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舒握著他的腳踝小心翼翼的揉著,時不時的問問他痛不痛,真正是溫情到了骨子里。展顏癡癡的看著他,想起片刻之前的癡纏竟不覺有些紅了臉。
這個壞人,拜了師的吧,專偷人家的心。
轉念一想到另一個,又覺得一片歉疚,這輩子,總歸怕是要負了他了。想來這么多年的情誼就這么斷了,不覺就輕嘆了一口氣。
“阿顏他沒事吧?”
“你怪我?!從小到大你從來沒有對我生過氣,現在就為了怕他知道你的身份怪我?!”說不生氣是假的,但是比起生氣她更覺得難過和心寒。
“你怎么當郎中的,難道就找不出原因?”
“好,我們一起,我不留你一個人。”
“快點去啊,還愣著干什么?”
“起來吧,不用再裝了。”zVXC。
“云兒,抱抱我好嗎?最后一次了,算玉姐姐求你。”她扔了匕首站在那里,眼淚汪汪的等著燕云舒過來再抱一抱她。
他的臉側著,從上方的視線正好可以完全看到他的側臉。從額頭到眉角到眼梢,再到鼻子嘴唇下巴,這已然是張成熟男人的臉。記憶中那張稚嫩的臉還在腦海深處清晰存放著,卻不敵時間如梭,一眨眼竟已經長成如此英氣逼人的成年男子。
展顏點頭,片刻又搖頭。
大雨一直從下午下到黃昏才停,因為天氣不好所以天黑的也特別早。燕云舒還記掛著廢茶棚里的沈玉娘和喬木,他和展顏都出來幾個時辰了,他們肯定都等的急了。
“公子所言差矣,體虛也分很多種,進補雖可以緩解但也要根據節氣和病人的體質來。這位公子體內的郁結之氣纏身已久,早已侵入了臟腑。”
再眼瞎的人都看出來了,如果只是救過他的命何須緊張成這樣。不過也就是個傷風感冒而已,就已經讓他沒了心思做別的事情,若要流血斷腳了豈不是連天都要塌了。
“阿喬要笑我的。”懷里的聲音越發軟了下去。
“現在是叫不醒他的。木頭去把他的包袱拿過來,他這身濕衣服得趕緊換掉,不然等寒氣入侵到肺里就麻煩了。”
“我說過會對你負責的,你不要逃跑才是。不對,你就是逃跑了我也要把你抓回來,你已經是我的了。”
十年的眷戀終究不過換來毫無意義的三個字。光是一句對不起又怎填補得了在心上生生剜掉一塊肉的痛?
“怕是不大好,淋了雨又受了驚,我們抓緊趕趕到前頭鎮子里去,得找個郎中給他瞧一瞧才行。”
“傻瓜,就算真的有天譴,也有我替你遭著。有我在,沒有什么是可以傷害到你的。”
沒跑出幾里地他們就來到了離宿州城外不遠的鳳來鎮。說起這鳳來鎮的得名還有一段淵源,相傳曾經有一只鳳凰棲落在鎮東頭的鳳來山上,也不長棲,每年只來那么幾日。每每鳳凰來那幾日,鎮里總會有好事發生,不是東家久病的大娘身子突然轉好了,就是西家久戰不歸的漢子回了家。長此一來,流傳在民間的傳聞就神乎其神了起來,都說這鳳凰是天上的王母娘娘派來的吉祥鳥,飛到哪里哪里就有好事發生。后來人們就把鳳凰常棲身的那座山叫做鳳來山,這個鎮子也改名叫了鳳來鎮。
“能給我幸福的那個人一直就只有你,云兒,帶玉姐姐走吧,我們走得遠遠的,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一起生活好不好?”沈玉娘激動的抓著燕云舒的手,她以為燕云舒能說出這番話大抵還是放不下她的。燕云舒不說話只是看著她,爾后慢慢將手從她手里抽了出來,細心的替她理了理耳際的亂發。
“怎么會這樣,阿顏,阿顏你醒醒啊!”
“啊,他們回來了!”喬木瞧著暮色中走來的人影,驚喜的叫了出來。
“好嘞。”
“雨停了,我們得趕緊回去,木頭他們肯定都等著急了。”
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這個人的出現破壞了她和十三之間的感情。病怏怏的樣子看起來也活不長了,為什么要死了還要來破壞別人?不如趁早去地府見了閻王早早下輩子投個好胎的好。
想著這一日多來展顏和燕云舒之間那種難以言喻的朦朧感,沈玉娘越聽心越往下沉。
“玉娘,上馬吧。我扶你。”說罷便扶著沈玉娘上了馬,轉身又對喬木吩咐了起來。
“我無妨,展公子他沒大礙吧?”
