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藏玄機
六、靜謐藏玄機
一番纏綿之后,倆人起身沐浴,正在花廳之中用著早點之時,無意就已是翩然而至。
“宇先生,林公子,早。”無意依然是一身鮮艷紅衣如火飛揚,倚門而立宛若玉人。
對門而坐的君宇珩抬起眼眸,淡淡地道:“早。”
“主人命無意向兩位致歉,因莊中有諸多要務,實在無法抽身,所以特令無意來陪著兩位在莊里四處走走。”立在門邊的無意看著倆人,在白日里明亮的光線下看來,這柔媚少年有種極為張揚的美麗,精致小臉上那雙大大的茶褐色明眸顯得分外的靈動慧黠。
經過路途中幾天的相處,他們已經知道這無意在幼時因饑荒遭父母拋棄,后來被楊晉之所救做了自己的伴讀,因而他一直奉楊晉之為主人,又因為一向乖巧聰穎,深得楊晉之的寵愛,所以他的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在莊中也算得上身份特殊。
“少莊主實在是太過客氣。”君宇珩又向著無意微微一笑,“那就多謝你了,無意。”。
“不敢當,這是主人的吩咐,無意自當從命。”看著從那樣平淡無奇的臉容上如漣漪般展開的輕風似的微笑,不知為何,無意竟也止不住一陣心旌亂搖,連忙微一低頭掩飾了過去。
隨后,由無意在前引路,他們從“絳雪軒”緩步走了出來,就在莊中極其隨意地走走看看。
今天的天氣極好,晴空萬里,碧藍無云。在這樣晴朗的春日之下,整個碧涵山莊就越發顯得美不勝收,直如神仙境地。佳木籠蔥,奇花爛灼,異草生香,還有無數的雕甍繡檻、崇閣樓宇掩映在山坳樹杪之間。
Wωω? TTκan? C〇
一路緩緩而行,忽然眼前竟是一帶翠嶂橫擋于前,將眼前的進路及視線都完全擋住。細看那翠嶂,奇石異形,上面苔蘚斑駁,藤蘿滿布。在翠嶂的旁邊微露一條曲折的碎石小徑,緩緩地沿著小徑穿嶂而過,倒頗有種曲徑通幽的奇異感覺。
遠遠的看去,還有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流瀉于石隙之下,水邊是垂柳兩行,隨風輕擺。再沿著清流向前行走數十步,但見其水愈清,曲折縈紆,溶溶蕩蕩,然后眼前竟然出現了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碧藍湖水,波光粼粼,碎金點點。
微風輕送清波,令人不禁心曠神怡。
而這時,一陣悠揚的琴聲響起。
三個人頓時都是凝步不前,靜靜地聆聽著那悠悠琴音。
這琴聲一起,剎那間令人只覺得萬籟俱寂,天地間驀然變得空無一物,仿佛就只剩下了這一縷清悠空靈的琴音。
悠揚的琴聲起初如同無人深山之中泠泠的悠長流水,又恰似浮云柳絮般無所依憑,只在闊遠的天地間隨處輕揚。突地一轉,卻似直上云霄,由淅瀝蕭颯之聲,變成宏大渾厚之音,有如萬壑松鳴,濤聲澎湃,樅樅錚錚,其音不絕。
只是突然間,但聽“錚”地一聲,琴弦忽斷,斷弦之音久久未絕,而四下里頓時一片寂靜無聲。
“琴發變徵之聲,想必是有聽琴的知音到來。不知可否移駕出來相見?”良久,一個女子的聲音從湖邊的小亭中傳了過來,這略帶著吳儂口音的聲音軟糯宛轉,圓潤優美,絲毫也不亞于她的琴聲。
“怎敢妄稱為知音?我們只不過是偶爾路過,因聽到這般美妙的琴音而一時忘形駐足罷了。”狄霖與君宇珩對望一眼,朗朗說道,三個人分花拂柳從花樹后緩緩地行了出來。
只見湖邊山石旁,有亭翼然,白石亭中,玉幾之上,一爐清香,一架古琴,一個淡妝的麗人,仿佛構成了一幅其意悠遠的畫卷。
那坐于琴后的女子款款而起,雖只著一身淺藕色的素裙,滿頭青絲用一支白玉簪輕輕挽起,蛾眉淡掃,朱唇輕點,卻越發顯得冰肌玉骨,麗質天生。女子對著他們微微斂袖一禮,輕啟櫻唇,聲如鶯囀,“聞弦歌而雅意,公子聞琴而止步,自是雅人,又何必過謙呢?”
