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8-17 9:10:06 本章字數:12981
看著少女淡然而專注的神情,他蕩漾的心情緩緩回復平和寧靜。愛琊殘璩
在這一刻,在他知道自己感染瘟疫,有可能死掉的時候。
竟然有一個人,一個他曾經因為她破壞他利益,而讓他曾起意要殺害的少女,居然以他一直最渴望卻以為永遠也得不到的,以平常人的心態對待一個完整的普通人那樣來對待他,而不是只看到了他太子的身份,眼神永遠裝著敬畏或奉承討好。
少女格外明亮清澈的眼眸里,是他見過的最明亮,流露的卻最最平淡的情緒,他從那雙眼眸里,看不到一絲敬畏或者阿諛奉承,那是平常人看平常人最平常不過的眼神。
正因為平常,所以落在他身上,才令他倍覺彌足珍貴。
風絡就在這樣萬千感慨里,一口一口靜默無聲地吃完一碗小粥。
喂風絡吃完小粥后,東方語又去廚房忙開了,一個時辰后,她提著一桶熱水,拿了臉盆與毛巾出現在風絡視線里。
風絡看見這些物品,第一個反應是,她該不會想親自侍候他沐浴吧?
雖然他覺得無所謂,但她一個姑娘家,還是——風絡突然想起少女與他胞弟風情之間的糾葛,當下極快地皺了皺眉。
他不能為了自己舒服,就不顧她的名聲呀。
“太子殿下,收起你那充滿邪念的眼神。”少女提著桶吃力走近床前,涼涼地瞟了床上渾身沒處干凈的男子一眼,淡淡道:“我這是打算給你洗洗頭發呢,之前我給你梳頭發的時候,發現發絲都打結了,你現在一定覺得頭癢得難受吧。”
雖然風絡不比風昱那廝有潔癖的毛病,但對于一個從小在皇室里成天被成群奴仆環繞侍候的太子來說,現在的污臟也是讓人難以忍受的吧。
少女暗暗在心里下著結論,瞄了瞄風絡抽動的嘴角,又道:“至于沐浴,待你身體好點,至少,得等到你可以自己走動的時候再說吧,現在,你先將就著,我先幫你弄干凈頭發再說。”
風絡愣了愣,當然,讓他發愣的是少女那直接不留顏面的言語,還有她直率不加掩飾表露出來的情緒。
他在她眼里,完全就是個再平常不過的病人。
什么尊貴、畏懼、敬重,在她眼里,統統都是浮云。
她沒空抬頭仰望,也沒心思去在意。
Wшw? тt kΛn? c○ 風絡愣了半晌,忽然覺得心情愉快起來,在這里,他不是太子,她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他不過是個需要照顧的病人,而她則是個盡責照顧病人的大夫,如此而已。
所以,她在他面前直率而沒有敬畏,甚至偶爾還流露出狡黠,平常中帶著溫柔,笑意里透著聰慧。
少女說著,也不管風絡同不同意,直接將他的頭部挪向外,然后挽起衣袖,用毛巾裹在他衣領處,以防止稍后洗頭發時水滴弄濕他的衣服。
弄好毛巾,她便解開他的發髻,再將臉盆里的熱水慢慢地一下一下淋濕他的發絲,然后輕輕地揉搓起來。
纖纖十指抵達頭部皮膚,指間動作相當輕柔,力度亦十分適中;風絡心下莫名的微微泛起一陣漣漪,他緩緩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刻的安靜美好。
窗外,景致如畫,日光斜斜從縫隙中透進來,斑斑點點里灑就一室明亮金黃,少女眉宇風流,容顏絕世,明亮眼眸清澈如泉,上翹嘴角微微含笑,纖纖玉指握著他的發絲,極盡溫柔而體貼地洗搓。
在她眼里,她從來都沒有將他置于太子的位置,而以敬畏甚至討好的眼神仰望他;她一直將他放在與她同等水平的位置上,她看他時,眼眸里只有平靜淡然。
風絡心里念頭無數,靜靜看著水藍的身影與金黃日光相互映襯,纖細的身影被無限拉長,綺麗著一室安靜華光。
安靜、溫柔、體貼、美好、閑適、平淡,風絡想不到這些詞能在同一時間同一空間被他用上,還是用于形容一個人身上,讓他除了恍若置身夢中,更多的是,讓他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強烈渴望,一股讓他做個普通人的渴望。
不必背負家國責任,不必理會人心詭詐,不用費神算計猜度。
娶一個心愛的女子,與她安靜度日。
就像現在,她溫柔美好,眼中只有他;而他享受著來自她的溫柔熱愛,雙瞳里也只容得下她的身影。
多好!
