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曙卷窗紗,人影燈黃淺淡。
常將良善如無物,權作尤云殆雨心。
一對雕花描金炕柜立在炕邊,浮圖滿是吉祥如意字體的小篆,大紅色的漆面古樸喜慶,層層疊疊的鑲金紋理布滿整個漆面,使得這套占據整個墻壁的雙福楠木金絲大柜,顯得格外莊重富貴。
炕上另一頭,疊放著整齊的錦繡鍛被,從遠處望去,好一派五色繽紛,華貴精美,不管從做工還是材料,赫然都是第一等的珍品,只有從那緞面一角,小小的貢字圖案中,才能判斷出,此乃出自專供皇族御用的江南文繡坊。
炕上角落中,兩尊一人高的彩繪八仙祝壽瓷瓶佇立,一對兒臂粗,二尺長的玉如意掛在其上,整個頂上橫梁中,懸掛在各式各樣的金玉質地的飾品,憨態可掬的福祿壽三仙,莊重慈祥的佛祖菩薩等,竟然各路神仙齊至,祥瑞百獸同到。
也不知誰家的富貴佳兒染病,竟然被長輩動用家財巨萬,祈求到無數誦經祝福過的小物件,一一供奉在屋中。
而大炕中間位置,隨著炕底絲絲浸出的暖意,一位靈氣逼人的小人兒躺在其上,只是此時面色蠟黃,神態略有些萎靡,額頭系著一根白綢帶,苦著臉置身在千福萬喜金絲錦被中,不但要忍受滿屋子的濃濃藥香味,還得眼睜睜的張開嘴巴,被母親灌入滿滿一碗黑的發紫,粘稠苦澀的藥湯。
“乖,趁熱都喝了,不然涼了更苦。”
王氏連哄帶騙的說了半天,兒子才算是老實的喝下藥劑,秀麗光滑的額頭,早已冒出了點點細汗,即使一身單薄的百合銀緞子長衣,此刻也耐不住屋子中的悶熱,出了香汗滿身,難受的面色紅潤,只是神色間有些憔悴。
好不容易給兒子喂下藥湯,王氏不禁好生的舒了口氣,慎怪的伸出一指,輕輕點在兒子額頭上,惱怒的瞪著苦著臉的孩子,這溫馨的一對母子,正是英國公家的張灝母子二人,而這里,依然是城外別院。
這些天從京城府上不斷傳來的一件件壞消息,只聽得王氏驚慌失色下,顯得有些措手不及,一面仔細盤問院子中的下人,不時追問女兒這些天發生的事,一時間真讓她頭疼欲裂,大覺這些事棘手之極。
察覺到母親輕皺著峨眉,神色間有絲藏不住的隱憂,張灝半睜著眼眸,奇怪的低聲問道:“娘,是何事讓你為難嗎?和兒子說說。”
勉強支起的笑臉,頓時惹得王氏又憐又愛,又氣又恨,無奈伸手又往兒子嘴里送了顆松子糖,裝作沒事人似地,柔聲道:“只是在擔心你的身子,娘能有什么為難的事。”
疑惑的眉頭揚起,淡笑的表情下,猶如墨玉般漆黑的眸子,下一刻光芒閃爍,頓時目光炯炯的盯著母親臉色看,不過到沒繼續詢問,只是若有所思的笑著。
被兒子那仿佛直視人心的目光,瞧得心里直發慌,生怕被看出點心事,以至于讓孩子擔心牽掛,把剛大好的身子再氣出個好歹,王氏趕緊不著痕跡的扭過頭,隨手把玉碗遞給站著伺候的煙翠。
“娘,是不是奶奶難為您了?”
