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今年二十四歲,是個孤兒,一個人住在父母留給他的一套小房子里面。那是峰陽煉鋼廠的職工家屬宿舍樓,是當初廠里分給他父母的住房,是十幾年的老房子了。他父母都是峰陽煉鋼廠的職工,卻在三年前廠里發生的一次意外中雙雙遇難。
對于父母的死,張三傷心了很久。那可是親爹親娘啊,就這樣一下子就沒了,能不傷心嗎?那段時間里,他剛剛大學畢業,就像丟了魂的行尸走肉一樣的,整天無所事事如幽靈一般的徘徊在峰陽煉鋼廠周圍。
那次的意外不只是死了他父母,還死了另外的兩個人,但是對一個大型國有企業來說,死上幾個人根本連正常生產都不會受到影響。廠里在給了張三一筆賠償金之后,這件事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讓人想不明白的是,張三應該很恨這個峰陽煉鋼廠才對,他應該在得到賠償金之后遠離這個讓他傷心的地方才對。可是他卻偏偏留了下來,不但一直住在父母留下的房子里,而且還成為了峰陽煉鋼廠的一名職工。
張三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法,讓整件事變的看起來有些詭異了,讓熟悉他的人,也就是同住一座家屬宿舍樓的職工們有些摸不著頭腦了。而張三給出的解釋是——我想在這里一直陪著我父母。
這句話讓人更是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覺,所以就算同住一座樓的職工們看到張三也躲的遠遠的。在廠里工作了兩年,他都是獨來獨往,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他也并不在意,慢慢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奇怪的是,自從父母過世后,到現在都三年了,張三竟然一次都沒有夢到過父母。他卻很想他們,很想很想。
今天張三上夜班,在工作之余休息的時候,他拿起杯子喝水,可在杯子水中的倒影里,他仿佛看到了兩個血肉模糊的腦袋一左一右的趴在他的肩膀上。一瞬間他覺得心臟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全身汗毛倒豎,背后一陣冰涼,拿著杯子的手也抖的厲害。他想仔細看一下,可是杯子里的水正隨著他手的抖動一起抖動著,他什么都看不清了。猛的一轉頭,他的身后什么都沒有。
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他安慰自己,也許是這幾天太累,自己產生幻覺了。然后他也就沒再在意這件事,繼續工作去了。可就在他下班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讓他無比恐懼的事。
他上下班都是騎電動車的,雖然廠區離宿舍樓不遠,但是中間有一段兩邊種滿一棵挨著一棵的法國梧桐的小路。他下夜班的時間很早,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但是路上的路燈卻已經熄滅了。這條路其實是他每天都會走的,而且下夜班的又不只是他自己,還有一些和他上班時間一致的同事呢。按理說這樣的情況下不會發生什么恐怖事件的,可是偏偏恐怖事件就在這樣的情況下發生了。
張三和同事們關系并不融洽,同事們也都覺得他是一個怪人,根本沒有理他的。所以一幫同事騎車在前面走,他一個人在距離他們不算遠也不算近的距離上跟著。
邊騎車,他邊抬頭看了看離頭頂不遠的法國梧桐,黑暗里,梧桐樹的枝葉仿佛一團奇形怪狀的巨大黑影一樣,還有的,就像一只猙獰的野獸,張開大嘴把張三的目光吞噬在了里面。
張三本來只是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可是他在不知不覺間,再也無法收回目光了。他心里有種感覺,在看不見的黑暗深處,在繁茂的法國梧桐枝葉里面,一定藏著什么東西。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像在蓄滿水的大壩上打開了一道泄洪口一樣的一發而不可收拾。張三的電動車依然在向前行駛著,可是他的目光卻一直牢牢盯著頭頂黑暗里的枝葉,根本連看都沒看前方的路。好在路上一馬平川,他才沒有摔倒或者遇到事故。
張三抬著頭一直在期待著,他相信頭頂的枝葉里一定會藏著什么東西的,一定有!仿佛是為了增加他這個念頭的可信度一樣,他甚至覺得自己耳朵里聽到了頭頂枝葉里發出的“吱吱啦啦”的怪聲,那不是樹葉之間互相摩擦的聲音,而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移動的聲音。
會是什么東西呢?張三腦海里剛剛閃過這個念頭,答案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頭朝下從枝葉里倒吊了下來,那已經腐爛不堪的臉,一只眼睛吊在眼眶之外,嘴唇已經沒有了,露出兩排占著血的牙齒。這張臉正好對著張三的面門,看樣子很快就要和張三的臉來一次親密接觸了。一瞬間,張三覺得頭皮發麻,頭發一下子豎了起來,心臟也在瞬間停止了跳動,靈魂就像脫離了身體一樣的飛到了空中。
他想喊,卻根本喊不出來,不,他應該是連喊叫的念頭都忘了。他的腦袋里此時一片空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張腐爛的臉離自己的臉越來越近。他不只是忘了喊叫,甚至他都忘了躲閃,只是抬著頭脖子僵硬的瞪著幾乎要脫離眼眶的眼睛看著那張臉離自己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張三已經聞到了血腥味和尸體腐爛的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他甚至看到了尸體嘴里少了上顎靠左的一顆門牙。