盡管已經輸了些真氣給他驅寒,但也只能暫時應一下急。展顏身上的衣服幾乎都還是濕的,又加上那一場雨中的折騰,體力早該透支了。
“你怎么了?”燕云舒一摸,這才發現他的身子有些燙。
“云兒,你真的好狠的心!”一顆晶瑩的眼淚順著眼角簌簌滑落,可是她的臉上卻還掛著笑,美艷卻也心酸。
“是啊,師父只要對著阿顏說話就特別溫柔。”對他就兇巴巴愛理不理的。
“展公子和云舒,他們似乎關系很好。”那個叫展顏的書生一直讓她很在意。女人的直覺天生靈敏,若說在客棧的時候她還只是有些懷疑,那現在怕是已經心下有譜了。只是心里有一個聲音一直抗拒著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好,我馬上去。”
“不了,我一個人就可以。你等著木頭把馬牽過來就行了。”燕云舒說罷抱著展顏進了馬車,急忙忙從他的包袱里翻出一套干凈的衣裳來換下他那一身濕黏黏的臟衣服。
好弟弟?呵,連來世都只約做姊弟,可見白首之約已贈他人。這個問題已經不用再選,答案已經清楚明白的擺在那里了。沈玉娘哀怨的看了他最后一眼,忍住欲滴的眼淚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之另得竟。“你怎么又叫我十三,要是被他聽見了怎么辦?”隱隱的有些生氣的口氣,聽得沈玉娘一愣。雖然一時情急叫了燕十三是她的不對,可是燕十三竟為了這種小事跟她急。長這么大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而今為了里面躺著的那個男人燕十三竟責備她!
“對不起玉娘,我不是要怪你。剛才我的語氣重了點,我跟你賠不是。”
“也對,也對,師父的武功那么高,不會有事的。也不知道師父有沒有找到阿顏?”
“要不要我幫忙?”
“小二,快帶我們上樓。”
門外突然閃過一抹身影,寒光一閃,一把鋒利的匕首插進門來,一點一點的將栓門的插銷頂開。只聽得細微的一聲啪嗒,門開了,門外的影子閃了進來。影子慢慢慢慢的靠近床邊,床上的人還在昏睡著毫無知覺,趴在床邊的人也許是累了,也睡了過去。
“他淋了太久的雨又掉進了積水的陷阱里險些喪命,現在怕是發燒了。”
“云舒,你是不是”后面的話沈玉娘沒有說下去,她緊張的盯著燕云舒,唯恐他吐出自己最不愿意聽到的答案。
鳳來鎮雖比不得宿州城,但也算是個大鎮。一場大雨剛停,街上來往活動的人便多了起來。天色暗了下來,街旁的店鋪三三兩兩漸漸亮起了燈籠。等燕云舒的馬車一到,他們便就近尋了一間客棧住了下來。偏偏只剩了三間房,喬木猶豫著要不要換一家,燕云舒二話沒說就定下了。
下過雨的空氣變得異常的清新,沈玉娘久不騎馬了,心里又郁著一股氣,索性讓馬撒開了蹄子的跑,倒把郁結在心頭的這口氣散開了些。只可憐了喬木在后邊追得上氣不接下氣,這哪是技術生疏了啊,要是天天這么遛上一圈,這都比得上那善射獵奇的番邦女子了。
“沈姑娘,你說師父和阿顏他們沒事吧,怎么這么久了還不回來?這天都黑了!”他焦躁不安的在茶棚里走來走去,晃得沈玉娘頭暈。
也許是在雨里那一番折騰消耗了些體力,到了后半夜燕云舒趴著趴著竟然慢慢睡著了。油燈的火苗一跳一跳印在紙糊的窗戶上,屋里安靜的掉根針都聽得見。
“云舒,我們會不會遭天譴?你辜負了沈姑娘,我也背叛了景灝,老天爺會不會懲罰我們?”展顏有些哀傷的看著他,世事變化無常總難以預料,誰又能預估將來會發生什么事呢?
“阿喬聽到這話肯定要高興的跳起來了。他說你一直不肯收他做徒弟,其實心里早就承認了他是你徒弟了對不對?”
“玉娘一間,你一間,桂花糕生病了,總得要有個人來照顧他,我和他一間好了。木頭你先去鎮上請個郎中過來。”
“木頭,別說了。那勞煩郎中先替他開了這祛風寒的藥,務必要藥到病除才好。”
“怎么樣?”
