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時范蠡的老師,名為訂研,善經商;漢武帝時的御史大夫桑弘羊,長于理財,后世之人,將擅長經商致富之人以此二人名號來夸贊,得一詞:研桑心計。
瓊瑛后來想,祖父夸文箐有研桑心計,實不是虛詞。
她未進自適居中之前,便已見得入宅路邊桐葉嘩嘩,宅院四周樹繞林圍,實在是個幽靜之勝處。宅后側有銀杏幾樹,前有芭蕉三四叢,背后有竹林片片,夾雜幾株桃梨杏棗,東墻頭下植得一叢叢鳳仙西墻根則是蕙草連連,院中再植一株葡萄爬滿架子,陽光穿過葉縫鋪灑在院間地上,帶來一片蔭涼。舉步往書樓,讀收聲朗朗,徐步登樓,舉目北望,湖面波光片片,湖風陣陣,書樓與正宅相隔兩丈,西向似有兩株柿子樹,除卻假山前倚墻種得梅花一株,廊前又植得幾株石榴,兩大水缸,內中養得幾條錦魚,從樓上往宅中看,真是好風景,好享受。
阿真附于耳邊道這自適居院子可真大,勝過咱們的院,竟種得這么多花草果木,能開花賞葉又能結果迎秋,這周四好生會打理呢。”
文筜獻寶似的領著瓊瑛四處轉,文笒對自適居地形不是十分了解,好奇地問道五妹,你不是說還有個蹴鞠場嗎?在哪里?”
文筜手指向西邊,道開了西門,出了桔園,有個曬谷場,四姐在那里建了個蹴鞠場,平日簡弟他們下學了,便在那兒玩。”
瓊瑛將這些一一瞧在眼里,對這個小幾歲的文箐,也不得不在心里夸贊一聲:了得。“這些是都是你四姐想的?還是你們周管家打理的?”
文筜自豪的點頭這些主意都是我四姐想的啦,今年種?買甚么樹種,明年哪些地種哪樣,都是我四姐安排,然后才讓周管家去找佃戶來。”
瓊瑛一邊下樓,一邊道方才聽你說,這從湖邊到坡上,這全是你們的地,這旱地種的是菜,怕是吃不完呢。”
文筜笑道瓊,你忘了我四姐有開一家大食肆啊,家中自然吃不完,可食肆里還少呢。那些地,就是范彎一家也種不,我四姐可有主意了。你猜,她辦到的?”
瓊瑛配合的眨眨眼想了想,最后搖了搖頭。
文笒只曉得四妹開食肆,卻是與人合伙,并不曉得具體底細,便催促道你要講快講,賣關子啊。要不,等一會兒,四妹來,我讓她自個講,瞧你這得意勁兒,又不是你打理的……”
文筜不服氣地道我雖沒有打理,可我也有出主意啊。你瞧,四姐這院里前后幾株葡萄,就是我想的法子,有早熟的,有遲熟的,哼,這可是我的主意,四姐還夸我了呢。三姐,你等著,到時旁人家吃完葡萄的時候,四姐這里還有,你就要感謝我了……”
瓊瑛原還想文箐在這幾個空院里各種幾株葡萄,原來是將早中晚的分開來呢。她經過書樓廊下,指著附近的那株才爬蔓的葡萄藤道這是早熟還是晚熟的?”
文筜道這幾株可不容易了。瓊,這可是我四姐從北地好不容易弄的,早熟的,可惜,今年沒得吃,聽說得明后來才能結實呢。”
阿真提醒道五,你還沒說,這么大片地,既然范家種不了這么多,四除了佃給人種,難道還有其他的法子?”
文筜走到西門,叫了甜兒開了門,引著瓊瑛邊往走,邊道瓊,你瞧我四妹地里的菜,是不是比尋常人家的都要好些?”
瓊瑛哪曉得這些,但是文筜這么一說,自然就點頭開口夸贊。阿真到底是出門多一些,尤其是在路上見得各種菜也識得些,現下瞧得自適居的菜,只覺得旁人家的青菜種子才開始下地,而這里的菜地已開始長綠葉了,人家的菜地缺水缺肥,長得瘦而黃,只這里的菜卻是長得葉茂青蔥。“我看出來了,你們這雇的種菜的可真正是一把好手。這范家人真會種菜。”
文筜見得范小六正在地頭拔菜,也沒顧及人家的面子,否認道才不是呢。范彎再有力氣,要真能種好地,當年也不至于地都沒保住了……”
文笒咳了一下。
文筜雖不明其故,不過也沒再說范彎如何不是,只接著道還是我四姐一直看農書,又常去地頭看人家的的菜種得如何,然后請教人,再一點一點地教給范家。第一年時,我四姐也是不懂,只是照著書種啊,種出來的要么死了,要么長得也不好,與村里尋常人家一樣。可是我四姐是人啊,她不會,她就讓周管家請周邊種地種得好的人家來,但凡人家教出一個好招兒,就……”說到此處,沖不停看向這邊的范小六招手,道,“你帶我們去櫻桃地里,過一會兒你去與我四姐說一聲,我們先去摘櫻桃了。”
范小六老老實實地點頭,卻聽到五又問你說,我四姐請那些人教你爹種菜,一次花多少錢?”
