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笑笑鬧鬧到了雲麓山,因爲不是初一十五,上山的人很少。兩人走了十幾里路,天氣漸熱了,微微出了點汗,這會兒被山林的陰涼一遮,通體舒泰。兩人坐在一塊大石上休息,享受這難得的靜謐,山道曲折回環,消失在濃密的樹林後面,鳥兒在林間鳴婉轉,啾啾唧唧,好不悅耳。
楊沐拿出水囊給顏寧喝水,順手用衣袖印了一下顏寧額頭的細汗:“看你走得一頭大汗?!?
顏寧喝了口水,停下來看著楊沐:“楊沐,你這麼溫柔,將來嫁給你的女子該多麼幸福!”
楊沐愣住了,沒想到自己這麼自然就把想做的事做出來了,他有些兒失態:“我,我不會娶親的。”
顏寧笑了,轉開眼睛:“說什麼傻話呢?伯母目前身體不好,影響了你的終身大事,等她病好了,她必定會給你安排親事的?!?
楊沐苦笑了一下:“也許吧,等我娘好了再說吧。”顏寧沒有再做聲。
雲麓山並不高,兩人爬了一個時辰,就到了山頂,山頭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兩個。從山頂往下看,平城如一個四方的棋盤,河道縱橫交織,房舍如棋子,密密點綴其上,莊家如一塊碧綠的毯子,村舍儼然,點染地毯之上,逸趣橫生。極目眺望,有一種一覽衆生的胸臆,顏寧爬上一塊大石,大風將他的衣袍鼓得像風帆,他臨風揮舞著手臂,頗有一種指點江山的大氣感,偶爾回首調皮一笑,楊沐在下看著他,不禁有些癡了。
“難怪古人那麼愛登高望遠,這種景象真是太壯觀了,暢快?。 鳖亴幓仡^對楊沐大聲說,“你也上來?!蹦菈K石頭不算小,站兩個人正好,顏寧拉了楊沐上去,指給他看山下的那些景象。
“平城看起來真小,那些房子就是個豆腐匣子那麼大,是吧?”顏寧說。
“是的,真不大。”
“那住在平城的那些人們,不論是當官的也好、行乞的也罷,是不是也就跟螻蟻一般大小了?”顏寧拉著楊沐坐下來,兩人肩並肩靠著。
楊沐聽著顏寧的聲音從那具身體裡傳過來,有小小的震動,彷彿在自己心裡產生了共振:“是啊,站在高處看,人可不就如同螻蟻一般渺小了。”
顏寧又說:“所以我們平時的那些痛苦與困難都是極其渺小的,既然那麼渺小,我們就不要太爲難自己了?!?
楊沐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我知道了?!眱扇藖K肩坐著,一起靜靜享受山風的吹拂。
近午時分,兩人下了山頂,進了山腰的禪院。不是初一十五,上山燒香的人很少,禪院顯得靜悄悄的。楊沐和顏寧都非信徒,但兩人說沒有路過菩薩不拜的道理,於是就進禪院燒香許願。他倆進了大雄寶殿,一個小和尚便過來替他們點香。燒完香,楊沐和顏寧又朝功德箱內投了一點香火錢。小和尚退出去,他倆在寺院內閒逛。
雲麓禪院是前朝後期建寺的,當初這裡是一座道觀,某朝大興道教的時候興建起來的,後來道教沒落,這個道觀就頹敗了。前朝末年,有一名叫慧安的和尚雲遊至此,見雲麓山鍾毓靈秀,便四處化緣,花了八年時間,終於才完成了道觀的重修工作,改作禪院,取名雲麓禪院,至今已有百多年的歷史。兩人看得嘖嘖稱讚,看完了碑刻廟志,又去看院牆上的壁畫,雖然筆力粗獷,但是卻樸拙可愛。
看完一圈,兩人在松樹下一個石桌上坐下來吃乾糧。又見剛剛接引的那個小和尚匆匆走了過來:“兩位施主,我家師父有請二位去用個齋飯?!?
楊沐和顏寧對視一眼,顏寧笑著說:“那便有勞小師父帶路?!?
這禪院也不大,前後三進建築,前面是大雄寶殿,中間是禪院,後面是休息場所。楊沐和顏寧跟著小和尚圓因進了最後一進院子,那裡已經有三個和尚在座了,一個鬍鬚花白的老和尚朝他們點點頭:“適才看到二位小施主在吃乾糧,我等也正要用齋飯,所以請了二位一起來?!?
楊沐合了掌:“多謝大師款待,不知大師怎麼稱呼。”
老和尚微微一笑:“貧僧法號本真,這三位是我的徒弟圓明、圓智、圓因,粗茶淡飯,還請不要嫌棄。”
楊沐笑笑:“大師太客氣了。我叫楊沐,這是我的同窗好友顏寧?!?
桌上擺著三菜一湯,有豆腐、筍乾、青菜,以及一盆榨菜湯,飯是糙米飯。二人落了座,本真大師帶頭動箸,楊沐和顏寧二人吃到了平生第一頓素齋,看似清淡,味道卻很鮮,別有一番風味。大和尚們吃飯也很注重養生,飯桌上極少交談,楊顏二人入鄉隨俗,靜默地吃完了飯。
飯後本真大師邀二人去禪房喝茶。茶是禪院自採自制的,用山間的泉水泡製,茶葉在白色的瓷杯中反覆浮沉,然後慢慢舒張開來,泛出淺淺的綠意。
“兩位施主平時飲茶麼?”本真大師示意一下,然後自己端起茶杯,淺淺地抿了一口。
“我們老家那邊常用蓮心泡茶,”楊沐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不及大師的茶香,且苦?!?