喬木照著郎中開的方子抓了藥拿到廚房煎了給展顏服下,又向那掌柜的多要了幾床棉被裹著展顏悶出一身大汗來。晚飯自然是端到房里吃的,燕云舒讓喬木給沈玉娘送了晚飯過去,沈玉娘借口身體不適已經睡下,晚飯就不吃了。燕云舒知她是在生氣,偏這當口也不好去安慰她。既已把話說明,還是不要拖泥帶水的好。
“小時候騎過,久不騎了,不知道技術生疏了沒有。”沈玉娘嘴里說著技術生疏,手里卻不含糊,一揚馬鞭,竟是撒開了蹄跑,倒把喬木嚇了一跳。不是說技術生疏了么,這不要命的跑起來氣勢竟比他這男兒還要強上幾分。
“也不是。若只是祛個風寒倒不是什么難事,只是想要根除他體內的這身病怕是有些困難。”燕云舒實在也是心急,展顏這一路上竟是越燒越厲害了。等到喬木把郎中匆匆請過來,他這額上燙的都快可以攤熟一張面餅了。
“你發燒了?我們得趕緊回去,你穿著這一身濕衣服不行的。”
沈玉娘和喬木自然是先到的,進了鎮也不敢走遠,只在鎮口等著燕云舒的馬車追上來。比起怕展顏顛著,燕云舒更怕晚了耽誤病情,要是這寒邪之氣侵入了肺腑那就真的糟糕了。一路上也沒敢放得太慢,總算只晚了一刻也趕上了沈玉娘他們。
“玉娘,回不去了,我們已經再回不到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了。我這輩子再沒別的愿望,只愿你能遇到一個疼你愛你的好男人嫁了,安安穩穩的過完下半輩子。是我對不起你,害苦了你半生,若有來世,我定當做個好弟弟全部還了你。”
目光里諸多留戀和不舍終于在落到床上十指緊扣的兩只手上時變成了憤怒和心傷。
“云舒,你說了會對我負責的,你可要記住。”展顏摟緊了他的腰縮進燕云舒懷里。不管將來會變成怎樣都好,就算真的有天譴報應也好,他現在不想放開這個人,他再也不想孤零零一個人了。
“看他的表現了,我才不收笨蛋當徒弟。”
“云舒,我今天就要你一句話。我和他你只能選一個,你選誰?”她今天豁出去了,不是她死就是展顏亡,她是決計不會再忍受這樣的日子一天的。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反正在我認識師父前,他們兩個就已經認識了。”
“不要,如果真的有天譴我們也要一起,你不準留下我一個人。”他再也不想重蹈和景灝的覆轍了。
燕云舒徑直抱著展顏上去了,竟沒發現身后的沈玉娘是不是有跟上來。她本也不是個小氣的女子,只是別的東西都可以不計較,唯獨燕十三這個人不可以。自從八歲那年見了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鄰家弟弟,這輩子的目光就再難在別的男子身上停留了。
“那你記得一定要把我綁牢點才行啊。”展顏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困意,聽起來沒有一點生氣。
“師父給,阿顏的包袱。”
對不起,玉娘,若有來生定不要再遇見我了!
“阿顏,師父,你們可算是回來了,擔心死我了。阿顏他怎么了?”喬木見著是他二人,急急奔了過來。卻見展顏渾身狼狽,鞋子也掉了。雙頰上透著兩抹不正常的潮紅靠在燕云舒懷里昏睡了過去。
“沈姑娘還會騎馬?!”喬木見她跨上馬不由驚訝。還以為只是個柔弱的女流之輩,沒想到跨上馬背倒也不乏英姿颯爽。
“玉娘,在我心里一直把你當做親姐姐一樣看待。娘走了之后你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能夠讓你幸福是我輩子最大的愿望。”
“為什么最后又猶豫了?”燕十三睜著清明的眼睛,完全不像是剛剛才睡醒的樣子。他看著沈玉娘和她手里寒光閃閃的匕首問道。
吃了晚飯燕云舒打發喬木早早回自己房里睡覺去了,他就守著一盞油燈趴在展顏床邊生怕他半夜有什么不舒服叫不到人。
“放心,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玉娘,有什么話我們以后再說好嗎,我現在沒什么心思想別的事情。”
又是這語氣,好像那個展顏已經是他不可推卻的一種責任,事事都和他聯系在一起。這種感覺讓沈玉娘很不舒服。
“展公子他,是不是也對云舒特別好?”
