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在廣場回繞,悠揚,干凈,像是音樂中的休止符或文章里的句號。夏末的天空亮藍如洗。
這座廣場離家不遠。我疲憊地坐在長椅上,遙遠的地平線在我眼中逐漸模糊。和妻子治氣,已經一個星期沒回家了。
“叔叔”一只細小的手指,輕輕按了按我的膝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穿著糖果色的連衣裙,站在我身前。“你能幫我放風箏嗎?”她舉起了一只簡陋的八角形風箏。
我沒有理會她,站起身向家中走去。
打開房門,妻子正坐在沙發上,穿著一件天青色睡裙,兩腿交疊。“外面好玩嗎?”她抬眼看我,說話時的語氣讓我感覺自己是一個倍受寵溺的晚輩。勇敢地迎接她的目光,終究敗下陣來,“你的下眼睫毛又長又彎,好別致啊。”冒出這話后,我便垂下頭訕訕地笑。
我上了樓梯,向臥室走去。臥床中央一個白色物什吸引了我的全部視線。我很小心地把它拿在手里,居然是一個**棒,還帶著濃重的體味。
“怎么了?”妻子倚靠著臥室的門。雙臂環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皼]什么,錚真,我困了?!蔽臆S上床,把自己蓋了個嚴嚴實實。
妻子無言地下了樓。
窗外的天色漸漸陰沉,晴朗空中燦爛的午后陽光,此刻化作一重重紛亂的云霧。
錚真,我的妻子,是一個冷艷高貴的女人。她的眼睛,猶如夜色中的湖泊,很寧靜,可望下去,卻發現它似乎越來越深,深得讓人感到眩暈,讓人難以控制地傾向湖水之中。
然而纏綿的愛情故事并未曾上演,我的生活始終死灰一般地枯槁。
這個月就要過去,蟬鳴悅耳的夏天就要結束了。
下班回到家時,已是黃昏。我驚訝地看到,妻子蹲著身子,在鋪滿霞光的庭院里逗弄著一個小女孩那女孩穿著糖果色的連衣裙——正是廣場上遇見的孩子?!叭顼w,你回來了?”妻子抬起頭,溫柔地笑著,她似乎很久沒有這樣快樂了?!斑@孩子是個孤兒,如飛,我們收養她吧?!薄蹦汩_什么玩笑!”我的聲調有些夸張。
妻子不帶絲毫感**彩地瞥了我一眼,抱起那女孩向房門走去。那女孩乖順得像只小貓,將下巴輕輕地抵在妻子的肩上。
眼前是一個女人婀娜的背影,在黃昏綴滿金幣般的夕光中,緩步走入房門,加上一個小貓咪一樣的小臉,整個畫面溫馨極了。“我真是多余啊。”我站在庭院里,暗自這樣想。
突然,那小女孩笑了,我頓時頭皮發麻。那小女孩直勾勾地看著我,無比猙獰地笑了,嘴幾乎要裂開。
“錚真!”我大聲喊,“你看她的神情!”個小女孩瞬間恢復了常態,一臉稚氣。妻子把她安置在樓下的一間小臥房。
夜晚,客廳的吊燈垂落著柔和的光線,我和妻子并排坐在沙發上,看著無聊的電視節目?!板P真,那孩子很怪?!蔽覓咭暳艘幌滤闹埽白屗x開,可以嗎?”妻子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喜歡那孩子,你要是心疼我,就留下她?!彼脑挍]有給我留下任何選擇的余地。我無奈地笑了,點了點頭。柔和的燈光夢幻般落在妻子的臉上,我看著她弧度優美的嘴唇,感到無比焦灼,輕輕碰了碰她的手。妻子心領神會地牽著我走進臥室。
我從噩夢中驚醒,大口喘息,出了一身冷汗。我夢到妻子消失了,而我到處尋找,怎么也找不到。
待到呼吸漸漸平緩下來后,我伸出手,向身旁探了探。
不見了!妻子真的不見了!她的拖鞋依舊擺在地上,衛生間也沒有她的身影。我被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
“錚真!”我打開家里所有的燈,搜尋著各個角落,目光落下那小女孩所在臥室的房門上。我握住冰冷的門把手,旋開了門,屋子里一片黑暗。“錚真?”終于摸索到開關,“啪”的一聲,房間一片雪亮,里面根本沒有人。
只剩下地下室了,我打開地下室的大門,一陣潮氣撲面而來,通往地下室樓梯的后半截,淹沒在黑暗之中。地下室里沒有燈,我端著手電筒,向下走,腳步異常沉重,我感到自己全身肌肉緊繃。
我看到了那個小女孩,坐在地下室中央,在手電筒發出的慘白光芒中看著我,陰惻惻地笑。這里沒有妻子。
那個小女孩,緩緩地站了起來,“阿姨在廣場幫我放飛風箏呢?!?
我向著廣場奔跑,此時已是午夜,街道上空無一人,昏黃的路燈給四周染上了荒涼氣息。遠遠地,我看到妻子倚坐在廣場的長椅上?!板P真!”她沒有回應。我的聲音,在寂靜的廣場顯得格外刺耳。我走近妻子,發現,她已經停止了呼吸,雙目緊閉,表情安詳。妻子的脖子上,一圈一圈地纏繞著風箏線,抬頭看,一只簡陋的八角形風箏,在她頭頂的天空盤旋。
今晚月色凄迷。我扯斷了風箏線,抱起妻子,“親愛的,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