安靜的氣氛里,桶里的熱水騰騰熱氣在空氣里彌漫,風絡隔著裊裊熱氣后仰著看向少女,只見熱氣迷漫里,少女容顏如幻似真,她微微垂著眼眸,神情平靜中透著專注,專注里泛著溫柔認真。
不知不覺,這一眼,這一看,便讓風絡癡迷了,視線似乎被無形吸力牢牢吸附了一般,再怎么掙也掙不脫,收不回。
少女對他過度的注目的視線似乎仿若未覺,她一邊輕柔地清洗著風絡滿頭烏黑發絲,一邊在心里忖度著,該如何不露痕跡又能不動聲色從風絡口里套出關于墨白的消息來。
“嗯,洗好了,你現在感覺好多了吧。”少女微微笑著,站起來,將桶與臉盆拿了出去,然后再度輕盈如蝶舞旋而回,“我還得快點替你擦干頭發才行,要不然,枕著濕溚溚的頭發睡覺,你一定得病上加病。”到時吃力不討好的還是她。
她彎著明亮眼眸,瞇瞇笑著,又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輕柔而熟練地替風絡擦著頭發。
風絡看著她嫣然含笑的臉龐,心情居然略略涌出一絲妒忌。
是的,他在妒忌以后成為她夫君的男人。
他估計,少女以后一定會為她的夫君挽衣,梳頭、洗發、洗手做羹……就像現在,她為他做的一切一樣。
以前曾有無數的奴仆為他洗過頭,擦過頭發;但他心里從來沒有過這一刻的滿足感受。
溫馨,美好,仿佛她就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她為他心甘情愿做這一切,她眉梢眼角處處流漾著幸福的安然眷戀。
“太子殿下,”靜謐安好的氣氛里,少女輕輕開口:“你是不是十分酷愛騎馬?”
風絡怔了一下,似是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問他一個這樣的問題,眸光如許里,看少女嫣然帶笑的臉龐,看起來十分隨意,他沉默了一會,才道:“騎在馬背上的時候,我可以自由控制駿馬奔跑的速度,可以自由馳騁,可以盡情領略沿途風光,騎馬確實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少女略略垂下眉眼,聽太子這語氣,看他臉上自然呈現出來的神往之色,眼前這人在床上躺得久了,一定十分渴望騎在馬背上自由馳騁那種快感。
只不過,她心里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太子風絡仍在昏迷的時候,她替他把脈,發現他的精氣曾大受損傷,而且一直不曾復原,后來果然在他身上看到一道年代久遠的舊傷疤,那是被利箭貼著大腿內側擦過的傷疤。
太子受傷時一定差點傷到要害,以至于影響到衍育后代的能力。難怪他大婚多年,府上姬妾無數,卻只有太子妃一人膝下育有一女。
不過這事……東方語心下涼意淌過,御醫一定沒有對太子說實話,而皇后也不清楚實情,否則,皇后就不會那么積極替她的兒子廣納美姬麗妾了。
“聽太子殿下的描繪,騎馬確實是一件令人快意的事情。”少女擦了發絲的水珠,又溫柔地拿了梳子,替太子梳理起來,動作里怕扯疼他,她一直小心翼翼盡量讓自己力道輕些再輕些,“那太子殿下一定去過很多地方了。”
東方語坐得遠了些,以風絡的姿勢,他沒法看清少女含笑帶俏的面容,聽她語氣里流露出羨慕之意,他微微揚起嘴角,笑道:“嗯,細數起來,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句,我的足跡可以說得上是,踏遍東晟東西南北;嗯,就拿這里方圓百里來說吧,我大概除了歡樂谷,其他地方都走遍了。”
