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20 19:01:18 本章字數:11939
那個舉刀砍人的黑影聽聞這聲音,最初怔了怔,然后才感覺不對。愛睍莼璩
刀砍下去的,并不是人的脖子,而是無處著力的棉絮,他剛想提醒為首的黑衣人。
“啪啪啪”在靜夜里聽來格外響亮的拍掌聲,搶在那個黑影說話之前響了起來。
原本昏暗一片的室內霎時大亮。
燭火映照,四下清晰如晝。
為首的黑衣人立即迫切地看向床榻。
剛才那位勇猛的仁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砍斷的可不是什么李問均的脖子,而是用棉絮做成的一具假人而已。
黑衣人瞳孔驀地縮了縮,到了這會,自知他們中了別人的套圈,也自知若想活命的話,接下來必有一場惡戰。
而在這場拼命的游戲里,不是他們死就是別人亡。
“閣下何必藏頭露尾,若是真英雄的話,不妨露出真面目來痛痛快快打一場。”風昱笑意邪肆的俊臉,在燭火映照下顯得柔和俊美,微彎的桃花眼原本就帶著勾魂的風流神韻,此刻更為他俊雅的臉龐增添幾分瑩瑩誘惑的美。
“六殿下不必說這樣白癡的話來刺激我,不過是各為其主立場不同而已,既然是拼死的局面,還談什么真英雄假狗熊。”為首黑衣人冷冷一笑,雙目瞬間戾氣大盛。
風昱笑嘻嘻點了點頭,摸了摸鼻子,訕訕道:“這么說來,我這話說得的確夠白癡的。”
“那好吧,為了接下來不白癡的打斗,我們各自盡力一拼吧。”
他清冽的聲音拖著長長的尾音。
在他眨著勾魂桃花眼倏然退開的同時,層層疊疊的侍衛持著火把與長矛瞬息將這間屋子包圍得水泄不通。
為首的黑衣人看見這些面無表情卻精神抖擻的侍衛,心里大大吃了一驚,因為這些侍衛赫然有他們剛才放倒的侍衛在內。
原來一開始,他們就上當了;難怪剛才覺得那么輕易就摸進來。
原來是為了誘他們深入。
風昱拉著史御醫悄然退了出去,侍衛們與困在里面的黑衣人展開了一場天昏地暗的惡戰。
雖說是惡戰,其實也不盡然,因為侍衛們并沒有人抱著死志去拼;但黑衣人則不同,他們自知自己若沖不出來,不但自己要死在這,就連家人也會受到連累,所以他們的攻勢從一開始就十分猛烈兇狠。
這樣,侍衛們在氣勢上首先就弱了黑衣人不止一籌,侍衛人數雖多,但黑衣人的攻勢卻是兇殘而猛烈;所以交戰沒多久,便有侍衛陸續受傷,而黑衣人在將侍衛不斷逼退的同時,更迅速沖出了屋外。
為首的黑衣人見狀,深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道理。
他們一打開缺口沖出屋子之后,立即便不再戀戰,而迅速聚攏在一起,以閃電不及的速度往宅子外撤退。
風昱見狀,還作勢做出痛恨追悔莫及的表情,在他們身后提著劍捶胸頓足的要追上去。
為首的黑衣人奔跑著略略停了一下腳步,驀然回頭,拋給他一記陰鷙而冷狠的眼芒。
“六殿下,后會有期。”
風昱聞言,俊臉上盡是不甘的頹急之色。
為首的黑衣人冷冷嗤笑著,轉身消失在黑夜里。
然而,在他轉身之后,風昱那滿臉悔恨的表情霎時翻轉成了流光熠熠的邪肆笑意。
他眨著勾魂桃花眼,嘴角微微上揚,勾出淺淺弧度。
忽地打了一個響指,然后慢條斯理朝空中放了一枚信號彈。
璀璨的煙火在黑色夜幕下顯得特別耀眼絢爛,雖然很短暫,卻一下燃亮了夜空,也將它該傳達的使命傳送了出去。
這便足夠了。
那批兇悍無聲而來,迅速退去的黑衣人,正為可以全身而退而沾沾自喜的時候,另外一伙同樣蒙頭蒙臉,從頭頂黑到腳的黑衣人突然從他們前行的一條巷子竄了出來。
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半聲招呼,剛一照面,便無比兇狠殘暴的招式朝這伙還在洋洋得意的黑衣人砍殺過去。
突然被襲,這伙原本襲殺李問均的黑衣人雖然驚愕了一下,但這驚愕也僅是眨眼的功夫而已;在生命遇到威脅的時候,就是傻子也知道奮起反抗。
何況他們不但不是傻子,還是一批經過專業殘酷訓練的殺手。
這反擊的力度同樣不差于人。
這場在小巷里進行的莫名其妙混戰,才是真正名符其實的惡戰。
半個時辰后,雙方皆死傷大半,只剩下兩方為首的領頭人物仍在頑強地火拼對打。
“各位,打累了吧?若累了,不妨停下來休息一下。”
風昱那張總掛著邪肆笑容的俊臉突然明晃晃地出現在巷子另一端,他抱著雙臂,懶洋洋瀟灑行來,清冽的聲音是一貫玩世不恭的語調。
“我有個好提議,不知各位要不要聽一聽?”
