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尹走后,村民們找來一輛大車,想要將那塊天外飛石搬上車送往縣府,換取那五十金。雖說從山洞中拉出那塊天外飛石用了村中十名大漢,那是因為在石下面放了圓木,增加了摩擦力,但是要將這么大的一塊天外飛石搬上車卻不那么容易。還是那十名大漢,他們用盡全力只抬起了二寸多高,再往上抬,卻怎么也抬不動了。村長又叫來五名大漢幫著一起抬,還是像先前一樣,只抬起了數寸,那些大漢就累得手腳酸麻,大汗淋漓。眾人只得坐下休息,女人們拿來水讓他們喝,笑話他們沒用。眾人看著那塊天外飛石其重無比,就商議還得增添人手才行。村長看向人群,除了這十五名大漢,全村剩下的都是老的老,小的小,年輕人們都被抓去服兵役了。村長搖搖頭,一眼看見楚靈王,只見他身材魁梧,雖然上了點年紀,看上去還是很有力氣的。于是村長過去問道:“這位也是外鄉人吧,我老漢沒見過你。”
“我住在那座山都后面,沒有到過這里。”楚靈王覺得好笑,從來沒有人跟他這樣說過話。
“哦。”村長答應一聲,看看楚靈王手指的那座山,想著那座山的后面也有一個像他們一樣的貧窮村子,他也沒有去過,于是說道;“你能幫我們抬一下這塊天外飛石嗎?不讓你白白幫忙,等我們到縣府換回了錢,有你的一份酬勞,怎么樣?”
“不行,你敢......”申亥就要阻止,又被楚靈王攔住。
“你就是本村的村長?”楚靈王問道。
“正是。”
“我問你個問題,你要據實回答,我覺得你說的有理,我就幫你們。”
“你問。”
“你覺得楚王怎么樣?”
“你說的是哪一位?剛才縣尹說了,我們楚國又換了一位新大王。”
“大膽,楚國只有一位大王。”申亥怒道。
“不是新大王,是上一代的大王。”楚靈王道,語氣異常的平和。
“你說上一代的大王?他呀,不怎么樣。”
“何以見得?”楚靈王并不生氣。
“這位大王自從上位以來,整天想著打仗,跟晉國打,跟吳國打,跟齊國打,弄得我們老百姓沒過過幾天好日子。你看到了嗎?這村里的年輕人都被拉去服兵役了。唉,他要是少打點仗就好了。”
“他對外用兵可都是為了楚國的霸業。”
“稱霸?那跟老百姓有什么關系。”村長道:“你是不知道,他到處打仗,我聽說也沒幾個國家真正服他。他打得過晉國嗎?他能拿秦國怎么樣?就算是跟吳國交兵他也是勝少敗多。那些臣服楚國的小國也經常被他欺負,不是殺了人家使臣就是扣留人家大王,那些小國也多是敢怒不敢言,口服心不服,哪里像莊王那樣以德服人,以德霸天下。”
“難道他就沒有一點優點?”
“這個嗎也不是沒有,聽說他這個人還算比較大度,不拘小節,對他手下的大臣還不錯,有時候我們老百姓的日子還算過得去。”
楚靈王嘆了口氣:“看來他還不是一無是處。好,我幫你們搬。”
楚靈王走到天外飛石旁,讓那十五個人抬一頭,他自己抬另一頭。楚靈王一聲大喝,那十五個人就覺得這塊天外飛石輕的像羽毛一樣,輕松就將他抬上了車。村民們拉車去縣府領賞金,楚靈王讓申亥跟著,特別囑咐申亥:縣府如敢少給一個錢你就把縣尹給我殺了。申亥答應一聲,跟著村民們去了。
村民都走之后,展無恤也要走,他就覺得腳下一股暗力襲來,展無恤就猜到是那個搬天外飛石的人所發。展無恤也暗用玄功,將暗力壓在地下,楚靈王幾次用力,暗力始終沖不上來。
“哈哈,這位老弟好功力。”楚靈王道。
“承讓。”展無恤轉身道。
“我許久沒有遇到像你這樣功力深厚之人,可否再跟我比試?”