“是嗎?若他日我有此機會,一定也要到各處好好游覽一番,才算不枉平生來人世走這一遭。”東方語慢慢梳著他的發絲,又淡淡道:“我還是第一次離開帝都,不說遠的,就拿這附近來說吧,太子殿下能否跟我說說這方圓的地理環境與風土人情?雖然我看不到,但聽著你的描繪,我大致也可以想像一下。”
風絡見她問得隨意,但隨意里卻又適當表現出想要傾聽求知的神態,當下來了興致,十分詳細跟她說起這方圓百里的地理景致與風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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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微微含笑,聽得十分留心,眼神不時流露出向往之色。
她聽得留心不假,因為她要從太子滔滔不絕的言談里,在不動聲色之間挑揀出她想要知道的信息。
還好,太子不負她所望,說起東晟大好河山時那種自豪感里,她可以從中獲益;看著他說得差不多了,她適時打斷了他:“嗯,聽著太子殿下的描繪,真令人羨慕呢,不過現在,你該好好休息了。”
風絡不疑有他,在她清澈眼眸凝視下,很聽話地住了嘴,并且乖乖閉上眼睛睡覺。
他很快就沉沉睡去了,大概是這段愉快的談話,令他心情也舒暢了起來,睡夢里,眉梢也是上揚的,嘴角處還隱隱透著自然笑容。
東方語看了他一眼,目光輕輕掠過他小指上那截血紅玉環,在心底淡淡落下一聲悠長嘆息,旋即起身,走了出去。
接下來,風絡也許是因為心情不再抑郁,在東方語悉心照顧與診治下,病情似乎好得很快;事實只有東方語知道,她每次替風絡把完脈,心頭揮之不去的沉重感都會加深一分。
但她每次在風絡面前,所表現出來的狀態絕對是自信樂觀的,她不能讓風絡稍稍看出她心底的憂慮;就這樣,她一邊在風絡面前盡量不刺激到他,一邊在暗處私下絞盡腦汁思考辦法。
然而,預料中的可怕事情終于還是來臨了。
那是一個霞光淡淡里透著淺青灰色的早晨,東方語從廚房端著早膳,正準備抬腳進入屋子里的時候,隔著門忽然聽聞里面傳出急促粗重的呼吸聲。
接著,那呼吸便驟然輕淺到幾乎讓人感受不到氣息。
她腳步一滯,迅速直接用手肘推開了門,抬眸急急掠望過去,這一望,差點驚得她魂飛魄散,手里的點心便在這駭人的震驚里,呯然應聲而落,瓷碗在這片聲響里,變成一地扎人的碎片,零亂了一室干凈。
風絡仍舊以平躺的姿勢睡在床上,但這一刻的風絡,在東方語望過去的時候,已經面若死灰,額上是大顆大顆直往外滾的汗珠,雙眉幾乎擰成了一道,兩眼死死緊閉著,薄薄的嘴唇泛起暗紫色,細看,還能清晰看到那兩片薄唇在不停地顫抖著。
他整個人似乎陷入了極大的痛苦里,身體四肢竟然也止不住地痙攣蜷曲著。
少女心下大駭,一驚即回神,顧不得地上碎片會扎破她的鞋襪,一個箭步便直接從瓷片上踩過,往床沿直奔而去。
她深呼吸了幾下,努力穩定自己紊亂的心神,然后搭上風絡腕脈。
這一摸風絡的手腕,她驚得差點軟倒在地。
因為她根本摸不到風絡的脈像,她隨即伏到風絡胸前聽了聽,那代表生命體征的心跳竟然微弱得似乎隨時會停止一樣。
摸上額頭、察看眼瞼、飛快捊開衣袖褲管,掃過手腳……驚人的燙,密布的紅斑,泛著灰暗色的皮膚……。
東方語心下涼了一大截,然而,當她想起風絡被關在山洞里昏迷那么久,都挺了過來,心下透著浸體的冰涼,忍不住一手揪著風絡衣領,大聲吼了起來:
“風絡,你這個混蛋,是不是成心要砸我神醫的招牌?毀我神醫的名譽?”
怒急交加之中,少女瞅著風絡死灰的臉,緊閉的眼,繼續吼道:“風絡,你這個混蛋,你給我聽好了,你要是敢死在這里,死在我手上的話,我保證一定讓你死了也要后悔一萬年!”
