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顏已經在這塊墓前呆坐一天一夜了,既不說話也不吃東西,只是神情呆滯的倚靠在墓碑上。
昨晚最終三個人都沒睡覺。他一定堅持要去景灝那里,燕云舒沒辦法,替他加了件披風才把人帶過去。景灝就葬在后山的絕命崖上,展顏顫抖著手指撫摸著墓碑上景灝的名字,終于泣不成聲。
“景灝他,最后說了什么?”
“你說什么?什么只有一只手?景灝他怎么了?”老頭的話終于讓展顏起了一絲反應。他騰的一下站起來抓著老頭的手,眼睛似要把他盯出一個洞來。
“拿開你的爪子!”高墨瀾嫌惡的拍掉喬木的手。這小子最近真是膽兒肥了,竟然敢動不動就對他動手動腳的。最可氣的是這小子總是一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樣子,他這個夜魅大主子的威懾力好像對他絲毫不起作用似的。
“小顏,就算你怨我也沒有關系。只要你能活下來,讓我付出任何代價我也毫不猶豫?!?
或許已經到盡頭了吧,但是他也沒有遺憾了。
“小顏,吃點東西吧,你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身體會熬不住的。”
“走吧,算我求你們了?!?
“該喝藥了。”喬木也不生氣,反正這種場景一天要上演無數次,他早就習慣高墨瀾這樣別扭的拒絕他了。
“啊嘁——”
“誰要你喂,拿來我自己喝。”高墨瀾不服氣的自己搶過了藥碗一仰頭咕嚕咕嚕的喝了個干凈。他才不要被這個小鬼戲弄呢。
“什么?”燕云舒話一出口,不止展顏,就連老頭也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看著他。
“景灝,景灝,你聽得到我在叫你嗎。我來了,你的顏兒來了,你出來見見我啊!”展顏對著寂靜的虛空大喊,山澗的石壁傳來的回聲將他的聲音擴散開來,一聲一聲回蕩在夜空里,卻只有他孤單的呼喊——
展顏的指甲掐進泥土里,心口被扯得生生的疼。
燕云舒無奈的扯了扯嘴角,只怕你還沒那個開口的機會就已經被墨瀾一刀封殺了?,F在的高墨瀾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會哭泣的少年了。
“你還委屈?!你知道有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做我徒弟我都還不屑呢,你這是什么態度!”
景灝——
“你干什么呀?”視線突然被窗紙隔絕,高墨瀾皺起了眉有些不悅。
“對不起!”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吧,說再多聽起來也只會是像在為自己辯解。燕云舒選擇了沉默,而這沉默卻讓展顏越發的心發冷。
“砍了他的手?誰砍了他的手?!”展顏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到底還發生了多少事,為什么會這樣,到底是誰砍斷了景灝的手!
燕云舒擔憂的看了展顏一眼沒有出聲,最后還是拉著還想說話的老頭一起走了。直到身后的腳步聲遠了,展顏才哭倒在景灝墳前。
“為什么?”展顏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我知道了,不管你做出什么樣的決定我都會接受。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好照顧你自己的身體,至少,別辜負了他的心意!”
“景灝,對不起,對不起?!?
“你們走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闭诡佫D過身背對著他們。
“為什么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總之我要是回來會恭恭敬敬的叫你一聲‘師父’的。但是如果人在你手上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你的胡子一根根拔光!”
黑夜里仍舊是一片死寂。
山上的夜露深重,展顏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山間吹來一陣風時他竟冷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身上突然多了件衣服,燕云舒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他身后。
但反過來想他其實很高興,現在這種情形對喬木來說已經是到了天堂了,他竟然可以直接觸碰高墨瀾,這在以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高墨瀾雖然每次都會拍開他的手,但至少從來沒有因為他這樣的觸碰而生過氣,這是不是能夠說明自己在高墨瀾心里已經有那么一點點重要了呢?
沒人再會回應他了,那個只要他喊一聲景灝就會不顧一切沖到他面前的溫潤男子再也不會回應他了。
“不想喝,好苦?!备吣珵懧勚枪勺铀幬毒陀X得反胃,哪里還喝得下。喬木無奈,都多大一個人了還跟個小孩子似的,每次吃藥的都要哄好久才肯喝。
“是我!”zVXC。
“老頭,謝謝你了。如果我還有命回來,就委屈下做你徒弟好了?!?
“你怨我嗎?”