展無恤也覺得眼前此人功力了得,一時高興,便道:“好,愿意奉陪。”
“不過我們比的不是武功。”
“那比什么?”
“比喝酒怎樣?”
“正合我意。”
于是楚靈王和展無恤夫婦找了一間酒肆,要了兩壇米酒,幾份肉菜。二人對看了一眼,端起酒壇,一口氣喝完。
楚靈王道:“此酒不好,可否到我舍下,我那有好酒。”
“再好不過。”
莫無琊見展無恤如此高興,也就沒有阻止,跟隨他們而去。這時申亥也回來了,回復楚靈王道:“縣府已如數將五十金交給村民。”
在申亥家中,他拿出自己所有珍藏多年的好酒給楚靈王和展無恤,他們二人從白天一直喝到晚上。
楚靈王道:“我看老弟是一位劍客,身上為何沒有帶佩劍?”
“不瞞你說,我已送人。”
“能將自己心愛之物送予他人,是真君子。他們說我小氣,他們錯了,我這有一把寶劍,你若喜歡我便送予老弟。”楚靈王拿出自己的佩劍遞給展無恤。
展無恤接過楚靈王的劍,左手一掂量,道:“是一把好劍。”
楚靈王盯著展無恤心道:“你要敢要,我就搶回來。”
展無恤一直看著那把寶劍,突然右手握住劍柄,抽出一半,只見劍身通體暗紅,上面隱約顯現龍蛇的紋路,似在圍繞著劍身游動。展無恤暗驚道:“赤霄劍?怎么會在此人手里,對面這個人跟公子罷敵是何關系?”
楚靈王見展無恤不說話,便問道:“你認得此劍?”
“不認得。”展無恤搖搖頭:“不過看此劍應該是一把絕世名劍,不知閣下從何得到此劍?”
“家傳。”
展無恤還劍入鞘,重又遞還給楚靈王:“此劍乃閣下家傳之寶,我不能要。”
楚靈王接過赤霄劍,說道:“好,痛快。”他站起身走向屋外的一片竹林,揮劍砍下兩根竹子,只見劍鋒過處,竹子的一頭燃起了火星。楚靈王將一根竹竿扔給展無恤,說道:“老弟能斷出此劍是一把名劍,可見你的劍術也一定了得,來我倆趁著酒興,比試一下劍術如何?”
展無恤接過竹竿,一看竿頭的火還在燃燒,道一聲:“好,愿為奉陪。”便飛身出屋,與楚靈王戰在一處。展無恤與楚靈王素昧平生,互不相識,只是機緣巧合二人得以一見,所以展無恤抱著點到為止,切磋劍術的心態,與楚靈王過招,同時也加這防備。
但是,十幾個回合之后,展無恤感覺楚靈王的招式越來越凌厲,氣勢越來越猛烈,劍招中隱含著霸氣。展無恤從來沒有見過此種劍術,不由得心生贊嘆,完全沉浸在拆解對手的招數中,并在對手的招數中學習其中的優點,發現對手的弱點并加以破解。二人比試的招數越多,展無恤對眼前的這位劍者,也就越加的欽佩起來,不由得也就忘記此人跟公子罷敵是什么關系。
楚靈王的劍法出自楚國王室秘傳,相傳是楚國的先祖祝融所創,所以楚國后世便把這套劍法稱為祝融神劍術,并且后世的每一代傳人不斷加以改造,傳到鬻熊時已經臻于完善。鬻熊憑借此祝融神劍術,帶領其部族和楚國的神熊幫助周文王打敗了商朝,為表彰其功績,周武王特賜赤霄劍給鬻熊,從此祝融神劍術更是如虎添翼。由于祝融神劍術太過霸氣,在滅商過程之中殺人太多,鬻熊曾經一人就消滅了商朝的增援部隊,所以周武王特令外人不得修習此劍術,從此祝融神劍術只在楚國王室中秘密相傳,也只有歷代楚王才能修煉,并且不得對外使用,否自必死無疑。