淡淡的詢問頓時讓王氏身體僵硬,默默的坐了片刻,跟前站著的煙翠,早已委屈的低下頭,悄然轉身,漫無聲息的朝著門外走去。
已然從女兒和下人們的回話中,知道如今躺著的兒子,早已不是當初的癡癡呆呆,反而變得異常聰明伶俐,甚至都能用大智若妖來形容了,驚疑不定的王氏,緊跟著就是狂喜,反而并沒有深想其他,只當是祖宗顯靈,去了兒子體內的穢物妖邪,何況又被府上之事惹得心里焦急,更加沒有注意兒子的反常之處。
在心中深深嘆了口氣,王氏勉強笑笑,慢慢伸出手,緊緊握著張灝的小手,從那玲瓏光滑,小巧可愛的手心五指,體味著母子連心般的深情悸動,神色復雜的低聲道:“沒事,即使天大的為難,有娘在你身邊,我兒也不必擔心。”
仿佛永遠也摸不夠似地,王氏暫時把所有憂愁全都拋開,只是用力撫摸兒子手臂上的肌膚,從那小手傳來的細嫩華潤感覺,一如嬰兒時那般的嬌嫩充滿彈性,煞是惹人喜愛,永遠的讓自己疼愛到骨子里。
皺著眉頭想了半日,一邊摩挲著母親溫暖的玉手,一邊回憶這些天發生的事,好像沒什么問題,看來是因自己染病,以至連累母親過著受過,被奶奶給責罵了。
到底身子還未大好,頭腦昏沉沉的張灝,因母親在身邊陪著,很快,就安心的睡去。
輕輕抽出自己的手,王氏看著兒子甜蜜的小臉兒,輕輕嘆了口氣,細心的給蓋好被子,轉身站起,朝著屋外走去。
一出屋,王氏沉著臉走至一張椅子上坐下,此時大廳中,就連張婉兒都屏住著呼吸,規規矩矩的站在一邊,而整個院子中的大丫鬟和管事婆子,更是老實的低頭不語,整個屋子中全都鴉雀無聲。
神色嚴厲的瞧了一圈,看的一個個丫鬟婆子心里直跳,更是把眼神不由自主的往下,死盯著腳上的繡花鞋,神色間滿是驚慌,而王氏聲音極低,但怒意高升,含而不露的質問道:“到底是哪個嘴碎的賤人,把這院子中的事偷報給府上。”
這一聲語氣淡淡,卻異常嚴厲的深意包藏其中,深知夫人秉性的下人們,腦袋全都低的更低了,諾諾的不敢回話。
“婉兒,查到什么蛛絲馬跡沒?”
默默搖頭,張婉兒咬著嘴唇,神色委屈的道:“沒呢,娘,那看守莊園的長隨,都說沒瞧見有人出去過,莊子外面,最近也未有別人來過。”
面無表情的聽著,王氏恨恨的怒道:“那這事還要著落在碧翠父母身上,好一家寡廉鮮恥之人,看來是我錯怪大家了。”
所有下人此時全都松了口氣,只是神色還沒等回復輕松,就被夫人下一句話嚇得趕緊又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但你們這些人同樣有錯,一個個平日只知道傳些閑言碎語,無風不起浪的,這些混賬事能傳到老太太那里嗎?這次要是灝兒被家法折磨了,那大家誰的日子也別想好過。”
一臉悔恨的張婉兒,趕緊相勸道:“母親,還請息怒,別說弟弟未做錯什么事,就是做錯了,他年紀尚小,身子骨又弱,老祖宗未必就會任意責罰他的。”
王氏搖頭嘆了口氣,強忍著沒有責備女兒,也沒再遷怒旁人,只是神色不悅的吩咐道:“罷了,都下去吧。”
“是,夫人。”下人們趕緊轉身魚貫而出,就是五個大丫鬟也低著頭出去,不敢在大廳中停留半分,這幾日,大怒不止的夫人,已經不知發了幾次火,摔壞了多少杯子。
張婉兒低頭走到母親身邊,知道母親此時還在生自己的氣,埋怨自己沒能照顧好弟弟,導致惹下如此大的禍事。
“母親,都是女兒的錯,沒能照顧好弟弟,還讓您也跟著受委屈了。”
憐愛的抬頭看了女兒一眼,王氏嘆息道:“此事也不能都怨你,誰知道灝兒蘇醒后,會如此的膽大包天,這可怎生是好,唉。”
趕緊抓住母親的手,張婉兒跪倒在跟前,急切的道:“母親,弟弟的病剛剛有點起色,可不能馬上回到府上,別說他如今滿肚子的主意,根本就受不得一丁點委屈,就算是老老實實的認錯受罰,可這一氣一激的,還不又得病倒。”