他晃著腦袋,撣著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悠然踱步走了過來。
幾名僅剩一口氣在苦苦支撐的黑衣人,看見他出現,雖然眼中皆露出了驚訝之色;但卻無人停下手中利刃,依照風昱的提議休息一下。
“哎,我覺得你們真有必要摘下面巾露出廬山真面目,這樣就不會有天大的誤會發生了。”
仍在惡斗的兩方黑衣人突然聽到他這句聽似無頭無尾的風涼話,心中皆同時大吃一驚。
然而,在他們意會到什么的時候,一切已經太遲了。
巷子兩端同時被人堵死,并且以無比迅捷的速度往中間逼來合攏。
一端是風昱帶著他的近身侍衛;而另一端,是英銳明烈的東方夜,帶著幾名親隨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們,步步進逼過來。
兩伙黑衣人似乎都認識風昱與東方夜,更明白此刻實力懸殊;他們壓根沒有一分勝算。
“怎么樣?現在是歇歇?還是繼續打下去?”風昱清冽的聲音含著幾分于漫不經心的笑意,腳步卻沒有一絲遲滯。
不戰而降,這種事對于殺手來說,簡直是平生最大的恥辱,他們寧可死,也不可能做這種事。
但是繼續再打下去,這個時候,他們的體力都已幾乎耗盡,打或不打,結果也差不多,既然如此,他們還有什么好選擇好猶豫的呢!
這兩伙原先打得你死我活的黑衣人,在這種時候,竟突然奇異地默契起來。
他們相互沉默地望了對方一眼,眼神里皆透著決絕的神色。
風昱掠見他們視死如歸的眼神,心中咯噔了一下,頓時感覺不妙,正欲上前阻止他們;卻不料他的動作還是遲了一步。
這僅剩不到六個黑衣人,在這一望之后,立時齊齊舉刀往自己脖子抹去。
東方夜見狀,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真想不到他們如此硬氣,竟然寧死不肯供出幕后主謀。”風昱漠然望了那些抹脖子自盡的黑衣人一眼,不禁惋惜地搖了搖頭。
若是能抓到一兩個活口,他們自然有辦法令這些人開口,只要供出幕后主謀,那不論李問均是死是活,這件事的真相都會很快大白于天下。
但現在,他們精心設計的局面顯然因為這些人一死,而成了僵局。
“六殿下,你過來看看這些人,看能否從他們身上找到什么獨特的標記之類的東西。”東方夜雖然心下也感到失望;但他的年紀畢竟癡長風昱一輪,在某些方面的見識顯然比風昱要有經驗。
失望之余他沉著地跨前幾步,大手一揚,便扯下其中一個黑衣人的面巾。
風昱走近前去俯身看了看,覺得這些人的面孔皆陌生得很。
東方夜見狀,并不氣餒,扯下面巾之后,他又繼續挑開黑衣人的肩頭衣衫。然后用劍劃開皮膚表面,血液破皮而出,漫成塊狀的時候,其中有個黑衣人肩上,果然出現了一個獨特的標記。
“六殿下可知道這是什么標記?”東方夜雖然看清了這是個獨特的標記,但這個標記的樣式對他而言卻是全然陌生的。
他眼含期待地看著風昱。
風昱仔細看清黑衣人肩頭上的標記之后,他閉上眼睛,沉吟了一會,突然失聲驚叫道:“我想起來了,這個標記我以前遇襲的時候就見到過。”
他面色一瞬冷肅下來,然后才慢慢道:“這是尤府死士獨有的標記。”
東方夜低聲重復:“尤府?”言罷,他英氣流揚的眉宇默默流轉出幾分復雜沉吟。
風昱又挑開了另外一伙黑衣人的衣衫。
但他并沒有從這些黑衣人身上尋到任何明顯或隱蔽的標識。
“六殿下,你看看他們藏在頭發里的是什么?”東方夜挑開其中一個黑衣人發頂,從中挑出一個小小的牌子。
牌子上面只有一個代號,此外便空空如也。
風昱拿過手里一看,臉色頓時變了變,“這是?”
