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玉並沒有徑直上山，他在山腳下的那座小縣城落了下來。

當初他就是在這裡和王晨接上頭，他還在這裡住過一段日子，那時候這座城裡人山人海，全都是尋求仙緣的凡夫俗子，但是此刻舊地重遊，看到的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剛纔在天上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這座城有一大半被夷平了，到處是殘垣斷壁，剩下的那半座城擠滿了人。此刻落到地上，他看得越發真切。城裡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還有許多沒有搬走的大石頭，這些石頭有的大如磨盤，有的像座小山，這樣的石頭，一塊就足以毀掉一片街區。一陣陣腐臭的味道從那坍塌的房屋底下傳出來，街道上隨處可見發黑的血跡，那僅剩下的半座小城到處響起哭泣聲，時不時還有一陣痛苦的哀嚎。

更悽慘的是城外。已經找到的屍體不可能留在城裡，只能拖到城外暫時停放。那些屍體很恐怖，大部分都缺胳膊少腿，有些甚至半個身子都沒了，這些屍體全都開始發臭，一羣差役正拎著木桶，往屍體上拋撒石灰，這樣做並不能阻止腐爛，只是不容易引起瘟疫。

在路旁，許多和尚三五成羣在那裡做法事。

看到這些和尚，謝小玉突然想起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他站在路邊輕聲吟誦著超度亡魂的經文，前一段日子他扮成和尚，自然要在法事上下點功夫，不過此刻他念誦的是道門超度亡魂的經文。

四周全都是冤魂，經文的效果非常有限，就算能夠超度得了一個冤魂，也不可能讓這十幾萬冤魂全部安息，他能夠做的，只是化解它們身上的那絲戾氣，讓它們不至於變成厲鬼。

不知不覺，謝小玉的心頭升起了一絲悲涼。

現在大劫還沒正式開始，天門開啓只能稱得上序曲，卻已經造成了這麼大的災難，不但修士死傷衆多，最可憐的還是這些平民百姓，相對於修士，他們太脆弱了。

或許是那絲悲涼的心緒，四周的冤魂漸漸聚攏過來。

“沒想到，你居然動了大悲心。“洪倫海在謝小玉的意識深處輕聲嘆道。

“這就是大悲心？“謝小玉有些迷惘。

大悲心也就是菩提心，是佛門成就的根本。

在遠古之時，只有發了菩提心，纔有資格稱作爲“和尚“，要不然，只能叫做“僧侶“或者“出家人“。

“你怎麼知道這是大悲心？“謝小玉問道。

“別忘了我也是鬼魂，鬼魂對某些東西特別敏感。“洪倫海不想多解釋，他之所以知道這是大悲心，是因爲他感受過這種力量。

“看來，我真得和佛門有緣。“謝小玉苦笑了起來，他確實感覺到心中多了些什麼，可惜，那東西看不見摸不著。

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那是鍋碗瓢盆敲打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亮了。

清晨的薄霧籠罩四周，薄霧中隱約可見微亮的燈火，還能看到搖晃的人影。

剩下的那半座城終於多了一絲生機，城裡原本就搭著幾個棚子，其中一個棚子前面站著官府的衙役，那是官府在施粥，另外幾個棚子應該是城裡富商搭的，負責施粥的全都是夥計。裝粥的木桶倒是很大，但是裡面的粥很薄，而且顏色發黃，因爲裡面摻雜著泥沙。

突然謝小玉感覺有人在扯他的衣角。

他低頭看去，只見旁邊跪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孩，那孩子滿臉灰塵和泥土，衣服上還有血跡，此刻正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嘴裡很輕地喊著：“我餓。“

謝小玉的心再一次被觸動了。

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遠古、上古那六場大劫是人族內部的紛爭，人被當做一種財富，也是一種資源，沒人會輕易殺人。

這次大劫卻不同，另外一邊的主角分別是妖族、鬼族和魔門，妖族和人原本就是世仇。鬼雖然大部分是由人所化，但是人鬼殊途，已經互不相干。魔門倒是和人族有些關係，不過魔道中人從來不把自己當成人。

謝小玉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

他救得了多少人？

就算他手裡有一件洞天法寶，就算他能夠帶幾萬人離開，對於中土百億黎民來說，又算得上什麼？

更何況，他也沒辦法憑空變出吃的東西來。就算他能救出幾萬人，也沒辦法養活他們。

謝小玉感覺很無力，他突然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我餓，給我點吃的吧。“小孩的喊聲將謝小玉拉回現實。

他苦笑著拿出一顆丹藥，塞進小孩的嘴裡，那是辟穀丹，可以頂餓。

小孩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因爲太餓了，他下意識地就把丹藥吞了下來，轉眼間，他就感覺到肚子裡面又飽又脹，好像剛剛吃了一大碗飯。

“嗝--“他打了個飽嗝，然後朝著謝小玉笑了起來。

這一聲飽嗝頓時引來周圍人的注意。

“仙長，發發慈悲吧！我也餓。“

“道長，也給我一粒丹藥吧。“

“神仙，你就算不可憐我，也可憐一下我那八十歲的老母親，她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

一大羣人圍攏了上來。

那小孩被嚇著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謝小玉同樣也不喜歡這些人，他隨手放了一個禁制，頓時四周多了一堵看不見的牆壁，那些人圍攏上來，卻都撞在了牆壁上，後面的人拼命往前擠，前面的人進不進來，被擠得嗷嗷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