范小六臉紅紅的,看一眼其他,然后結結巴巴地道一,一百貫……”
文筜嫌他膽小,接了他的話對瓊瑛道我四姐可是法子啦,她請來人教范彎種菜,但凡一個法子就出一百貫鈔。然后范彎一個人種不了這么多地,四姐就將地佃給人家種,誰家會種稻子的便多種稻,會種菜的又單獨挑出來,請人來教會了;再給這人些人分工,甲乙兩家種茄子與南瓜,乙家種芹菜與白菘,丙家種蘿卜與豆角,丁家種麥子與黃豆……”
文筜得眉飛色舞,將文箐的那一套優勝劣汰法說出來,又說到了術業有心攻,畢竟是跟在文箐身邊見得多了,了解得也多,于是說起來很是頭頭是道。連文笒再也不敢說五妹是只好玩鬧的話了。
瓊瑛卻是聽得十分認真,夸道你四真是知人善用……”
阿真卻不解地問道五,這種菜的法子旁人豈會輕易舍得拿出來教人的?雖然四給的確實不少,可是要是我,我一人種得來,賣出去比旁人多賺得的只怕不止一百貫鈔,這要教會了旁人,他的菜不就賣不出去了嗎?”無錯小說網不跳字。
文筜還沒開口,瓊瑛就聽到身后傳來一句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這是文箐提著兩個小籃子來了。“五妹,你們要來摘櫻桃,也不來個小籃子,摘了你往嘴里往?”
文筜嘿嘿地笑,趕緊接了一個籃子,對瓊瑛道這櫻桃樹,是我四姐一建起這這個宅子,就趕緊去杭州花了大價錢買來的苗,今年這櫻桃樹都長成了,可以吃上了,瓊,你可是好口福,來得真是時候呢。”
瓊瑛喜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倒真是一飽口舌之欲了。”
她雖然此前也吃過不少次櫻桃,可是那也沒有此次吃得多,更何況還能見到櫻桃樹是樣的,親手采摘又不一樣了。
文箐與她共用一個籃子,叮囑文筜道五妹,你莫性急,只采那紅的才行。過些日子,瓊回城時,得采些帶呢。”
文筜象只蝴蝶在其中穿梭,爽快地道曉得了,咱們這回統共就采一斤,我只挑最好最大的采!”
文箐低聲與瓊瑛解釋方才的問題。“我也曉得,一人如果有技在手,哪肯會輕易說于旁人聽的?便是這櫻桃的樹苗亦是一樣,我允諾過人,只吃不賣的。現下吃還短呢,更不會賣于人。這里種的菜也是一樣。地畢竟不是很多,食肆生意現下紅火,每日菜還不夠,需得到另買。我讓種菜地的佃農,用半價賣于食肆,另一半價算作他們的收入。”
其實,并不象表面說的這般簡單,如何分成,所涉細節甚多,一一說來,卻不是一兩句話能說盡的。瓊瑛有的是,慢慢的一點一點地聽她說。
文箐請人來教的佃戶種菜,人家當然也不愿意教,可是文箐卻是誘以利益,并用允諾他家種出來的菜,食肆直接去買來,他教佃戶,則每年交一百貫鈔的學費,至五年止。總之,就是互惠互利。
瓊瑛覺得文箐真是大膽,挺能想主意的,為人也著實大方。“你不怕他的法子不對白花了錢?”
這就等同于研發費一樣,總得有投入,不是每一項研究都能出成果的。文箐這話在肚子里打轉,到口上自然變成了另一番話。“都是知根知底的,再說農戶們種地,幾十年摸索出來的法子不容易,看天吃飯,不僅要勤快,更要會種,才能發家致富。有人家種的蓮藕極好,同樣一畝地,比人家多種出好幾擔來;有人善種田,同樣一畝良田,他卻能多種出半石來……若是將他們的法子讓更多人知曉,定然是更多人受益,一畝多出一石,這蘇州千萬畝,一年的稅糧差不多解決了……”
最后一句話正是瓊瑛最為關心的,周忱到江南,就是為了解決稅糧的問題,想方設法,很是頭痛。“奈何官田稅賦太重,我祖父為此耗白了頭發,若真能如四妹所言,一畝莫說多出半石來,只若多兩三斗,那也是了不得的。可是,要讓這會種稻的人能舍得教出這法子,自是不容易的……”
文箐笑道瓊,這有何難。一畝地多種兩斗米來,他家最多十畝地,也不過比旁人多石來。他要不教于人,不過不就是兩石,合計也就是一百來貫鈔。可是我要想讓他教會其他人,但凡他教會其中一家,我便樂意給他五十貫鈔,十家人結在一起,那就是五百貫鈔。你若是他,你會否高興?”