東方夜驀然見他驚變的臉色,頓時心下一凜,急切問道;“是什么?”
“這些雖只是代號,可在帝都用這種材質做成這種形狀刻這種代號,還藏在頭發的,我想大概也只有冷府培養的死士了。”風昱垂下眉眼,但眼底明顯掩映著簇簇焰火。
“冷府?尤府?”東方夜低聲呢喃著這兩個名稱,眼里顏色漸漸深了起來。
“大將軍,”風昱也散了一臉邪肆笑意,嚴肅道:“我想我有必要進宮一趟將這事稟告父皇。”
“六殿下,你等等,我不反對你進宮將此事稟告陛下;不過,你看現在的天色,才剛濛濛亮而已;再者,這些標記根本不能作為證據;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宅子看看李少爺醒來沒有,如果能從他嘴里弄清事情始末,我想這事會好辦些。”
東方夜沉思了一下,隨即叫住風昱。
風昱抬頭望了望天,這個時辰,宮門還未開呢,他只得點頭同意東方夜的提議。
他們兩人回到宅子的時候,天又放亮了些。
“墨白,怎么樣?李問均有醒來的跡象嗎?”
“我剛才問過史御醫,他說也就在這一兩刻鐘的時間了。”墨白雖然對著風昱說話,但他的目光卻淡淡落向忠勇侯一家。
風昱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向李昌盛一家,隨即揚聲叫喚道:“既然如此,侯爺,我們大家一起進去吧。”
“史御醫,李少爺的情況如何?”墨白一進入室內,立時近前詢問史御醫。
“你看,他就快醒了。”史御醫指了指李問均緊閉的眼瞼,就在他抬手指去的時候,李問均眼皮忽然輕輕動了動。
“侯爺,有什么話請你準備好,到時抓緊時候問;我能力有限,最多只能讓他維持一刻鐘的時間。”史御醫扭頭看向李昌盛,語氣平淡之極。他看慣生老病死,所以此刻他臉上并沒有什么悲傷的表情。
李昌盛壓抑著內心悲痛,無奈地點了點頭。
“有勞史御醫了。”
說話間,李樂全夫婦扶著李昌盛步近李問均床前;墨白已同時讓人鋪好紙筆,只待李問均一醒,便開始詢問,并由李昌盛親自執筆代言;只要李問均能堅持將事情講完,再按上手指印,那么李問均這份供詞就將是最有力和證據。
此刻室內所有人的心情都緊張而沉重。就連東方夜這個久經沙場的大將軍也不例外,畢竟李問均的生死關系到他女兒的生死。
睫毛一下再一下輕輕扇動起來,李問均緩緩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史御醫立即道:“侯爺,你現在可以問了。”
“問均……”李昌盛雖然竭力壓抑著心頭悲痛,但看見李問均眼神渙散,此刻只是回光返照,待他將體內那僅剩一點精氣耗盡,他們之間便永遠天人永隔。
李昌盛仍然難禁悲從中來,聲音哆嗦中含著難掩的哽咽。
“李少爺,你跟我們說出事情的經過吧。”墨白淡然瞥過李昌盛悲痛激動的臉,淡淡代他問了起來。
李問均驟然看見數雙眼睛睜睜地盯著自己,自然也感覺到自己快要死了。
他張了張嘴,良久,聲音才斷斷續續傳了出來。
“昨天,我、我和左橋、姬深、冷華強還有、還有耿少知他們約好巳時到這里來斗鳥,誰知他們臨時、臨時通知我,說、說他們、他們有事情,所以將時間更改,后推半個時辰,我一個人、一個人閑著無事,就提前過來這里看看,誰知道,在我進門之后,突然……”
李問均說到這里,似乎已耗盡了他生命里最后一點力氣般,突然雙眼翻白,不停大口地喘息起來,眼看著似乎再也無力支持。
墨白見狀,幾乎連想也沒想,直接跳到床上,伸出手掌,將自己的內力灌輸到李問均身上。
這個時候,李問均千萬不能死。
墨白在心里默默哀求。
求你,撐下去,至少撐到說完這件事,說出那個兇手的名字。
風昱見狀,立時驚愕了一下,待其他人反應過來,墨白已經抱定元神,將自己內力源源不斷輸過去,只求將李問均最后一點生命給續住。
史御醫也立時上前,拿出銀針刺往李問均周身大穴。
一會之后,李問均粗重的喘息終于微微緩了些。
“李少爺,你快說吧。”東方夜這一刻,也無法沉住氣了。