本真讚歎:“蓮心有極好的藥用效果,能清心火,消暑除煩,生津止渴,倒是暑日飲用的佳品。楊施主家鄉何處?”
“在下蓉鄉人士。”
“哦,難怪楊施主一身清氣,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蓉鄉的白蓮遠近聞名?!庇謫栴亴帲邦伿┲饕嗍侨剜l人士?”
“在下是曲縣五柳鎮人。”
“難怪貧僧看顏施主倒是一派磊落風流,頗有晉人風骨,原是五柳鎮人。”
顏寧嘴角有點抽,心道:這老和尚真會說話,我們沒有許諾過什麼香油錢吧。嘴上連忙推說過獎過獎。
本真大師笑一笑:“二位施主心中一定覺得奇怪,貧僧怎會邀二位用飯喝茶?!?
楊沐和顏寧對視一眼:“正有此疑惑?!?
“這就是佛家所說的緣。貧僧一見二位,就覺得有善緣,故欲結交二位小友?!?
楊沐連忙起身合十作揖:“多謝大師擡愛。”
本真摸了一下鬍鬚:“貧僧略懂些相面之術,給二位小友看看如何?”
顏寧好奇心旺盛,忙說:“那便有勞大師指點了。”
本真先端詳了一下楊沐:“楊施主父母緣淺,但是鼻豐聳直,故端正純和、善良多福、豐隆有勢、高貴任俠。你的遷移宮豐隆,將來定有一番事業,且財源富足。楊施主宅心仁厚,這是好事,但是許多時候未免過於優柔,故要常常提醒自己,當機立斷,如此方能把握種種機緣?!?
顏寧促狹地在一旁向楊沐擠眉弄眼,楊沐恭敬地說:“多謝大師教誨。”
本真又轉頭看向顏寧:“顏施主鼻樑端方整齊,命宮寬大,故聰敏活潑,在學業上能有所成。只是不要太執著於得失,要得失隨緣,去留隨緣,心能隨緣,故得自在?!?
顏寧抓抓腦袋,呵呵笑一聲:“多謝大師指點,弟子謹記在心?!?
從雲麓山回來之後,顏寧就回家去了,走的時候還惦記著楊沐做的麪人,挑了那個拿算盤毛筆的小人兒帶回去了,將自己的那個小人像留給了楊沐。楊沐開始將小麪人放在賬房桌上,但常常有人拿起來看,還要問是誰,連母親也注意到了。楊沐不勝其煩,只好收起來,放在牀頭,想顏寧的時候便拿出來看看。
楊沐繼續適應著新的生活,每天熟悉商鋪裡的各種貨物,處理各種賬務,爲母親煎藥治療。吳員外對楊沐很大方,不僅提供吃住,每月的工錢也不少,並許諾年底還有分紅。
楊母的病情雖然穩定,也略見好轉,但是離站立行走還差得很遠,楊林私下告訴他,想要治好,一定要藉助鍼灸治療。所以楊沐又去請濟安堂的大夫來替母親瞧病。濟安堂是平城最大的藥鋪,據說祖上曾是前朝的御醫,前朝顛覆的時候避禍還鄉,就一直經營著這家藥鋪。
濟安堂的東家姓石,石家人丁單薄,上任東家已經過世,現在的當家大夫石沉水年紀才三十出頭,幸虧醫術了得,加之家底豐厚,不然這平城第一藥鋪的名號早就要讓位於別家了。石大夫替楊母把脈問診之後,也並未能提出更多有建設性的治療方法,他也未曾親自爲癱瘓病人施過針,楊沐大爲失望。但是石大夫又接著說:“我小叔石歸庭曾經治療過類似的病癥?!?
楊沐喜出望外,又聽見他說:“只是這些年他在外遊歷,已有三年不曾著家,只偶有家書回來,三月前接到家書時,說人在滇西?!?
楊沐的心又沉下去:“令叔可曾說過何時還鄉?”
石大夫搖搖頭:“小叔性情灑脫,凡事都喜隨性,我們不知他何時歸來?!?
楊沐恭敬地一揖到底:“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若是有機會,可否捎信提一下家母的病癥,萬請令叔回來替家母治病,我們母子會銘記終身。”
石大夫連忙托住楊沐:“不必多禮,醫者父母心,但凡有機會,我必會向吾叔轉告此事?!?
楊沐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母親的病終於有人能看了,憂的是不知何時才能看上。有了希望,楊沐就有了奮鬥目標,每日的生活變得更加忙碌充實。
桂花落的時候,楊沐收了很多桂花,在隔壁劉嬸的指導下,做了不少桂花糖,又千方百計託人給顏寧捎去一包。只因有次同顏寧在桂花樹下乘涼的時候,顏寧看著滿樹繁密的枝葉,感慨說:“桂花開的時候,那就是滿庭芬芳了,真想念小時候祖母做的桂花糖和桂花糕啊?!蹦翘兆淼臉幼樱坪踹B口水都要淌下來了。楊沐便決定學做桂花糖。糖一熬好,第一個想法便是給顏寧捎去。
作者有話要說:自己發現漏了一個字,趕緊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