“原來是公子!”待走近看清了狄霖俊逸的臉容,那女子的如花俏顏上又忽地現出了欣喜之色,“那天的相救之恩,依依還未曾謝過呢。”
“若非公子相救,依依那天也不知會……”說著,她的黛眉輕皺,一雙秋水也似的煙眸仿佛籠上了一層薄薄水霧,襯著絕美麗容,更是楚楚動人,柳腰微折,對著狄霖盈盈下拜。
“不必多禮,這位姑娘快快請起。”既然之前已經裝作不識,狄霖此時也只得作勢虛扶一下。
“這位是林公子,現下是莊里的貴客。”站在一旁的無意說道,“這位楚姑娘的琴藝被譽為當今天下第一,這次是主人特意請回來為老莊主賀壽的。”
“天下第一,也不過是世人的繆贊罷了,依依并不敢當。”楚依依落落大方地啟齒一笑,明眸流波,巧笑倩然,頓時生起千種嬌媚、萬般風情。
“久聞這天下第一琴者的大名,只是今日方才得見。”君宇珩目光悠遠地望向那波光瀲滟的湖面,緩緩而言,“就剛才所聽的半闕曲聲可知,楚姑娘的琴藝高超,絕非凡品,當真是盛名無虛呀。”
“多謝先生的夸獎,依依汗顏。”楚依依看向君宇珩,雖只是一小半的側臉,雖只是那樣的平凡普通,卻也讓她生起了一種異樣的、無法形容的感覺,“聽先生所言,想必先生也是精通琴藝之人,只可惜今日琴弦已斷,否則依依一定要向先生討教一二。”
“改日吧,我想一定會有機會的。”君宇珩微一轉眸,看了過來。
“是。”楚依依斂袖低首,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君宇珩那眼眸中淡定冷冽的目光,那目光令她心中一凜,仿佛有種全然被看透了的感覺。
直待那三人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遠處的蔥郁花間,楚依依還凝立在那里,低垂的眼底有著諸多復雜的神情。
離了那石亭,三人又繼續沿著湖邊一路緩步賞玩,漸漸地日近中天,陽光更盛,狄霖見湖邊不遠處林木茂盛,遮天蔽日,倒是個涼爽之所在,就指了一下,隨口說道:“我們且到那邊坐一下去。”
他還尚未舉步,卻被無意搶上一步擋在了前面。
狄霖不禁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無意年紀雖小,卻是伶俐機敏,還從未有過這般的無禮之舉。
“那邊就只有幾間破屋子,”無意以一種極不經意地口吻說道,“都已經廢棄了多時,一直說要折,可又拖了下來總沒折成。”
“過了那邊的碧波十里亭,就是聽雨榭,”無意又指指前面,“我早起時看今天的風清水靜,所以就自作主張將午膳設在了水榭之上,現在看時辰也差不多了,就請兩位過去用飯吧。”
“哦。”狄霖留意著無意臉上的神情,不由又瞥了一眼那林木茂密的所在,那是一片極其茂盛的香樟林,并不很大,林中果然隱約地露出了幾間破舊的房屋。
他再轉過眼時,卻發現君宇珩也在凝望著那邊,竟是出了神,眼中似有一絲說不出的迷惘與困惑閃過,而這從未在君宇珩眼中見過的神情落在狄霖的眼里,不知怎的,卻是讓他的心有如針刺一般微微一痛。
用過晚飯之后,只推說累了想早些安歇,無意當下有禮地辭別而去,倆人就相攜回到了房間。
“今天日間所看到的那個地方,怕是藏有什么玄機。”先開口的是君宇珩,“我想去看看。”
對此狄霖其實是有同感的,但不知為何,內心深處卻是極其強烈地并不希望君宇珩到那里去。
“只是,無意那時候的神情態度頗有些奇怪,或者他是故意如此做作,想引我們前去,以此來試探我們的來意也未可知。”狄霖想了想,說出心中的疑慮,“卻也不知這是否出自于紫月公子的授意?”
