(guī)模很小,我推開玻璃門進了去,他并未表現(xiàn)出那種久別重逢的欣喜,依舊安靜地坐著,穿著一件晦黃的白大褂,面前的土灰色辦公桌,幾乎占據(jù)了這間小診所一半的空間。“段喜鑫,這里就你一個人?”“我雇的王大夫休假了。”他的語氣冰冷,仿佛我是一個陌生的訪客。玻璃門外,天色暗沉,而診所內(nèi)的白熾燈光線強的刺眼,反射在他的眼鏡上,令我感受不到他的目光所在,只看到他在轉(zhuǎn)弄一支圓珠筆。“你他媽不認識我了!”“認識!”他的聲音近乎咆哮,強光似乎有意躲閃,讓我有機會看到他滿眼的狂氣。我在這尷尬的氣氛中悻悻離開。
從段喜鑫的診所回到家需要經(jīng)過一條逼仄幽深的小巷,仿佛風從這里經(jīng)過都要放慢腳步。就在我快要走出巷子時,從巷尾拐角處鉆出一個女孩,十七八歲的樣子。烏黑的長發(fā)垂至腰間,一雙美目顧盼生輝,衣衫單薄,隱隱地在發(fā)抖。她竟然伸出雙臂攔住我。“能把您的外套借給我嗎?我好冷。”聲音牛骨琴般悅耳。我解下風衣,問:“小姑娘,你是不是離家出走?”她卻笑了,“我會找機會還你的。謝謝你,叔叔。”她接過我手中的外套,沿著巷子跑去,長發(fā)飄飛,玲瓏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
夜色深沉,秋季的夜空,澄澈,寧靜。明明閑了一整天,此時的我卻格外困倦,正準備上床睡覺時,聽到了一陣異響,那聲音是從客廳傳來的,沙沙,沙沙,像是蟲啃食樹葉的聲音。我走到客廳,打開了燈,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不妥。燈光雪亮,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客廳里的掛鐘,頓覺脊背發(fā)麻:
它居然在倒著走!秒針以熟悉的頻率,逆時針轉(zhuǎn)動。
住了十幾年的客廳,竟然泛起了薄霧,繼而,我看到了一副亦真亦幻的畫面:我置身于荷塘,荷塘里開滿了絢爛奪目的藍蓮花,嫵媚濕潤,抬頭望去,是一片璀璨的紫色星空。我突然有了一種歸屬感,希望在這里永遠徜徉。
劇烈的頭痛,讓我的大腦炸裂一般,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客廳依舊是原來的樣子,掛鐘亦恢復常態(tài),奴隸般行走。
我從家中取出一瓶好酒,預備送給段喜新,或許他的態(tài)度會有所轉(zhuǎn)變。于清晨來到診所旁的巷子,小巷空無一人,顯得荒涼頹敗。我微微駐足,不一會兒,終于有一對母子從我身邊越過,向著巷尾走去。
“啊!”凄厲的慘叫劃破天際。
那對母子,是從我身邊飄過去的!他們的腳居然處于懸空狀態(tài)!我奔入段喜新的診所,他那冷峻的臉倒是讓我的心神寧靜下來。或許剛才只是幻覺,但卻感覺那么真切。
我坐在診所中,赤膊接受段喜鑫的行針,來醫(yī)治頭痛。段喜鑫的雙手精細靈巧,與他那充滿陽剛之氣的面孔并不相稱。“我見鬼了!他們沒有腳!你就住在這,你遇見過這對鬼嗎?”段喜鑫笑了,太陽的光輝照在他身上,格外耀眼。他將一根銀針插入我的眉心,認真地揉捻,臉幾乎要和我的臉貼上了。“什么都不要問,也不要想,就不會有煩惱,呵呵。”行針過后,我把揣在懷里的酒遞給他。“這怎么好意思呢!”他接過那瓶酒揣在了褲兜里。
古埃及尼羅河畔,開滿了大片大片的藍蓮花,人們將它作為生命的象征。
我的夢里,何時會出現(xiàn)一朵妖冶的藍蓮花?
頭痛果然減輕。我在家中渾渾噩噩地度過不知多少天,在一個夜晚,透過臥室的窗戶,我看到江上亮起了許多大型河燈,還有一些船只,是那種專供游客賞江景的小船。我一時起了興致,走出家門來到江邊。
好美的江景,一輪明月映在江心,河燈光彩照人,交相輝映。
一只小船向我駛來,在我身邊靠了岸。下船來的是一個女孩,在燈光明滅間,我看清了她的臉。是許多天前借走我衣服的女孩。“真巧啊!”她看著我笑了,“我還沒還你衣服呢,你等著,我回去給你取。”“不用了,怪麻煩的,我又穿不著。你一個人在這玩?”“嗯。”她有些羞澀。“我還是把衣服還你吧,我家人給我捎了好多衣服呢。”我沖她擺了擺手,坐上了一只小船。
再一次來到段喜新的診所時,我依然帶了瓶好酒,“這怎么好意思啊!”他依然急忙揣在褲兜。
他在給我行針的時候,說了這樣一句話:“你家人給你送寒衣了嗎?”“你說什么?”“你還不知道你已經(jīng)死了?”“你在胡說些什么!”我像一只刺猬一樣站起了身。
段喜新突然笑了,眼淚都出來了。“去年,我死了,只有死人,才能看得見,摸的著死人。你看看,你有影子嗎?”
我低下頭,真的沒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