“這是自然。記得喝了這藥多拿幾床被子捂著出一身汗,再修養幾日應該就沒什么大礙了。”
“師父,馬牽來了。”
燕云舒這才轉身上了馬車,怕趕得太急顛著展顏,又怕趕得太慢耽誤了看病。橫豎怕他不好,這才理解了心頭有記掛是種怎樣的感覺。
再說沈玉娘和喬木,久不見他們兩個回來確實急了。沈玉娘還坐得住一些,畢竟她知道燕十三不是那么容易就會出事的。喬木就沒她那么沉得住氣了,要不是燕云舒讓他留下來照顧沈玉娘,他估計早都要跑進雨幕里尋人了。
“沈姑娘你慢點,小心被顛下來。”當下也顧不得那么多,一抽馬屁股跟著追了上去。
“他要是笑你我就把他逐出師門。”
沈玉娘站在馬車外橫豎心里不是滋味。燕十三對她的態度完全及不上對那個展顏十分之一的熱情。不過就是發個燒就急成了這樣,她委身在倚紅軒這么多年也不見他露出過半分心疼的神情來。想來這些心里竟是越像是扎了根針,起了細細綿綿的疼。
“嗯。”身子越來越沉重,展顏靠在燕云舒懷里漸漸昏睡了過去。
“你怕嗎?”
燕云舒思量再三,終是不忍自己傷她那么深,站起身來伸手將人攬過。
“云舒,我想和你談一談,到了揚州”沈玉娘原本以為說到跟任務有關的事情,燕云舒的注意力總該回來一些,沒想到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燕云舒打斷了。
“他們什么時候認識的?”
“玉娘,對不起!”
“喬公子,你安心坐下來等一會兒吧。云舒他不會那么容易就出事的。”
“那你的意思是沒得救了?”
“但你會恨我一輩子,對嗎?”
“阿顏啊,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雖然每次都對師父兇巴巴的,其實心里比誰都要關心師父。”
燕云舒心悸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展顏,看他還似剛才一樣昏睡著沒有要醒來的跡象,這才急急轉身拖了沈玉娘的手出了門。
“你們先走,我隨后就到。”
“木頭你去把馬牽來,玉娘和你一道騎馬,你照顧著些,我先去幫桂花糕把衣服換了。”
“我不會殺你。”
“現在這個假設不會成立了。”
“玉娘,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吧。等木頭回來我再叫他把晚飯送到你房里。”
“有勞了。”
“寒邪入侵,再加上這位公子體質太虛,體內又有一股道不明的郁結之氣,怕是有些棘手啊。”
“十三,你瘋了嗎?”沈玉娘情急之下便忘了約定,沖口而出就叫了燕十三。
“那我們先走了,你慢慢跟上來。”
燕云舒替展顏換好了衣服,又細心的拿了個軟墊子墊在他腰下。這一次雖沒中什么奇怪的毒頭腦也是清醒的,總也怕瘋狂之余沒顧全到他的身體,不知道這次有沒有弄傷他。馬車里備了薄毯,燕云舒也細心的替他蓋了掖好,這才撩了簾子出來。
“虛就進補啊,方子你盡管開,別怕我們付不起錢。”喬木一聽就急了,怎么淋個雨就這么嚴重了呢?
郎中寫了一張方子交給喬木讓他跟自己先去抓藥。燕云舒留在房里沒敢離開。
看著那張熟睡的臉,又看看十指緊扣的兩只手,她終于放棄般收起了匕首。
“沒心思想別的事情,是因為你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對嗎?”
可惜燕云舒雖然沒有說出她最不愿意聽見的那句話,卻也比那好不到哪里去。他一徑沉默了下去,這境況看起來竟是默認了。這簡直比他當面說出來還要讓沈玉娘受不了。
一雙美目中閃過一抹狠絕的光,手腕一轉手中匕首銀光一閃就已經抵上了那個人的喉嚨。只消她輕輕一抹,這個人就再也成為不了她和十三的阻礙了。可是為什么,明明這么簡單的事情,一閉眼一抬手就可以搞定的事情,現在卻猶豫了呢?
“無妨無妨。”
“怎么了,弄疼你了嗎?”
“哦,好。”喬木最近跑腿跑利索了,只消燕云舒一聲吩咐,跑得比誰都快。
燕云舒看那郎中一會兒搭了展顏的脈象,一會兒又翻看了他的眼皮子,一會兒點頭一會兒又搖頭的,弄得他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的。
“云舒,你有沒有受傷?”玉娘看到人回來也松了一口氣,只是他們回來雖沒多久,燕十三的眼睛一直沒離過展顏身上。她縱有千萬個疑問也知道不該挑這時候問,只是心里像是平白塞了塊石頭進去,堵得慌。
“我沒事,玉娘,得委屈你下一段路騎馬了。可以嗎?”
“如果我殺了他你會不會殺了我替他報仇?”
“哦,哦,好。”喬木這才回過神來急急轉身回茶棚里去取展顏的包袱。
“答應我,不要忘了我,好好的活著。”
“嗯。”
“那就好。好了,我該走了。”沈玉娘輕輕推開燕云舒的肩膀,撿起地上的匕首走了出去。這一次,她再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