“唉,我何嘗不知,可老太太一天幾次的派人過來,嚴命我們馬上趕回去,灝兒這次惹得禍實在是太大了。”
看著母親憔悴的面孔,張婉兒心里一陣陣的難過凄楚,不禁有些惱羞成怒,神色憤怒的叫道:“我一個堂堂張家大小姐,怎能被長輩們如此作踐,灝兒做的又有何錯?憑什么就讓咱母子受過,女兒不服。”
王氏心疼的搖頭,神色憂傷的道:“都怪娘這些年身體不好,又不喜過問府上閑事,不會討老太太歡心,以至于被老太太越發不待見,竟叫別人趁機鉆了空子,在府上的地位越發變得無足輕重,如今倒好,為了此事,竟然連句辯解的話說不上上,以至于連累你們姐弟,唉。”
“母親,難道連爹爹都管不了此事嗎?”張婉兒神色凄楚的問道。
“你爹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從不敢拂逆老太太半句話,最是孝順不過,如今又遠在天邊,怎能救得了咱母子三人。”
王氏和女兒都是臉色凄苦,連連長嘆,這灝兒如此一場大鬧,不但自己落得個教子無方的名聲,還惹得老祖宗暴怒,不但連番催促她們回去,要好生的教訓下兒子,甚至還要上書皇帝,想趕緊把女兒嫁給太子殿下做個側妃,以平息皇家的怒氣,還得命兒子上門負荊請罪,不然那淇國公府,定會不依不饒的在府上鬧個不停。
連續多日,這張灝一事真是惹得張府議論紛紛,人人側目,不但上上下下都在冷眼旁邊,一些下人趁機閑言碎語,一些人趁機興風作浪,就連外面都快要變成了滿城風雨,人人盡知。
都在傳言張灝惹下滔天大禍,不但得罪淇國公府和皇帝,還在家中胡作非為,什么任意責罰下人,成天口出不遜,不把皇家放在眼里,竟然還敢過問姐姐婚事,更有無數小人,趁機造謠生事,把個8歲小兒,一時間說成了個家中孽子,快要連累英國公府滿門上下,跟著他一起受到牽連,弄不好就要全家充軍云南,甚至是滿門抄斬。
原本此事還不至如此不堪,只是從下人口中得知,那淇國公家的邱義,如今不但在家中瘋瘋癲癲,成天不是胡亂打人,就是任意摔打東西,竟還把府上的丫鬟婦人一一侮辱個遍,弄得一連幾個女人羞憤之下投井自盡,氣的國公夫人如今重病在床,下人們人心惶惶。
一些個平日和邱義交好的豪門子弟,聞訊后全都義憤填膺,每日找上英國公府,站在大門外破口大罵,惹得無數行人駐足圍觀,更是把此事鬧得沸沸揚揚。
而原本想把張婉兒嫁到皇室一事,只是老祖宗自己暗中打著主意,如今可成了人人皆知的大事,每日都有各房太太姨娘搶著過來請安問好,不但趁機大說長房的壞話,還不停的埋怨老祖宗偏心,爭著要讓自己的女兒嫁給太子,這如蒼蠅一般的嗡嗡聲,更是吵得老祖宗煩不勝煩,更加對王氏母子三人心懷不滿。
更嚴重的就是此事又被朝中幾個大臣得知,一連幾日把此事告上御書房,不但詳細述說張家小兒的種種忤逆罪狀,竟連同英國公跟著受牽連,成了眾人落井下石的對象,紛紛大書特書,什么教子無方,心懷叵測,家人仗勢欺人,府上奢侈無度,真是把一個好端端的英國公張輔,險些說成了一個禍國殃民的罪人。
更令人奇怪的就是皇帝,告上去的奏折全都壓中不放不說,成天閉口不談此事,慢慢的,大臣們也漸漸的都瞧出來,皇上這是要暫時作壁上觀,靜待事情如何發展啊。
而當日偷聽到皇帝和張灝之間對話的內侍們,更是被朱棣隨便找了幾個借口,一連杖斃了四個,嚇得那些太監個個膽戰心驚,哪還敢傳出半句閑話。
而知道內情又敢說出去的朱瞻基,又因張灝沒能替他父親說聲好話,這些天一直躲在宮中,像個沒事人似地讀書練武。
這正是,風雨欲到花滿樓,漫天烏云侯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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