瓊瑛點頭,阿真聽得認真,算了一下,道四,這還用得上說,那自然是樂意教了。不教的話,沒得其他錢來,若教了人家,反正家地里的莊稼不會少,還能別得一筆錢,比起地里的收成還多,何樂而不為?”
“對,就是這么個道理。但是農戶他不會算帳,他也算不明白這個帳來。咱們與他講這些道理,且得找個明白人才能與他說清楚,他才曉得,幫了人家,也能得利,才會舍得將法子說出來。若是他教得上百人,一人只將交他一吊銅錢,他就能有千貫鈔之利。若是巡先大人命人將這法子推廣開來,更多農戶受益……”
文箐越說,瓊瑛越是覺得有道理。“可惜,我祖父未在此地,若聽?謎廡┗埃愫昧恕!?
文箐嚇一跳,道唉呀,瓊姐,我這是年少狂妄,大放厥詞,當不得真,當得真的。”
瓊瑛采了幾顆好的櫻桃,這也不過二十來株,若全采了下來,只怕文箐還另有他用呢,比如一來,只怕食肆里就少這個了,影響了文箐的買賣,心里略有不安,帶了阿真慢慢走出來。“箐妹,我方才聽五妹說及你這里的果木甚多,旁的人家也不見得有種得這么多。你可說說,是不是也是花了不少錢買來的樹苗?”
文箐嘆口氣道真正是冰雪聰明。確實,這樹苗一株難求,有時移,也不一定能種活。就說蕭山方柿,最是不澀,我有心移來,哪想到,第一年,沒移活,第二年移了株大棵的,去年結果,還有有些澀。這一方水土,種出來的也不一樣。就如桔生于淮北則為枳一樣的道理。再有,這樹苗很是難得,尋常專門種苗賣的人家極少,所以都是從人家的子株上移。有些樹也不象桃,吃了肉留下核,往地里一種,來年就發芽長成一棵小苗來……”
她與瓊瑛又說及苗圃一事來。瓊瑛道:現下物價低賤,怕是種得多,賣不上價,人家也不樂意種了。
文箐想著若干年后,蘇州會越來越繁煩,家家利于隙地種幾株果木,莫說換點小錢,賣不 也能略飽口福,而且也不占地。說著說著,便提起了東洞庭山上的桔園來,產桔甚為有名,比旁的桔子卻要貴,后又由文筜提到了福建密桔來。但凡好吃的,無不得利。
瓊瑛越聽心里越是欽佩感油然而生。“四,聽你這么娓娓道來,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阿真悄悄地拉著嘉禾問道你家這般能干,我瞧這家里家外就沒有能難倒她的事了,難怪連我家老知曉了,也樂意讓我們出來呢。”
嘉禾心道我們正因為能干,才能者多勞,多少勞心事費盡思量,如今才略有所成,外人只道這一切得來諸般順利,卻不曉得個中困難。指著西邊的山頭,道阿真可聽得山寺鐘聲?”
阿真不知她為何又扯到了延福寺,道嘉禾不說,倒是不曾注意,可是此處香火很旺?”說完,又覺得有些傻了,若如己所言,為何周家還不遠幾十里去要去太湖靈巖山。
嘉禾道香火還可以,只左近一寺兩庵,這湖邊的幾片山林,卻是有三分之一分到了寺院之下。你方才問我家可有難處,我家確有難處。”
原來文箐好不容易等到旁邊那家員外賣山地,結果寺廟里派出幫閑來,聽其意,似乎也想要買這地。文箐不想同僧人發生爭執,只能放棄。嘉禾此時小聲替鳴不平道我家這是也是與世無爭,若是旁人,本來是要談好的買賣,被人橫插一杠子,哪個會心里不計較的?偏我家卻當做沒事人一般。”她瞧著陳真并不太了解這片地對的作用,便又詳細解釋道,“那山地與我們這里相鄰,本來也該是我們先與他買,他是寺院,自是朝廷官府頒給他們的地,何苦還來搶我們平民百姓的地頭來……我們若是得了那地,自是連成一片,也好打理,要不然東一塊,西一塊的,建個馬場,沒跑幾圈,就是人家的地頭,要聽人家閑話的……”
阿真聽了,頻頻點頭,暗自記在心間。
這地頭上轉來轉去,瓊瑛又格外關注文箐的暖棚來。恰巧此時褚群來給文箐送烤鴨,并且說一說端午烤鴨推出的盛況與這幾日的生意好壞,文箐便讓招了范家小八,著其帶瓊瑛主仆去找范彎講講暖棚的事。
染指食肆如今生意十分火暴,客人絡繹不絕,樓上雅間大多是提前預訂,尤其是烤鴨推出,眾多人蜂擁而至。
褚群趕來的馬車卻是載著幾箱錢來的道前幾月燉奶與乳酪賣得格外的好,今兒把帳兩月的帳會清了,請過目。”
這是譽寫的一份帳本,原始帳本在柜上。文箐帳本只看了一個尾數,已是十分高興,道這細帳我讓文簡他們瞧瞧。只我現下做的這張表,卻是越發的好了,詳細得當,數目清楚,一瞧就明了。”這就是一張簡易的報表,是文箐教給褚群的法子。
褚群得了且的夸贊,更是高興。“一切有賴大力栽培,便望不失重托。”
文箐算了一下數目,道關大廚子的半成利可予他了?”
