葶死後,我對“鬼”的態度再也不像過去那樣兒戲了。我深深的自責,恨自己沒有一雙能看見鬼的眼睛,如果我能看見鬼,如果我看見了何陽宇身邊的鬼,那麼葶,便不會死。
但是教授所寫的板書,有關見鬼的就這麼兩行:
人一般見不到鬼,除非鬼有意爲之,不過所展現的也只是它想讓人看見的。
鬼能見到鬼。
我反覆讀著這兩句,讀不出任何的機會,決定自己探索。
在重新整理了學校的鬼故事後,歸納了幾個可能見到鬼的地方,我決定去那些地方整夜的守候,期望能夠哪怕一次,見到鬼故意展現給我的面貌。
百萬大道位於中央校區,從大學圖書館門前延伸到科學館,因路上石磚上有萬字形花紋而得名。一則鬼故事提到,有人走夜路時曾看到百萬大道路邊樹蔭下有穿紅色旗袍的女子,一動不動盯著他,那旗袍的款式肯定不是現代人穿的,當他移開視線再回頭去看時,那女的已經消失不見了。
於是我每天凌晨一點都會來到百萬大道,在路邊的長椅上坐兩三個小時。可是坐到學期結束,也沒見一次鬼。鬼這樣東西就這麼從我的生活中蒸發了,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暑假來了,我回了深圳,在家宅了幾個月。
大四開學了,我又開始讀自動化的課了,因爲爸媽一致要求我混個文憑。可一年多沒碰工程的東西了,再撿起來真是件無比痛苦的事。好在有個肯幫我的學弟——他叫申庚,河南人,低我一屆,瘦瘦高高,熱心又陽光。
我大部分的課跟他一起上了。我不懂的問題他會教我,我不會的功課他會借做好的給我參考,甚至當課程要求分組做報告時,他也願意帶著我這個累贅學長。
功課上高枕無憂了,鬼的事情又浮上心頭。我又開始了每夜的靜坐,這次我換了個地方——蒙民偉八樓——這座長條形的教學樓依山而建,一樓在中央校區,七樓通向新亞書院(宿舍區之一),而八樓是則是天臺,跟新亞書院也以樓梯相連。
天臺上的有水泥搭的拱形過道,貼著黃色的瓷磚;過道邊上是種著低矮花草的平臺;平臺邊則是藍色的護欄,站在草地上,護欄只有齊腰高。憑欄望去,整個吐露灣盡收眼底,夜晚來這,能看到灣對面的萬家燈火。
在天臺通向書院的樓梯邊上,有一個小型的劇場。其實就是天臺上的一塊半圓形空地,圍著一環一環的水泥臺階。
我晚上要去的就是這個劇場。據說有人在這看到橙衣的舞者。而且這裡也是自殺的聖地——我在學校這三年,已經有四起跳樓事件發生在這裡了。
這天夜裡,我照常來到這裡,在臺階上坐下。電梯間的燈亮一陣滅一陣,我盯著從電梯間延伸過來的通道,總覺得那裡會出現什麼。
突然手機的音樂響了,我緊張地接起來,卻是申庚。
“你睡了不?”他問。
“沒呢。”
“你在哪呢,我想找你聊聊天。”
“蒙民偉八樓。”
不一會他就到了,還帶了兩瓶啤酒,一包瓜子。
他磕著瓜子,聊起了心事。
原來他也是爲情所困,有一個他喜歡的女生,對他特別好,可是那女的卻有個在國外的男朋友,而且並沒有分手的意思。
“她說把我當哥哥,可是她對我超好超關心,我經常覺得這樣的關心不是對哥哥的關心,而是更近一步的。你說這是咋回事涅。”
“別人不把握度,你又何必拿尺子量。”我冷靜地說,“別人肯定是愛心爆棚沒處釋放,無節制地扔你這了。”
“嗯……誒……”
這時從樓梯上來一個女生,我似乎見過。她雙手無力地垂著,徑直朝護欄走去。
“不好!”申庚大叫一聲,向護欄衝去,一把將那女生保住,那女的正作勢要翻護欄。
“好學不學,非學人跳樓玩,你這是幹啥涅?”申庚叨叨著將那女生拖到安全的地方。
“別管我。”女生輕輕道,“會有麻煩的。”
“啥子麻煩?你死了不麻煩?”申庚有些激動了,“你想過你爸媽沒?想過你朋友沒?想過祖國花多少錢培養你沒?”
女生沉默不語,只是繼續垂著頭,這時我才認出她來,跟我一屆的北京人,成績爆高,年年GPA3.9的才女。
我依稀看到她脖子上有些血痕。
“想通沒?想通我送你回去啊?”申庚拽住她的胳膊。
“我自己回去,別跟著我。”她甩開他的手,轉身離開了。
“不用送了啊?快回去,別犯傻了。”申庚在背後喊著。
“她叫什麼來著?”我問。
“紀鬱啊,可牛的學姐了,你咋不認識呢。”申庚說,“這地方跳了好幾個大陸生了,真不知道咋想的。幸好今天我們在這。明天我就跟學校說說,讓給她心理輔導下。”
“哼。”背後傳來一聲冷笑。
我們回過頭,電梯間走出一個穿著時髦的男生。待他走進,我認出是跟我一個樓層的local(**本地生),好像叫Lyon(李昂)。我只在晚上見過他。
“你就是那個一天到晚想看見鬼的可憐蟲吧?”他在我們面前站定了,眼睛望向我的身後。“真看到你不是要被嚇死?”