就在那東西和張三即將接觸的一剎那,張三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當他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依然是好好的坐在自己的電動車上,而且車子還在不緊不慢的在兩邊種滿法國梧桐的小路上前進著。前方同事們的說笑聲從風里傳了過來。
張三停下車子,晃晃腦袋,他有些迷茫,剛才發生的一幕清晰的印在他的腦海里,可是卻又給他一種很遙遠的虛無縹緲的感覺。他不知道剛才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剛才是不是真的發生過這件事,剛才自己明明已經嚇得不行了,可是現在卻又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
這到底是怎么了?難道是自己的幻覺?想到這里,張三不禁抬頭看了一眼隱藏在黑暗里頭頂上的枝葉。這一眼,瞬間又讓張三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它……它竟然還在!就在張三的頭頂上,離他的腦袋不到十公分的地方,那具血肉模糊的尸體,依然是頭朝下倒吊在哪里,那張腐爛不堪的臉,張大著沒有嘴唇的牙齒,仿佛在對著張三無聲的大笑著。
張三兩眼一翻,再次什么都不知道了。不過在暈過去之前,有個念頭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這個不是剛才那個,這個的牙齒是完整的。
當意識再次慢慢的回到身體的時候,張三發現自己依然是在那條兩邊種滿法國梧桐的小路上,坐在電動車上,一條腿撐著車子,車子停著,前方還是幾個同事騎著電動車摩托車等越走越遠的背影。
這次他可不敢抬頭望上看了,不管剛才的事是真是假,他都不再抬頭,而是低著頭狠狠的擰著電動車的電門,全速朝著家里奔去。頭頂上,他似乎依然能聽到那種“吱吱啦啦”的聲音。可是他是在是沒有抬頭的勇氣了。
其實這條小路根本沒多長,時間不大他就到了樓下,隨便把電動車一鎖,就快步向樓洞里奔去。在黑暗中,沒有光亮的樓洞就像一張張開大嘴的怪獸,這次卻不是像黑暗里樹枝所產生的怪獸那樣的吞噬了張三的目光,這次的怪獸,直接一口把張三整個人都吞了進去。
十幾年的老樓了,樓道里當然不會有現在新建的樓里都會有的聲控燈,這里的樓道,甚至連燈都沒有。本來外面的天空就漆黑一片,樓道里更是伸手不見五指。張三一邊向樓上奔跑,一邊掏出手機,借著手機微弱的亮光照著腳下,不至于在黑暗里被樓梯絆倒。
可是張三看著手機亮光中自己雙腳的陰影,總覺得哪里不對,好像那根本不是只有自己的一雙腳,陰影顯得很雜亂,仿佛還有兩雙腳緊貼著自己的雙腳跟在自己身邊。而此時整個樓道里回蕩著的腳步聲,仿佛也不只是自己的,還有一個腳步聲跟在自己身后。不,不是一個,仿佛是一群人跟在自己身后一樣。
張三的心臟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仿佛馬上就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一樣。脊背發涼,額頭卻不禁布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能感覺到,絕對有東西跟在自己的身后,而且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馬上就要貼到自己身上了。張三卻不敢回頭看,只盼望著能馬上到家。
到家就好了!張三這樣安慰著自己。
終于,就在背后的東西貼到張三背上之前,他來到了自己家門口。那個時候,他的意識已經有點模糊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用劇烈顫抖的手掏出鑰匙打開門的。反正是他覺得背后的東西正要撲到他背上的瞬間,他打開了房門竄了進去,并狠狠的摔上了門。
靠在門后,張三劇烈的喘息著,直到覺得心臟又回到了自己的胸膛之后,他這才隨手按亮了客廳里的燈。柔和的白光瞬間占領了整個客廳,就在燈光亮起的同時,張三的眼睛被強光一刺激,不自覺的閉上了。
等了一會,張三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可是眼前的景象卻不是他熟悉的自家客廳的景象,眼前也不是在明亮的燈光下。他睜開眼睛之后都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睜開眼睛,因為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眨了眨眼睛,張三還是什么都看不到,不過這下他倒是確定了自己現在確實身處黑暗之中了。
當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能看清東西之后,張三恨不得自己不如暈過去算了。他發現自己依然是靠著門站在自家的客廳里,但是還有東西和他面對面站著。和他面對面站著的正是那具法國梧桐里倒吊著的渾身血肉模糊,臉上已經腐爛不堪的尸體。不,不是一具,而是兩具。兩具尸體外貌幾乎一樣,都像腐爛了很久卻又腐爛的不徹底那樣的全身掛滿爛肉和烏黑腥臭的血漿,不同的只是一個高一點一個矮一點而已。
兩具尸體就這樣用沒有眼皮而且吊在眼眶外的眼睛靜靜盯著張三,不動不言。張三也睜大雙眼,同樣的靜靜盯著他們,不動不言,卻從眼里流下了兩道淚水。
黑暗里,張三家客廳墻上掛著的那張父母的黑白遺像里,父親咧著嘴摟著母親笑的很燦爛,從他張開的嘴里,我們可以看到,他上顎少了一顆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