褚群一愣,道,那不是說得讓他做完一年后,才予他嗎?”無錯小說網不跳字。
文箐笑道你先予他這兩月的,上月不給他,也是迫他一迫罷了,這扣著人家工錢畢竟說不,該給的一定要給。更何況現下人家烤鴨做得極好,你再另封兩百貫鈔,算作我對他的打賞。褚掌柜的,這做得好,就該打賞,做得當了,罰也該罰。他家孩子洗盤子,碎了幾個人,你也莫說情面,該扣的得扣……”
褚群聽得臉上微紅,他本來想這功過一抵,沒想到倒是賞罰分明,不過這賞錢確實是很厚。“說的甚是,我這了,立時辦。”
文箐道你這兩月也十分辛苦,可莫等到年底再分紅了,這兩月的錢也一并提了去,家中必然有開支,總不能只看著錢卻不能拿在手里花的。咱們能掙錢是好事,該花的也一定莫省著而受了罪。我也覺得該賞你兩百貫,你也莫嫌少。”
褚群喜出望外,卻也曉得要不是把持著這些,他一個賣布的哪會曉得這食肆如何打理,如何經營?要說功勞,莫說也只是苦勞罷了。便不好意思受這筆賞錢。
文箐笑道我現下心情好,我且受了。免得我一后悔,便收回不給了。你家娘子要曉得,你歸家只怕就要被戳腦殼了……”
褚群被這般打趣,一大老爺們,胡子也蓋不住那片紅云。
文箐又吩咐他去給葉子買樣一百來貫的首飾,方才想起文筜來我五妹說那軟紅清蓮要分她兩成,咱們且瞧瞧這到底買得多少,我也不能失了信于她。”
褚群便攤開了帳本,一邊算一邊問道我已將這兩月盈利的錢鈔,留下一月得利做食肆周轉用,余下一月的的,全換了銅錢。這是另有他用嗎?是為了收絨備置的?”
收絨因為付錢數目小,大多都是用銅錢,早先時候,就是費了很大周折,才將寶鈔換來銅錢。可是,在他看來,現下不急著用錢,寶鈔更容易存放些。
文箐問得他食肆里可周轉得,褚群道現下咱們買菜,也是月末給錢,也不著急錢錢,佃戶那邊是月底才給,旁的人家都是一月結兩次,周轉起來倒是寬綽。”
一切都平安無事,她見褚群把交待的事辦得十分認真,文箐心里更安穩了,笑得更輕松,道你要有法子,除了食肆日常用零錢,所賺的三分之一皆可換作銅錢或白銀黃金,能換多少是多少,要是寶鈔也無事,有則有,沒有不強求。”
她一直想著禁銀令雖在,可是總有一日寶鈔沒用,還是真金白銀來得更實在些。更何況,宣宗一駕崩,眼下在蘇州私下里較大買賣用銀的開始多了起來,連李氏都提到了這個,這讓她又不得不多一個心眼。
褚群是唯命是從。
“褚掌柜,若識得太湖靈巖山左近的經紀,不如也多多留意,請幾個來,我義兄想在那處賃或購買宅子與田地,山林亦可。”文箐想到了席韌說過的話,心想或許也該為陳管家也多著想了,陳實也漸大,不幾年也要成親安家立業的。
文箐在這邊與褚群合計著食肆與經營,瓊瑛沒等到范彎來,與阿真便去找文筜。卻見到前頭樹蔭處,正是文筜與人在。不想驚動二人,便欲繞了開去,哪想到聽得那聲音竟是沈顓,腳步便如粘在了地上,沒再往前走。
今天事多,奔波在外,歸家遲遲,對不起,更新晚了。六千來字,算是加更一章以表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