“替我帶句話給墨小子,他要是還有點孝心就趕緊回來看看老頭子我,要不然等我哪天找上門了,我就將他當年在我面前哭鼻子的糗樣告訴天下人。”
展顏像是沒聽見似的,仍舊一副神游太虛的樣子。
“臭小子,就知道指使人,我可不替你干這種事。要交代遺言自己親自去跟他說?!弊钷k替個。
“是我砍斷了他的左手!”燕云舒又重復了一遍。他知道,這句話說出來無疑是給他和展顏之間的裂縫再補上一刀,可是景灝的左手的確是因為自己而斷的。盡管是景灝自己沖上來才會釀成了那場意外。
“隨他去吧,反正要死的別浪費了我的好飯菜。早知道救了這么個軟弱無能的人,還不如換景小子好好活著。雖然只有一只手了,也比他這四肢健全的強多了?!?
“聽話啦,快點喝,涼了會更苦的?!眴棠景阉幫攵说剿诌叀?
“我走了!”燕云舒閃得快,避開了老頭踹過來的一腳,急急朝下山的路奔去。
“還有一件事。我打算明天一早就下山,墨瀾還在等著我。我想你現在大概也不想看見我,而且你的身體還也沒有完全復原,就在山上待著好好調養身體。我已經拜托了老頭,他答應了會好好照顧你?!?
展顏的后背僵了僵,仍舊沒有說話。燕云舒等了許久不見他出聲,心中已經明了。
“都已經著涼了還坐在這窗邊吹涼風,你就不能有一點病人的自覺嗎?”喬木說著就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好像燒已經退下來了。
“他說很想再聽你叫他一聲景灝?!?
“回去吧,這樣下去你身體會撐不住的?!焙诎抵醒嘣剖娴穆曇粲挠牡捻懫?。展顏不說話,也不動彈。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展顏到最后都沒有回過頭來看他一眼,燕云舒深深凝視著他的背影良久,終于還是轉身走了。
“還是說,我喂你的話你就會乖乖喝了?!彼τ行┎徽浀目粗?,高墨瀾有一瞬間忽然覺得喬木這個笑臉很好看。痞痞的,壞壞的,但撥開佯裝的外表,一定可以看得到里邊純純的,真真的那個喬木。
“真的不等他就走?”
“展小子你”就連老頭也忍不住擔心起展顏來。
“你個小兔崽子——”
來福州已經好幾天了,只是他們運氣不好,來的時候福州一直在下雨。他們進城那天還不湊巧的正趕上一場大暴雨,兩個人被澆了個通透,結果第二天高墨瀾就發起了高燒。萬事都抵不上生病重要,喬木找了家客棧,先把兩個人安置了下來。
整個人都跟被抽走了魂魄似的,展顏從昨晚開始就一動不動的呆坐在景灝的墳前一直到現在快要日落西山了。他沒睡覺,燕云舒也不敢睡,一直坐在不遠處看著他,唯恐展顏一時想不開做出什么傻事來。這可苦了無名老頭,一會兒得給他們送水,一會兒得給他們送飯。他這是倒了哪輩子的霉,招來這么兩個祖宗,他自己親爹娘都沒這么伺候過!
遠隔千里之外的福州,高墨瀾倚正在窗邊看著屋檐下如珠的雨簾,突然莫名其妙的打了大大的噴嚏。喬木正好端了藥推門進來,看到他又坐在大開著的窗子邊倚在矮榻上望著雨簾出神。他放下藥碗,二話不說的就把窗戶給關了。
“我在路邊撿到他的時候他就因為斷臂的傷口發炎差點死掉了,我怎么知道是誰砍了他的手!”老頭看這情形自知又是自己的嘴闖了禍,好不容易才把胳膊從展顏手里掙脫出來,他有些底氣不足的縮到了燕云舒身后。
“不了,他現在連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又怎么還會跟我走呢。老頭,拜托你了,一定替我好好照顧他。如果我還活著的話,不出三個月一定回來找他。但如果過了三個月我還沒有回來的話,你就告訴他我去了塞外,可能,這輩子都不回來了。叫他忘了我好好活著。”
燕云舒一大清早就下了山,展顏一整晚都沒有回來,臨走前他站在院子門口朝后山絕命崖的方向眺望。
“苦死了苦死了。”高墨瀾放下碗咧著嘴大喊,每次看見他這個樣子喬木都笑得特別開心。很純真的反應,像個小孩子一樣,根本沒辦法和認真起來連殺人都不會眨眼的高墨瀾聯系在一起。
喬木迅速低頭往自己嘴里塞了個什么東西,然后趁高墨瀾還在咧著嘴大喊的時候突然抓住他的手湊了上去。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