展無恤對楚靈王的劍術欽佩有加,楚靈王對展無恤的劍術同樣也贊嘆不已:此人劍術沉雄深厚,浩氣恢弘,無論你用什么招式進攻,就像石沉大海一樣,總會被化解于無形。越是如此楚靈王越是興奮,祝融神劍術也就越來越凌厲霸道。
又過了十幾個回合,楚靈王興奮的說道:“好劍法,此地太小,施展不開手腳,我們到上邊去比試如何?”說完也不等展無恤回答,便飛身而起,晃眼便站到了一棵大樹頂上,展無恤也不遲疑,幾乎同時與楚靈王登上樹頂。
在幽深的暗夜,只見兩顆星火,托著長長的光尾,相互游動,就像兩條火舌在空中相斗,當它們交錯在一起時,光尾消失,星火突然爆開,火花四散飛揚,猶如天女散花一般,照亮整個樹頂。展無恤和楚靈王相視一笑,隨后火花隱沒,星火重現,托著兩條光尾向遠方山谷而去,湮沒于山間的樹叢之中,驚起陣陣飛鳥。隨著鳥鳴隱去,山谷陷入一片寂靜,天空上只剩下漫天星斗閃爍。
突然,兩顆星火一飛沖天,托著光尾,相互旋轉糾纏而上,在空中再一次交錯在一起,又是火花四濺,照亮夜空,使天上的星斗頓失光輝。火花還未隱去,兩顆星火飄落在山頂,在山脊之上一前一后相互奔馳,轉眼就不見了蹤跡,在更遠的山頂,飄起了一群黑點,那是遠山樹林中的飛鳥,只見黑點飛速而上,卻已是聽不見任何聲音。黑點還未消失,兩個光點又起,瞬間超過了黑點,如此數次,直到光點再也不見。大約過了一刻時間,在暗夜繁星之中,有兩顆星星越來越亮,越來越大,頃刻之間便到了申亥家的屋頂之上。
這時展赤正在屋內熟睡,不知怎的睜開了眼睛,看到屋頂有兩顆星火,托著長長的光尾在舞動,他覺得好奇,竟自己下床走了出來,站在門前饒有趣味的觀看。
此時,展無恤和楚靈王已經斗了數百回合,展無恤心道:如此下去何時才能結束,對面這位仁兄看起來好勝心極強,不如賣個破綻給他,也好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去師伯哪里呢。于是,在兩根竹竿相撞之際,展無恤故意收力,他的那根竹竿啪的一聲斷為了兩截,帶著火光的竹竿頭如閃電一般飛下,直射向展赤。
火光閃現,展無恤一眼看見展赤正站在門口,他大吃一驚,不及多想,施展遁身術,在竹竿頭射到展赤之前,一把將其攥住。竹竿上的火苗還在燃燒,照得展赤的小臉蛋紅撲撲的。展赤瞪著雙眼盯著火苗也不害怕,也許是火苗烤的他發熱,展赤張開小嘴噗的一下就將火苗吹滅了。這時莫無琊也從屋內出來,一把抱起展赤,剛才發生的情況她都看見了,莫無琊瞪了展無恤一眼,轉身回屋去了。
“遁身術?”楚靈王道。
“正是。”
楚靈王看著展無恤若有所思:“如果剛才你沒有接住那根竹竿,你會怎樣?”
“我會很傷心,我寧愿那根竹竿刺中的是我。”
“如果有人殺了你的兒子,你又會怎樣?”
“我會殺了那個人為他報仇。”
“如果那個仇人武功比你高呢?”
“我寧可奮戰而死。”
“我有兩個兒子,他們都被人殺了,而我又無法為我的兒子報仇。”
“那個人的武功一定極高。”
“是呀,要殺他們不知道又會死多少人。”
“你可知道你的仇人是誰,他在哪里?”
