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出香味的地方是一個神龕, 周圍用木板砌成方框，里面嵌著一張畫像——畫像莊嚴中帶著一絲邪異，卻因為面目模糊而看不出是哪位神祗。

畫像前擺著一個大概是銅制的香爐, 里面插了幾根點燃的香, 裊裊升起的白煙帶著清靜的香氣, 一直往四面八方飄散開去。

不出一時三刻, 畫像前已經站滿了人, 雖然多，但還是按照順序排好了，并不顯得混亂。

幸村與秀一來得算快, 站得位置也就比較靠前一點。

“我本來只是希望帶南野君出來散散心，倒沒想到會遇到這東西, 即使換不到, 現在多嗅一嗅它的發出的氣味, 也是對身體很有好處的。”幸村看著秀一，微微勾起了唇角。

“原來是這個,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秀一認出來了，能見到這種傳說中的東西，他也覺得很幸運，“……返魂香。”

返魂香，天長日久有靈性的藥物, 成精以后本體為帶著畫像和香爐的神龕, 百鬼夜行妖怪的一種。對于自愈能力不強的妖怪而言, 是療傷的圣品, 對于人類效果更佳, 即使肉體已經死亡，只要在尸體化為白骨之前服下, 就能夠使腐肉生肌，重新獲得生命。

因為覬覦它的人太多，返魂香很少在世間出現，名字雖然歸于百鬼之中，實際上跟里面任何一只妖怪都沒有交情，非常孤傲。而且它天長日久吸取日月精華，已經有了自己獨特的能力，除非它允許，否則，在本體畫像周圍一米之內，沒人能夠取得它分泌的香精。

秀一閉眼回憶很久，才終于想起以前在哪里聞過這種味道。上一世媽媽生病的時候，披著自己模樣外皮的妖狐藏馬曾經到處尋找這個東西的下落，可惜每次循著味道尋過去時，東西早已被人捷足先登，最后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才鋌而走險去了靈界盜取三寶。

“真遺憾，這次出來沒帶什么好東西，也不知是不是能換到呢。”幸村把手伸進衣襟里摸了一陣，亮出一張符，“考慮到或者會有不怎么精明的妖怪搗亂，所以帶了這張天雷咒，不過，威力不算強大，想必返魂香是看不上了。”他這樣說著，但似乎并沒有什么沮喪的情緒。

“我也沒什么可以交換的，恐怕幫不了幸村君。”秀一微笑著。

“南野君不用在意，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而已。”幸村聳聳肩。

不管人群是不是還在增加，時間到了。

一個似男似女的聲音響起，清晰地在夜空中回蕩。

“現在，你們可以呈上想要交換的東西。”畫像沒有開口，這聲音卻明明白白是從那里傳出。

話一說完，香爐的前方出現一個金屬制的天枰，左右各有一個托盤，左邊放著個小碟子，上面有一丸丹藥一樣的圓珠，琥珀色，約莫硬幣大小，想來就是返魂香香精除卻線形外的另外一種形態了。天枰的另一端空無一物，應該是用來擱置妖怪們的交換物。若是返魂香認為兩者等價，自然就能拿走左盤的香精。

妖怪們順次走上去，各自放上覺得有價值的東西，種類多樣。比如五百年的犀牛角、三百年的白鶴羽、兩百年的毒蛇膽，還有河童頭上養水的凹槽、雪女寄托妖力的頭發、兩棲類妖怪褪下來的鱗甲之類，千奇百怪無所不包。若是隨身沒帶著珍貴物品，也有把自己妖力的凝結體送上去的，從凝結方式中能夠窺見部分修行的訣竅，這也不失為一種特殊的交換。

有人歡喜就有人失望，零零總總大概三五個妖怪得到了返魂香精，揣在懷里就匆匆離開了。

輪到幸村走上去，正如他之前所說，沒有成功，好在他心里早有準備，一放不準便收回符紙干脆利落地讓路，姿態頗為瀟灑。

秀一本來只是看看算了，轉念一想又覺得也許可以試試，于是手臂繞到耳后，拈出兩支艷紅的薔薇，緩步走上前，將其放入天枰的右盤。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就好像一枚香精不能壓下那兩支薔薇似的，這天枰居然往右邊偏了過去。接著，左盤上又多出兩枚，天枰才堪堪平穩。

秀一一愣，伸手把左盤上的香精取下來……三枚珠子在他掌心骨碌碌地轉動，瑩光流轉，非常漂亮。

妖怪們開始騷動了……

幸村很快走過去把人拉走，財不露白，尤其在妖怪群里，怎么樣也要小心才是。他環首四顧一下，冷笑著對著秀一手里的東西結了個印，隱沒了它的光彩……這也是警告，沒兩把刷子的，最好還是不要挑戰靈術師為妙。

“我們去別處逛逛吧，南野君。”幸村柔柔一笑。

“啊，好的。”秀一領會，把香精掖在衣服里面，轉身走開了。

好在這里厲害的妖怪自愈能力夠強，不需要返魂香，而普通的妖怪顧忌幸村的身份，也不敢追來，走了一陣后，兩人也就放慢了速度繼續游玩。

“看樣子南野君的妖氣價值真是相當貴重啊。”幸村隨口調侃著，他并沒有追根究底。

秀一扭頭，當做沒聽到。

越是往里走，吃的東西就越多，到后來幾乎遍地都是食物。

“南野君，要是有膽子，不妨換一些嘗嘗鮮？”幸村唇邊掛著抹笑意。

“嗯，說不定還能給部員們帶些回去。”秀一點點頭，很認真地問道，“不知道幸村君做的式神夠不夠用，或者我也能幫一點忙。”