李問均翻眼斜斜地看了看圍在他跟前的眾人,眼里突然滲出幾滴眼淚,眼神也深深浮現出懊悔之色,嘴角上勾,咧出一抹徹悟的苦笑。
“爺爺,爹娘,我……我不孝,我以前該聽你們的話,做個……做個……”
李夫人看著他難受的樣子,再也忍不住當場抹起眼淚來。
她一邊抽泣一邊強笑道:“孩子,我們明白了,你別再說了。”
“問均,你接著說事情的經過。”李昌盛別過臉,將眼眶的水霧逼了回去,然后又扭過頭來,硬著心腸詢問李問均。
李問均慘然一笑,接著小聲幽幽道:“那天,我一進門,就有一個看不清長相的人將我引進平日斗鳥那間屋子,我……我滿心歡喜的推門進去,誰知道,在里面等著我的竟然是……竟然是……”
“你進去里面看到了誰?”風昱真害怕李問均無法堅持將那個人的名字說完,頓時急迫地搶著問了起來。
“是、是幽蘭郡主,她、她居然笑著跟我打招呼,然后……然后突然抽出刀子,笑著捅進我胸口,我……我……”
“侯爺,快,讓他在供詞上劃上自己的名字。”風昱眼見李問均歪頭要倒向一邊,當下也顧不得失禮,直接一手搶過了李昌盛手里的宣紙。
而東方夜也同時眼疾手快地捉住李問均右手,在他的幫助下,李問均終于在宣紙上顫顫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爹娘,爺爺……問均……問均……”李問均吃力地瞟過按了他指印的宣紙,最后,終于滿眼不甘地歪著頭,含恨的雙目一直拼命睜著不肯合上,而代表生命的氣息在這一剎,自他咽喉完全斷絕。
李夫人一聲悲慟哭喊出來:“問均……”
她喊聲未盡,身體卻同時軟了下去,原來她悲傷過度,終也暈倒了。
“李大人,這里的事就暫且拜托你來處置了。”墨白收了掌,臉色更加蒼白透明,他漠然掠過已然氣絕的李問均,目光落在李樂全與李昌盛這父子二人身上。“侯爺,麻煩你現在拿著這張供詞隨我們去一趟刑部。”
李昌盛蹌踉著腳步,滿臉悲痛地點了點頭。
“墨白,你沒事吧?”在去刑部的路上,風昱打量著搖搖欲墜的妖魅男子,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墨白搖了搖頭,“我沒事。”
“現在,我們必須保護好侯爺,將他安全送到刑部衙門。”
“你說得對,冷蘭若那個喪心病狂的惡毒女人,我一定不會放過她!”風昱斂去笑容的俊臉,便完全泛現他天生的高貴迫人氣勢,這一刻,他是真真正正從心底恨透了冷蘭若,他以前從來沒覺得自己會將一個人恨到這種程度。
他現在恨不得能削其骨,剝其皮,喝其血。
“待會到了刑部之后,我立即就進宮將此事稟告父皇。”風昱垂下桃花眼,長睫低垂,卻也掩飾不住他此刻憤恨的怒意。
“昱,這件事還是由我去稟告陛下吧。”墨白皺眉想了一下,淡淡聲音中透著一絲決絕的無奈。
“不,墨白,你應該知道我對那個位子從來就沒有興趣;有沒有冷府的支持我根本就無所謂。”風昱拍了拍妖魅男子精瘦的肩頭,目光透著無法撼動的堅定,“對于語丫頭……,總之,不管是誰想要傷害她,都必須付出代價,不管那個人是什么身份,我也不在乎。”
墨白垂下眼眸,將心事也在瞬息沉淀下來。
他明白風昱的心情,所以他理解風昱的決定;更甚至,他此刻的心情其實比風昱還要憤怒。
“那好吧,既然你決定了,那你就去做吧。”墨白沉吟了一會,最終沒有再反對,他靜靜看著風昱,眼神中透著理解與支持。
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在大街上,突然有人縱馬從側面橫撞了過來,不但阻止了他們去路,更將李昌盛坐的馬車給撞翻了。
這時,街上行人已多,就在這突發的事故中,有人不經意佯裝驚慌的樣子沖散了墨白風昱與李昌盛之間的距離,當然,有人在扶起李昌盛的同時,更乘機趁著無人察覺的時機,暗中將李昌盛身上可以藏東西的地方都摸了個遍。
跟在李昌盛身后的東方夜好不容易越過混亂的百姓,到達李昌盛跟前將他挽起來。
“侯爺,你沒受傷吧?”