在她驚恐惱怒的吼叫聲里,重度昏迷的風絡似乎能聽到她的叫聲一般,居然勉強撐開了一線眼縫,吃力地看了少女一眼。
只一眼,便足夠將她小臉上的擔憂憤怒,還有心疼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少女這副為他焦急的模樣,也讓他牢牢印在腦海里好多年。
“語姑娘?語姑娘?出什么事了?”聽到東方語又急又怒的大吼聲,夏雪趕忙從房子的另一邊掠了過來,隔著圍墻拍著門在外連聲叫喚不止。
“我沒事。”夏雪的叫喚聲令東方語瞬息冷靜下來,她轉身飛快去開了門,打量了夏雪一眼,道:“我需要幫忙。”
夏雪閃身進入屋內,滿眼擔憂地將少女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見少女安然無恙,這才略略放下心來,問:“究竟出什么事了?”
東方語嘆了口氣,轉身回里走,邊走邊說道:“你跟我進來,是太子他——快不行了。”
夏雪跟在她身后,聞言,吃驚地頓了頓,道:“怎么會這樣?之前他不是還好好的嗎?我看著都快恢復過來了,還以為他……”
“那是假象!”東方語皺眉,飛快打斷了她,“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能是他從小吃太多補品的原故,病菌在他體內潛伏周期特別長,而且還發生了變異,之前看著他逐漸恢復,那不過藥物在他表面起作用而已。”
夏雪挑了挑眉,“那依姑娘這意思,他這是活不成了?”
東方語嘆了口氣,幽幽道:“你忘了,他活不成了,我也別想活著走出去了。”
夏雪愕了一下,隨即想起東方語答應原長老的條件,臉色不由得倏地變得煞白。
語氣也急了起來:“那現在該怎么辦?他還能不能救?”
東方語看看氣息漸弱的風絡,道:“之前他一直被關著,全靠著盤桓胸口一口氣強撐著,活下來,也就是說當時他的求生意志強烈。這些日子,我能感受得出來,他的心境逐漸平靜,那口氣一泄,他體內潛伏的病菌便洶涌而至,真是病來如山倒。”
“如果他的求生意志已被病菌蠶食變得很微弱,恐怕……”
“語姑娘,那你趕緊激發他的潛能,讓他自己重拾求生意志啊!”夏雪著急了,當然,她的焦急完全是因為風絡的生死關乎到東方語的生死。
東方語苦笑了一下,無聲睨了她一眼,目光含著萬般無奈,“說得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誰知道他心里最在乎的是什么呢,摸不準這個,怎能激發他呀!除非我們能知道他最大未了心愿,否則這個是很難起效的。”
東方語說著,手里也沒閑下來,讓夏雪扶著太子,她將所有早準備好的藥,一個勁往風絡嘴里塞。
又在夏雪瞪大的眼珠中,按著太子前胸,為他做心臟復蘇。
“語姑娘,你這是干什么?”看起來好像在虐待風絡一樣,當然,她知道這時候的東方語絕對不會那么無聊,所以這一問,純屬滿足好奇心而已。
少女頭也不抬,兩手交叉按在風絡胸前,仍舊不停用力,“他的心跳太緩了,我擔心藥還沒起效,他就會因為腦部缺氧而死亡。”
又來了。
夏雪嘴角微微抽了抽,語姑娘總會三不五時嘣出幾個讓人聽不懂的怪詞。
大約過了一刻鐘,才見少女大汗淋漓停下來。
“總算讓他的心跳回復正常了。”少女拿了夏雪遞過來的手帕,一邊擦拭額上汗珠,一邊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呼吸回復平穩的風絡。
夏雪聞言,眼神一亮,歡聲問道:“這么說,他還有救?”
東方語艱難地閉了閉眼睛,緩緩道:“我手里的藥只能暫時壓制著他的病情,但——藥力唯持不了多久。”
夏雪想起他們在穿過山洞時的情形,問:“語姑娘將所有蟒蛇內膽都給他服用了?”
“嗯”少女眼神沉了沉,“凡是我能拿得出,找得到的藥材,都給他服用過了,但——看這回病菌襲卷來勢兇猛,基本收效甚微。”
“那語姑娘可曾想到其他的辦法?”