“我不想提他們的名字。不過我的兒子你一定知道,他們便是熊祿和熊罷敵。”
展無恤一聽眼前之人竟然是公子罷敵的父親,當今的楚王,不由得倒退了幾步。他對此人一見如故,對他的劍法非常欽佩,本想結交,卻不知為何,他又感覺二人之間隔了一層迷霧,總是有些距離。現在展無恤知道了,他慢慢的道:“在下便是展無恤。”
當“展無恤”三個字一出,四面八方突然出現了十幾個蒙面黑衣人,每人手中拿著一把無光的烏劍,申亥站在中間:“大王,他便是殺害罷敵公子的展無恤。”
“你們都退下。”楚靈王語氣平緩。
“可是......”申亥有些不甘。
“沒聽到我說的話嗎?”楚靈王不怒自威。
“是。”申亥只得帶人退下了。
“在你使出遁身術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那你為何不殺我。”
“因為你和我一樣都愛自己的兒子。”
“當初如果我不殺了公子罷敵,整個蔡國都將生靈涂炭,所以我必須殺他。”
“不要為自己殺了人找任何理由。”楚靈王怒道,隨后他平靜下來,又慢慢的說:“世人都說罷敵殘忍暴虐,但他再怎么樣也是我的兒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楚國,他有什么錯?難道那些背叛楚國的人不該殺嗎?”
“誰是背叛者我不知道,我堅信的是一個人不能為了一己的私欲而亂殺無辜,如果還有下次我一樣會殺了他。”
“你說我為了一己私欲而亂殺無辜?”
“你殺得人還少嗎?”
“那你幫助棄疾打敗我,難道棄疾不是為了他的一己私欲?”
“我并沒有幫他,我只是為了蔡城的百姓免遭屠戮。”
“也許吧。”楚靈王反思著他所做的種種事情:殺死自己的侄子,扣留他國的國君,滅了別人的國家,殺了慶封全族,他殺得人確實太多了。楚靈王又問道:“你覺得棄疾會成為一個比我好的大王嗎?”
“他做成什么樣我不知道,但,你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大王。”
“你是第一個敢在我面前這樣說我的人。”楚靈王并沒有生氣:“你我也相識一場,可否幫我做一件事?”
“請說,但能做到,在所不辭。”
“我的兒子熊祿是一個好孩子,可是他被人殺了。”楚靈王隨后伸出右手,手掌心出現兩個圓形的白光:“這是我兩個護衛的靈,他們叫白隱、白顯。我從小把他們養大,視如己出,也被同一個人所殺。我現在沒有能力為他們報仇,我想請先生了卻我的心愿,幫我殺了那個仇人。”
“不知那人是誰?”
“費無極。”
聽到這三個字,展無恤頓時一陣眩暈,自從他離開蔡城以后,就再也沒有聽到過費無極的消息,沒想到竟然是他帶兵攻入郢都,殺死了太子祿,還殺死了其他人。展無恤僵在那里,沒有回答楚靈王。
“你不必馬上答應我,我相信以你的為人不會讓我失望的。”楚靈王道:“我還有一個請求,請你收下白隱、白顯的靈。”楚靈王說完,白隱、白顯的靈自動飛到展無恤面前,展無恤伸出右手,那兩道白光便進入展無恤的手心。
第二天,展無恤走后,楚靈王變得蒼老了許多,頭發全然變白。申亥來到他面前:“大王,看到您這樣子我實在不忍......”
“你是想問我為什么放走展無恤?”
“是的,仇人就在眼前,為何不殺了他?”
“你看我現在的樣子,我已經沒有天命了,這說明,棄疾已經被楚國先祖選中,正式成為楚王了。至于展無恤,以我的武功是殺不了他的。昨夜我與他比試劍術,我已用盡全力,而他卻沒有,至多使出了九成功力。那根斷了的竹劍本該是我手中的,是他故意輸給我的。如能殺了他,我怎能手下留情。”
“可是您還有九靈卒呀。”
“我說過,我殺得人太多了,我不想在我臨死之前看到楚國因為我而生靈涂炭。展無恤說的對,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大王。”
“大王......”申亥哭了起來,他知道他現在什么都做不了。
三日后,楚靈王自縊而死。
從此,九靈卒的術法失傳,再也沒有在人間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