“這一點我也想到了,不過,我倒有辦法應付。”君宇珩說著,微屈起纖長如玉的手指,在窗臺上輕輕叩擊,兩聲,頓一頓,再一聲。
“那好,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你不必……”
“我一定要去。”君宇珩截斷了狄霖的話語,輕輕瞥他一眼,似乎遲疑了一下,卻還是說了出來,“那個地方,讓我有種很奇怪但又說不出的感覺。”
君宇珩做事一向主張各司其職、人盡其用,并非定要事必躬親。這種夜行探秘之事本來就不是他的專長,也根本不需要他親力親為,只是今天在接近那個地方的時候,突然涌上心頭的那種無法言喻的奇怪感覺,卻是令他有種少有的沖動,下定了決心要去探個究竟。
看著君宇珩微皺著眉,眼底不知不覺浮現出淡淡的迷茫,這樣的神情,讓狄霖心中從那時起就莫名而生的隱隱不安又漸漸地蔓延擴大了開來。
這時,房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極低的聲音,“主上。”
緊接著門被無聲地打開,兩條身影有如迅煙般閃身而入,伏地跪拜。
君宇珩曾對狄霖說起過,他于朝堂之外秘密訓練了一批人,稱之為“風雷”,也就是他這次暗自出宮所帶的神秘高手。“風雷”分為兩組,其中一組名為“風”,取意為“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尤擅輕功、易容、用毒以及擒拿等小巧功夫,用于潛伏、刺探還有暗殺。另一組名為“雷”,則意喻“雷霆萬鈞”,都是內功深厚,戰力極強的高手,長于作戰、搏殺。
潛進屋中的這兩個人輕功絕佳,狄霖暗自揣度他們應該就是早已潛伏在碧涵山莊之中的風組之人。
“起來吧。”君宇珩平淡而簡潔地命令。
倆人立即應聲而起,抬起頭來,在燈下看來這倆人的面貌身形竟赫然與狄霖還有易容之后的君宇珩一般無二。
乍然之間,仿佛照鏡子一般,面對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多少有些詭異的感覺,狄霖也不由得微微一驚,不過一驚之后便又恍然,看來君宇珩是早有準備,早有對策,以這倆個人做為他們外出夜探之時的替身。
“主上,莊中夜間分為兩隊交叉巡邏,約半個時辰一次,今夜的口令是朔月。” 那倆人中的一個沉聲說道,又呈上了兩套青色對襟勁裝。
君定珩微一頷首,表示知道了。
倆人很快地換上了莊丁的青衣,整束停當之后,就輕輕地穿窗而去。
今夜月暗星疏,原本正午過后已有東風漸起,入夜之后風就變得更大了,當真就是俗話中所說的月黑風高之夜。
倆個人依照日間所記下的路徑疾步而行,沿途憑著狄霖敏銳的耳目,輕巧地避過一隊隊巡邏的莊丁,一路上并無多少阻礙,不用多久,他們就已經來到了白天所至的那個地方。
在濃黑如墨的夜色中遠望過去,那里只能看到一片黑影憧憧,就連白日里所見到的房屋一角都已被黑暗的夜色吞沒噬盡,與周圍那些燈光輝煌的華美院落比起來,更是顯得說不出的凄清森冷。
狄霖凝下心神,細聽了一會兒,只聽到暗夜里風吹過密林的一片沙沙聲響,似乎這個地方真如無意所言,是個早已被廢棄之處,不僅燈火人氣全無,就連巡夜莊丁的路線也絕不到此。
他看向君宇珩,做了個手勢,倆人就疾奔了過去。
穿過那片不大的香樟林,走近了看時,才發現那里真的只是一座極為普通的破舊小院,沒有燈光,沒有人聲,寂靜一片。
只是這般平凡普通的小院又怎會出現在富麗華美有如人間仙境的碧涵山莊之中?這根本就象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此的突兀不協調,刺眼得就如同明珠之上的一點污垢,也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古怪。
而如若說是早已廢棄了的所在,那又為何不折除,而是聽之任之地放在這里?
倆人滿懷著重重疑問,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那小院周圍是一道低矮的圍墻,不過已是坍塌了近半,院門上倒還用一把鐵銹斑駁的鐵鎖鎖著。
他們從圍墻的一處缺口躍了進去,小院中是三間小屋,都已是殘破不堪、危搖欲墜,連窗上的窗紙亦是發黃破損。
狄霖一步掠至當中的一間屋前,確定了里面并沒有人之后,輕輕伸手去推那門。
他的動作雖然很輕,但是早已破舊不堪的木門還是發出了“吱”的一聲響,將似乎有些出神的君宇珩驚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緊隨著狄霖走了進去。
屋頂已經破了幾個大洞,外面微弱的星光從上面漏了下來,所以里面并不算太暗,勉強還能視物。屋子不大,當中極是簡單地放著一張八仙桌和四張木椅,只需看那桌面上一層在星光下發白的厚灰,就知道這里至少已有數年沒有人來過了。
自踏進這間屋子,君宇珩心中那種異常的感覺就變得愈來愈強烈,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正在吸引、引導著他。
君宇珩舉目四顧,忽然發覺這里的一景一物都象是那么的熟悉,就象是他曾經來過似的。這個念頭不斷地在他的心中縈繞不去,將他的心死死地絞住,令他漸漸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然而,以他的身份,他又怎會來到這里?他又究竟是什么時候到過此處的?