東方語拿了杯溫水往風絡嘴里灌,但已無意識的太子殿下根本無法配合她的動作,水順著嘴角潺潺流了出來;夏雪見狀,只得連忙拿了帕子去擦拭水滴。
兩人又費了一番功夫,才令風絡勉強吞了些溫水下肚。
東方語盯著他那薄薄卻已經泛出暗紫色的嘴唇,沉聲道:“根本無法可想,除非……”
“對了!”少女忽地面露喜色,整個人幾乎要蹦跳起來,但一看手里還扶著風絡,這才緩了動作,略略顯得激動道:“夏雪,趕緊找那個沒有被感染的侍衛放一碗血,然后快點拿來給我。”
“沒被感染的侍衛?”夏雪怔了怔,隨即恍然道:“語姑娘說的是那個叫周信的侍衛,但是要他的血干什么?”
東方語雙眉一挑,輕手輕腳將風絡放平躺好之后,立即推著夏雪往外走:“先別問那么多,趕緊去吧,太子等著救命呢!”
夏雪帶著滿腹疑問,飛快開了門小跑著出去找那個叫周信的侍衛。
幾乎在眨眼的時間,夏雪就折返回來了。
東方語聞聲,回首往門外一看,那個叫周信的侍衛正跟在她身后,大步霍霍往屋子里邁進呢。
東方語眼神一冷,目光飛快凝定在周信身上,急聲道:“周信,等等,你別進來,還是讓夏雪在外面拿碗接了血,再拿進來給我吧。” шшш?тт kān?C O
“東方姑娘是擔心屬下會被太子殿下傳染,對吧。”周信一開口便道破東方語的用意,但腳步只一滯,卻又繼續往屋子里邁。“我這條命就是太子救的,若沒有他,我早就不知死在哪里了,現在我還害怕什么被傳染,時間緊迫,還請東方姑娘直接從我手臂上劃刀吧。”
東方語見狀,除了搖搖頭,吞下那逸唇而出的嘆息外,只得飛快遞了顆藥丸過來,一邊急聲道:“好吧,你忠心為主不怕死,我不攔你,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在我面前,免得待會救了太子,我還得分神救你。你現在先將這顆藥丸吞下去,我馬上要取血來用。”
周信二話不說,連水也不要,直接就將藥丸吞了,管它是毒藥補藥,先救太子要緊。
東方語默默看了周信一眼,心下微微激起一片水花,嘆道:看來風絡這個太子人品還不算太壞,居然有人如此忠心為他,連赴死都慷慨激昂,估計太子就是這會死了,也不會覺得太過遺憾了。
瞧周信那激奮的情緒,若是她不在當場看著,差點會誤以為周信是去參加什么宴會呢。
心頭萬千思緒閃過,手上卻一秒也沒閑著,拿了鋒利的薄刀,直接便往周信手臂深深劃下去。
血,鮮紅代表著生命力的液體,霎時從他手臂上汩汩噴涌而出。
直接讓風絡喝人血,那也是冒險一賭的事。
東方語睜大眼睛一瞬不瞬盯著風絡的反應,但愿她沒有錯,周信體內已形成這種瘟疫的抗體,他的血液能對風絡起作用。
滴、滴、滴,周信手臂上的鮮血速度從最初的噴涌開始緩了下來。
東方語看著他泛白的臉色,趕緊道:“可以了,再流下去,你的身體會受不住的。”
周信搖了搖頭,堅持道:“我還可以支持一會,只要我的血能救太子,就是賠上我這條命也無所謂。”
東方語翻了翻白眼,懶得再多費唇舌,直接拿了布條與止血的藥粉,對夏雪示意了一下。
兩人便默契上前,硬拽著周信過來止血包扎。
接下來,東方語每時每刻都不敢讓自己的視線離開風絡,幾乎眼不帶眨的盯著他身體的反應,即使再細微的,她都不能遺漏錯過。
在漫長熬人煎心的等待中,風絡臉色緩慢地變了些,那死灰的暗漸漸淡了下去,淡淡的血色緩緩回染到他臉上。
東方語在提心吊膽中戰戰兢兢守著他過了一天一夜,終于在最近一次把脈中,確定風絡的病情逐漸趨于穩定,這才站了起來。
然而,她一站起來,立時覺得天旋地轉的,接著身子一軟,人便往旁邊倒了下去。
聞聲而入的夏雪見狀,驚得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語姑娘……?”