李昌盛巍顫顫站起來,老臉上溢滿悲痛與憤怒。他搖了搖頭,在東方夜攙扶下,走到前面墨白他們所乘坐的那輛馬車。
這出事故,明眼人都知道是沖著他來的;至于什么人會迫不及待制造一場如此倉促又破綻百出的事故,他心里也是雪亮得很。
在確定李昌盛并無損傷之后,墨白他們一行又繼續起行往刑部衙門而去。
在他們走后,隱在人群里一個目露精光的男人,飛快往旁邊岔路掠了過去。
岔路上停著一輛外表看似普通,內里實則十分奢華的馬車,里面的人聽著腳步聲,不待來人稟報,便焦急地追問道:“怎么樣?東西到手了嗎?”
目露精光的男人聽聞這道溫婉卻冰冷高傲的聲音,渾身不自覺地緊了緊,他垂著頭,恭敬道:“回主子,東西已到手,請你過目。”
他恭敬將一紙折得十分平整的宣紙雙手奉到馬車前。
車簾被人略略掀了起來,接著是一個丫環打扮的姑娘露出頭來,將那張紙給接了過去。
那丫環拿到宣紙之后,很快又放下車簾,隔絕外界一切視線。
“主子,東西就在這。”丫環的聲音透著畢恭畢敬的味道,與那個男人不同的是,這當中還含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戰戰兢兢。
“百草,你緊張什么?”又是那道溫婉的聲音,但當中夾雜的冰冷與高傲,卻自有一種高高在上睥睨別人的氣勢。
那丫環聽聞這句淡淡卻冰冷無比的話,立時垂首屏息,連大氣也不也呼了。
接著,是展開紙張的窸窸窣窣聲。
再然后,是“哧哧”撕碎紙張的聲音,與丫環百草不自覺顫抖而加重的呼吸聲。
“蠢貨,你自己看看這是什么東西!”低低一聲冷斥,車簾微掀,接著是一團被撕碎的紙屑,朝著那個目露精光的男人迎面擲了過去,“真是沒用的東西,連這么點小事都辦不好。”
“主……主子?”那男人兩眼精光都被這兜頭擲來的漫天紙屑給遮住了,他愣愣看著這輛低調奢華的馬車突然調轉頭往皇城方向而去,半晌也回不過神來。
待馬車單調得令人驚心的聲音轆轆響在青石地面上,他才愣愣收回目光,撿了幾張碎屑看了看,這一看,他原本灰黑的臉頓時變得鐵青一片。
紙屑中依稀可辨認,那是一幅諷刺的圖畫。
隱在人群永遠是最好掩飾身份與目的的方式之一;在那個男人走后,人群里忽有人迅速掠追上了墨白他們。
“煉鐵,可看清了剛才的是什么人?”墨白的聲音永遠冷冷淡淡,而他妖魅容顏上除了冷漠之色,也沒多余的表情,只是他溫醇醉人的聲音在這一刻,讓人乍然生出一種不寒而栗之感。
“公子,那輛馬車表面上并沒有什么標記;不過我看到那兩匹馬后腿部倒是烙了一個官印,那是隸屬于太子府的馬匹。”
雪白長袖下精致如玉的手驀地緊了緊,妖魅容顏上仍舊是一貫不帶情緒的冷漠,“好,我知道了。”
就在墨白他們驅車前往刑部衙門的時候,管正好不容易等到天亮,這天色剛透亮,太陽還未露臉,他便迫不及待宣布開始升堂,想要盡快就牢房里那兩個燙手山芋給扔出去。
于是,東方語與鐘離昊尚在睡夢中,就被獄卒給請到了公堂上。
之所以說請,一是因為外面各路人馬將刑部大牢門口給堵了水泄不通;二是因為管正不敢下令讓獄卒給他們兩尊活菩薩戴上鐐銬。