這下輪到幸村愣住了，開什么玩笑，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能帶回去的么，即使帶了，又要怎么解釋？仁王他們倒還好，對著丸井和切原，豈不是要頂著他們的追問煩上好幾天嗎……

“南野君，你說笑的吧？”幸村嘴角抽了抽。

秀一無比正經地盯著幸村，半晌，終于開口：“啊，我當然是說笑的。”他露出一個略帶狡黠的笑容，“幸村君的反應很有趣。”

幸村黑線：“……很高興我娛樂了你。”

說真的，有妖狐部分記憶的秀一對于妖怪食物的了解度其實很高，可是，當他看到面前的奇異液體時，還是覺得有一點高估自己的接受能力了。

“幸村君，你見過這個東西沒？”他摸摸鼻子捂住嘴，不是他不懂禮貌，而是這氣味實在太熏人。

鋪面上擺著一排透明的瓶子，里面盛著的液體從無色到淺黃色到紅到藍……甚至是漆黑那種，真是色彩斑斕，什么樣的都有。

但是，隨便拿起一個晃晃，都是硬實得很，粘稠到“不用力甩就一動不動”的狀態，讓人不禁產生“啊，這真的能從瓶口倒出來嗎”或者“要多么粗的喉管才能堅強地咽進去這種東西啊”……的疑問。

可就算這樣，還偏偏有許多氣泡詭異地浮上降下，更不要說里面泡著的標本一樣的不知什么動物的殘肢了。

幸村苦笑道：“很遺憾，我沒見過。”

正說時，兩人就看到一叢黑刺倏然瓶子底下冒出來，都被嚇了一跳。

黑刺升高，一個戴著眼鏡的腦袋慢慢露出，一尺尺拔高……待到徹底站直了，兩人這才看清，原來是一個細長人形的妖怪，腰間環著一圈竹葉，明明白白昭示出他的身份。

“兩位客人，歡迎光臨小店。”他的鏡片劃過一片白光，加上嘴角扯出的那點奸笑，怎么看都很詭異，“各色蔬菜汁非常有營養，還能維持身體的健康，不過基于兩位都是人類，所以口味不用太重，選這個就好。”他挑出一個瓶子托在掌心，“怎么樣？顏色我盡力調配到很美麗了，選擇浸泡的小生命也很可愛，絕對物美價廉。”

幸村和秀一朝著他手看過去，那個所謂可愛的小生命爬在玻璃瓶底，昂首挺胸，連觸須都是清晰可辨……黑色的，甲殼類的，栩栩如生的，蟑螂。

“我覺得，我們還是走吧。”秀一無力撫額。

“……說的也是吶。”

幸村輕輕笑了笑，拽住秀一的胳膊拔腿就跑。

至于身后傳來的——

“客人！客人不再考慮一下嗎？”

“燃燒吧，burning！”

“你們都給老子回來！！！”

這樣的呼喊以及隔壁攤子突然冒出的大火，自然是全部被他們拋諸腦后了。

“轟——”沖天的煙花炸開，滿天盡是繽紛的顏色。

人流洶涌，踏著鼓點，載歌載舞而來。

“啪、啪！啪、啪！啪、啪！”均勻的二拍節奏，少女穿著粉色印花的和服，頭頂草帽足踏木屐，口中發出明快急促的呼聲。

青壯年的漢子們矮腰踮腳，動作奇怪卻又其樂融融！

矮個子的老頭兒吹笛在前引路，彈奏三味線的小妖怪身子一扭一扭。

不論是魑魅魍魎還是牛鬼蛇神，都是同手同腳跳得無比歡暢！

“啊！是阿波舞！”秀一驚異地喊出聲來。

“雖然還沒到八月，可是這里也有了美好的氣氛呢。”幸村感嘆，“好久沒見過了，這樣充滿了喜悅的舞蹈。”

秀一的心情平靜下來，碧綠的眸子里映著橙紅的火光，熠熠的很有生氣。

“幸村君也去跳吧？”他饒有興致地提議。

“誒？”幸村沒反應過來，猝不及防已經被推了下場，“南野君你……”一轉頭便發現旁邊多了個人影。

“一起跳吧！”秀一對著幸村邀請，笑容是純粹的快樂。

幸村怔住，隨即見到秀一從容而跳脫的動作，也愣愣地一同跳起來……

多么美好的光景。

結束的時候，幸村和秀一走出結界。

“今晚好開心啊……”足底踏上了實地，秀一的心里有些安穩，也有些失落。

“嗯，真的很難得。”幸村點頭表示贊同。

結界外的空氣不再有那么多奇異的味道，反而多了些高科技帶來的濁氣，幸村閉上眼深深地呼吸……這里是他生存的地方，再怎么不堪，也要全心地接受。

“幸村君。”秀一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幸村回頭：“南野君？”

“喏，給你。”秀一攤開手掌，掌心圓溜溜的一顆，正是在夜市中得到的返魂香香精。

幸村眸光閃了閃，接著，他的面上泛起淺淺的笑容：“這東西對人類很有用，南野君應該好些收藏才是。”他并沒有伸手去接。

“我有兩顆足夠用了。”秀一搖頭，“這顆是送給幸村君的，作為今晚帶我出來玩的謝禮，請務必要收下。”

他微笑著，眼神如此溫柔：“幸村君不是說過……從今天開始我們要好好相處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