“你幹啥涅?”申庚問。
“唔,唔,唔,我只是覺得你們兩個很有趣,別人跳樓又關你事?”
“你說啥涅?”申庚又問。
“告訴你們,我現在看你們很不爽!”
“你別亂來哦,俺練過少林功夫的。”申庚提高了音量。
“少林?哈,我倒要看下是咩野啦。”
只見他張開嘴,露出兩顆尖利的牙齒。
“吸血鬼!”我喊了起來,教授的板書裡沒提到吸血鬼,沒想到會真的存在。
申庚一腳踹在衝來的Lyon的肚子上,他向後滑了幾米,仰面朝天。
“你不是真會功夫吧?”我真不相信精瘦的申庚練過少林功夫。
“你說涅。”申庚笑道,“額,其實就在電視上看過。不過這娘吸血鬼也真夠廢的。”
“快跑吧。”我說著,拉著他就往樓梯跑。
可還沒跑下樓梯,那吸血鬼已經追到了身後,我只得回身反擊,照他的頭猛打。廝鬥中申庚滾下樓梯,我被壓在扶手上,Lyon照著我的脖子就要咬,我只得雙手撐住他的頭,卻只能與他如此僵持,再無手段逃開。
這時我急中生智,對申庚喊到:“快把瓜子拿過來,撒到地上。”
“啊?”
“快。”
申庚疑惑地跑回劇場拿瓜子,上樓梯時作勢動手,被我喝止了。
他將瓜子拿來,將包裝斯成兩半,瓜子撒了一地。
“你猜那瓜子有多少顆?”我大喊著,“你猜那瓜子有多少顆?”
Lyon冷笑著,繼續要咬。這時申庚也來助陣,卻被吸血鬼一腳又掃下了樓梯。
“你他嗎的傻帽不知道那瓜子有多少顆了吧?”我堅持大喊著,“你個大腦萎縮的蠢貨!你難道不想知道那有幾顆瓜子嗎?你難道不想知道那有幾顆瓜子嗎!”
“啊~~”Lyon仰起頭大加一聲,隨即送開了鉗住我胳膊的手,趴在地上數起了瓜子。
“快跑。”我喊道。
“什麼狀況啊?”申庚迷惑地趴起來。
“他諷刺我看不到鬼,所以他看得到鬼。”我邊跑邊氣喘吁吁地解釋著。“所以他雖然是吸血鬼,卻一定跟鬼有相似之處。鬼一旦被某種思緒佔據了他們的腦子,思維便難以轉移去別的地方了。所以我努力讓那吸血鬼腦子裡有數瓜子的想法,那麼這想法說不定就會把殺了我們的想法擠走,那他便只能在那數瓜子了。”
“你說的好像精神病啊。”
“鬼跟精神病一樣缺乏調節能力。”
“我們跑去哪?”申庚突然問。
我停了下來,這個問題可把我難住了,Lyon跟我住一層樓,回去不是被他找到?
“先去你那吧,等天亮再想辦法。”我說。
“那可跑反了啊。”申庚說。
“那我們先去實驗室吧。”我說。
“那不也跟那吸血鬼可近了?”申庚很快指出了問題。
正討論著,前面又走來一個穿著長袖蒙著頭的人。
“大熱天穿那麼厚,肯定有問題。”我有不祥的預感。
離我們大概一百米的時候,那人猛地掀起了連衣的帽子,呲著牙衝了過來。跟剛纔不是一個人了,可顯然也是吸血鬼。
好在我們正站在三岔路口,便向沒有吸血鬼的方向跑去。
當我們跑到工程大樓天橋時,回頭已不見了吸血鬼的影子。
“去實驗室吧。”我提議。
我們系的實驗室在工程樓的二樓,天橋通向的是七樓。(這是一座建在山上的大學)
我按了電梯,電梯一層一層上來,那數字跳得格外的慢。
“叮咚”電梯開了,裡面沒有人,只有鏡子照著我和申庚。
我按了二樓,電梯門關上,哄地啓動了。
六
五
四
三
叮
電梯在三樓停了下來,氣氛一下緊張起來。電梯門緩緩打開,門外赫然站著Lyon和另外四五個吸血鬼。
我和申庚開始守著門對外面狂踹,可不一會便支撐不住了,這時申庚猛地衝了出去,將Lyon壓在地上,Lyon則順勢咬住了申庚的脖子,其他的吸血鬼看到血,也撲上去全身上下地咬著。
“快跑!快跑!”申庚艱難地回過頭,對我喊著。
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淚眼朦朧中,電梯門關上了,隔開了我的兄弟,和一羣嗜血的惡魔。
我沒有去實驗室,我不敢停。直接下到了底層,跑到校門口,翻過已經關閉的地鐵站的欄桿,跳上鐵軌,一路向南走去,直至黎明。
那之後我再沒見過申庚,連他的屍體也沒見到,只留下了三樓的電梯間的一灘血跡。
我找到學校教堂的神父,帶他去找Lyon。可是Lyon和其他的吸血鬼,也都跟申庚一起消失無蹤了。
幾周之後,紀鬱還是跳下了樓。媒體又開始報道,內地生壓力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