獄卒通知他們到公堂的時候,東方語懶洋洋揉著眼睛,半晌也沒從枯草堆上爬起來;鐘離昊倒是很迅速爬了起來,不過他爬起來之后先是慢吞吞伸了半天懶腰,然后再慢條斯理地撣著衣裳上的草屑,撣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獄卒等得不耐煩,開始一再出聲相請,這兩人才大搖大擺似逛大街般走出牢房。
“啪”
管正看見兩人慢悠悠逛街般的神態踱上公堂,心下煎熬了一晚的火氣一瞬就霍地竄到了頭頂。
手一抖,驚堂木就重重拍在了那厚實耐拍的公案上。
“堂下人犯何人,速速報上名來!”火氣與焦燥令管正在看見兩人嘻皮笑臉的模樣時,竟然失去了冷靜,兩眼冷冷一瞪,便擺出官威喝問起兩人來。
東方語沒有吭聲,只是懶洋洋丟了個你白癡的眼神給他,再然后是靜默地俏立在公堂上,按照皇帝封她的品級,她見到任何官員也無須下跪。更何況她手里還有免跪的圣旨。
鐘離昊瞄了瞄她氣定神閑的模樣,可愛的娃娃臉上微微漾出一絲痞痞笑意,雙眼卻左右碌碌亂轉,就是不看正面那青筋勃發的管正。
管正差點被兩人這番故意無視他的態度給氣個半死。
他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勉強忍住再度發飆。
也是在這幾個呼吸里,他才清醒地意識到,堂下這兩人雖說是疑犯,卻并不是普通任他搓圓捏扁的疑犯。
好、好,很好!
看你們橫!
等會有你們哭的時候。
管正垂下兩眼,陰鷙冷狠的暗芒涌掃過堂下面無表情的兩人。
“傳人證上堂。”
一聲冰冷陰鷙的聲音,含著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一會之后,有衙差將那個讓人看不清長相的,終日將臉埋在衣領里的男人帶到了公堂上。
不用管正聲喝,他一到公堂,立即就自動自覺跪了下去。
“堂下所跪何人?”管正又再一拍驚堂木,冷眼盯著下面跪地的男人。
隨后他還不忘拿眼角掠了掠旁邊佇立得筆直的東方語與鐘離昊,心想好歹這個仆人還讓他找回了一點刑部尚書的面子。
“小人杜七。”
恭恭敬敬的聲音,聽著十分平靜,但并沒有普通百姓見到大官自然流露的那種畏懼心理。
“本官問你,你因何出現在天華一街暖水巷三號那個宅子?”
“回大人,”杜七一直垂著頭,他似乎沒有感受到鐘離昊與東方語兩人暗含寒意打量的目光一樣,即使跪著,他的腰板也挺得比平常人要直。
“小人原本就是那個宅子的仆人,小人在里面已經生活了二十年,小人只是普通的仆人,一直負責收拾那間專門劈出來供各位公子斗鳥用的房間。”
“那你說說,昨天巳時前后,你都看到了什么?”管正循循善誘,目光卻似毒蛇一般閃爍著陰詭的光芒,無形透著猩氣,不時掃過東方語神色坦然的面容。
“回大人,昨天接近巳時的時辰,小人正在那間屋子里面收拾,突然聽到李問均李公子的聲音。”
“李問均是自己進來的?”管正瞇著眼睛,斜睨向東方語,眼底一瞬有詫異閃過。
“不是。是有人將李公子帶進來的,李公子進來的時候,因為小人的工作還沒做完,小人并沒有出來跟他打招呼,就在后面一直待著繼續干活。”
“誰知在李公子進來之后,小人卻聽到他與一位姑娘在說話。”
“姑娘?”管正半瞇的眼睛里,此刻莫名劃過一絲詭冷笑意,他瞟了瞟東方語,又問道:“那你可還記得他們當時都說了些什么?”