可是無論他怎樣竭力地在頭腦中搜尋,也找不到自己曾經來過此地的記憶,頭腦中有關于此的,只是一片空茫無色的空白,卻又有一些如絲如縷的片斷閃爍而過,但他卻無法抓住。
君宇珩幾乎可以說是有些迷亂地看著周圍,下意識地走到了左邊的那個房間里,這個房間更小,靠南邊的一扇小窗前放置著一個竹椅。
“……天氣好的時候,我就會躺在這里,曬曬太陽、看看書……這是那時候覺得最快活的事……”
一個聲音忽然在君宇珩的腦中輕輕地響起,仿佛穿透了重重塵封的記憶,說不出的悠遠而又模糊難辨。
是誰?那是誰?是誰在對他說話?
君宇珩緊皺著眉,手撫著額,卻是怎么也想不起來,但他有種感覺,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什么人對他這樣說過。
他不覺走到了近前,又是一震。
只見那破舊不堪、落滿塵埃的竹椅旁邊的小幾之上,竟是赫然散放著幾本落著厚厚灰塵的書冊。
君宇珩神色茫然,四下環顧著,小小的屋中,靠墻還放著一張床,床上的青色布簾低低垂著。
就象是完全不受自己意識控制似的,等君宇珩驚覺到自己的舉動之時,他已是上前去伸手拉開了那布簾,一片浮灰“撲簌簌”地落了下來,眼前頓時騰起了一片迷霧。
反應迅快的狄霖一把拉著君宇珩向后退開了幾步。
君宇珩的人雖退后,但眼睛卻還是一瞬不瞬地望著,那床上除了青布的被褥之外空無一物,君宇珩的心中忽然間也是一陣莫名的空落,仿佛惘然若失。
“怎么了?”一直留意著他的狄霖感到了異樣,壓低了聲音問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君宇珩搖搖頭,一向淡定從容的眼中竟滿是從未有過的迷茫失措,令狄霖不安之余,更是心驚,“我,我象是來過這里……可是我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不要再去想了。” 狄霖看著他漸漸發白的臉容,還有緊蹙雙眉下愈加深黯的眼眸,心頭不禁一陣發緊。
君宇珩伸手抵著自己的額頭,他那纖長的手指蒼白而且輕顫著,突然間眼前一陣發黑,那近日來從未發作過的頭痛突然間就毫無征兆地發作了起來,而且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加劇烈。抽搐般的劇痛令他幾乎在一瞬間褪盡了血色,死人一般的蒼白,終于忍不住從喉中發出了一聲極低的、極其壓抑的□□。
狄霖連忙伸臂攬住君宇珩完全無力而癱軟下去的身體,運轉真氣為他推宮過穴,片刻之后,疼痛才略有緩解,而君宇珩已是一身大汗淋漓,微微地閉著眼,狀似虛脫。
狄霖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抱起君宇珩正要離開之際,卻忽然聽到一聲極低的風聲,此聲一入耳,狄霖便知,這并非夜鳥飛過時翅膀所帶起的風聲,而是夜行人飛掠而過的聲響。
他心中不禁一凜,連忙閃身隱在窗邊向外看去,正看到一條黑影自高大樹影中有如旗花火箭般沖天而起。
一看便知此人輕功極高,但此舉無異于是暴露了自身之所在,實為夜行人之大忌,狄霖正在暗自思忖著,卻又隨即發現,在那片香樟林的密處竟還暗伏隱匿著數人,此刻被那黑影引發,頓時有數條人影飛掠而出,向著那黑影逼近了過去。
而那黑影直如大鳥一般盤旋飛掠而下,突然雙手連揚,數道銀光電射而出。
猝不及防之下,那些人中已有幾人慘哼倒地,其余的人則緊追著那轉身沒入夜色的黑影而去。
那黑影在將要沒入無邊夜色之際,似乎驀地向著狄霖這邊遙遙一望,疏淡的星光之下,那臉上的金屬面具發著暗黑的鈍光。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