“詳細的記不清楚了,不過大意小人倒是記得。我記得他們當時好像起了爭執,大意是那位姑娘質問李公子為什么與她相好,又要娶別人之類的。”
聽到此處,鐘離昊忽然扭頭,對東方語眨了眨眼睛。
東方語涼涼一笑,回他一記白眼。
這種污蔑她名聲的事她都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遍了,這有什么好奇怪。
管正兩眼往東方語鎮定從容的臉上轉了轉,露出疑惑的神色,問道:“哦?你還聽到別的嗎?”
“小人還聽到那位姑娘質問李公子,說既然辜負了她,又何必念往日情意翻寫舊日的情書,還約她相見,不如送她一封絕情信來更好。”
“后來,李公子百般解釋,想要勸服那位姑娘相信他并沒有移情別人;但那位姑娘好像并不相信,兩人爭執之下,那位姑娘好像越發的生氣,最后,最后在惱怒之下,她竟然從身上掏出一把刀子,一刀直刺李公子心臟,小人是突然聽到李公子慘叫,知道事情不好,本想跑出來看個究竟的,但小人一想,萬一這位姑娘看到有人撞破她殺人的事,她豈非要連小人一起殺了。”
“小人心里一害怕,當時就生生止住了腳步,沒敢出去。”
管正目光閃閃盯著杜七,疑惑道:“既然你一直躲在里面,你怎么知道是誰殺了人?”
“回大人,當時是這樣的,小人心里雖然怕得要命,可小人擔心李公子的情況,就偷偷的開了一條縫望了出去,這一望,正看見那位殺害李公子的姑娘將兇刀自李公子身上拔出來……”
“小人看見李公子倒在地上,血濺了一地,當時恐懼得什么都忘了,心一慌,就叫了起來;恰好左公子他們與李公子約好在那個時辰要來宅子里斗鳥,小人那聲驚叫才正正將他們引過來。”
“大人,不但小人目睹了兇手的真面目,就是左公子他們幾位也同樣看到了兇手持刀的情景。”
東方語聽聞這位證人杜七流暢清晰的敘述后,開始側頭回想昨日的細節來。
這其中經不起推敲的地方太多,她還真期待管正接下來怎么定她的罪。
“哦,杜七,你仔細想想,是否忘了什么事?”皺了皺眉,眼角掠了掠那滿臉痞氣的少年。
杜七順著他的視線瞟過鐘離昊,才忽然恍悟起來。
東方語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杜七的反應,此刻見他露出如此表情,心里不由得暗暗冷笑起來。
杜七大概按照他們事前編好的情節,將故事背得十分順溜了,而鐘離昊這小子是突然橫空出現的,在他們那個預設的故事情節里并沒有他這號郡王的戲份,所以,他這會都忘了加上鐘離昊縱狗行兇一幕。
杜七沉默了一會,然后露出驚慌的神色,連聲道:“小人該死,小人一時慌亂,竟然將一些重要事情都忘了。”
“大人,當時小人聽到李公子發出一聲慘叫之后,隨后還突然聽到狗吠的聲音,小人當時驚慌得要命,從那道小縫往外看的時候,都忘了要再躲起來,就在小人看到兇手從李公子身上拔出兇手的時候,一條體型兇猛的大狼狗突然從門外躥了進來,將已經奄奄一息的李公子撲倒在地,還露出鐐牙要撕咬李公子腰部。”
“小人當時嚇壞了,才會驚叫了起來。也是這一叫,才將左公子一行人引了過來。”
管正眨著眼睛,心底微微松了口氣,面上仍舊陰沉不定,他漠然盯了眼東方語,然后又道:“杜七,如果現在讓你當堂辨認那名殺害李問均的兇手,你可認得出來?”
“回大人。”杜七將腰部一挺,語氣竟然透著幾分義憤填膺的味道。
“昨天那一幕對小人的刺激太大了,只要見到她,小人肯定認得出來。”
“那好。”管正陰惻惻地笑了笑,斜眼睨了東方語一眼,忽然將手指一抬,道:“杜七,那你現在站起來,好好看看旁邊這兩人,是不是昨天你所見的人。”
杜七聞言,恭敬應了聲是,然后站了起來,幽沉雙眼泛出十分認真嚴肅的神態,往東方語與鐘離昊面上掠去。
半晌,他露出十分震驚的表情,哆嗦著倒退了幾步,驚恐莫名地盯著東方語,抖著手直直指向東方語,道:“大人,是她,就是她,小人昨天看得很清楚,就是她殺害了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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