東方語徹底陷入黑暗前,最后的意識停留在了夏雪焦急而驚慌的臉色,還有她那遙遠得仿佛來自九重天的惶惶呼喚聲。
夏雪沒有辦法,只得讓偷偷來這時幫忙的威崖去找何大夫過來。
看著何大夫緩緩收回手,臉上卻是愁容難展,表情凝重極為嚴肅的模樣。夏雪忍不住急聲問:“何爺爺,語姑娘她怎么了?”
“哎,這個小女娃,真是不要命了!”何大夫抖著灰衣粗布衣袖,又氣又恨又擔憂道:“她日夜勞累過度,又沒保護好自己,現在連她也染上了疫癥。”
好一道令人驚恐到找不著北的晴天霹靂。
聞言,在場的夏雪、威崖和周信都瞬間懵了。
夏雪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反復回響:語姑娘自己也染了疫癥,那誰來救語姑娘?誰可以救語姑娘?
“何爺爺,那你趕緊想辦法救這個小丫頭呀。”威崖又驚又急,捉住何大夫手臂拼命搖晃起來。
夏雪震驚過后,也回過神來,連忙也懇求道:“何爺爺,求求你,一定要救救語姑娘。”
何大夫捊了捊衣袖,皺起焉耷的眼眉,嗤聲道:“你們這一個兩人的干什么,難道我老頭子不想救她嗎?可也得有辦法才行啊!”
“怎么會沒有辦法?”夏雪完全亂了方寸,急聲道:“語姑娘之前不是一直和你一起研究治療的方子嗎?”
“唉”何大夫沉著臉神情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了看夏雪,道:“方子是有,但關鍵的藥我沒有啊!”
“藥?什么藥沒有?”夏雪急糊涂了,連聲又道:“沒有藥就讓人去山里挖啊,要不你告訴我,我這就去挖回來給你。”
“丫頭,不是隨處可以挖的藥。”何大夫不滿地嘀咕著,白了夏雪一眼,才道:“我們之前研究過,其中最關鍵最有效的藥物就是她帶來的那只蟒蛇內膽。”
“內膽?”夏雪臉色煞地變了又變,連身體都有些搖搖欲墜,她看著何大夫,聲音含著莫名悲涼,哽咽道:“可是——那只蟒蛇內膽,已經讓語姑娘全部給用完了。”
威崖驚愕中下意識看了夏雪一眼,喃喃道:“那可怎么辦?”
夏雪被他那無助的眼神一看,頓時腦中靈光一閃,連忙道:“放眼歡樂谷到處都是連綿不休的山峰,我們馬上出去再找一條蟒蛇,再取一只內膽回來 不就行了!”
誰知何大夫聞言,當即搖頭,直接潑了夏雪一身冷水,道:“丫頭,歡樂谷周圍山峰是多,但蟒蛇若有你說的這么容易就找到,我也就不用在這坐困愁城,空悲切了。”
夏雪愕了愕,瞪著眼睛,又道:“不容易找,那也得找啊,我絕不能讓語姑娘有事。”否則,她怎么對得起公子,當初,公子將她送去東方府時,曾語重心長地叮囑她一定要照顧好語姑娘,但現在……公子下落不明,語姑娘又陷入生死關頭……。
“沒用的!”威崖一雙大眼中流露出絕望的痛苦之色,“我在這里長這么大,別說是你們所遇到的那種高齡蟒蛇,就是一般的蟒蛇,它的蛇子蛇孫,我連一條也沒見過,就是相似的影子也沒遇到過,這里根本就沒有蛇,一時間,你要到哪里去找?”
“沒有……蛇?”夏雪腳下一蹌踉,騰騰倒退了好幾步,直至撞到墻壁,才勉強靠著那穩住了身體,一向平淡漠然的眼眸也漸漸起了絕望之色,忍不住失常地喃喃:“怎么會沒有蛇?怎么能沒有蛇呢?那語姑娘要怎么辦?她為了救別人,將整只內膽都給用完了,老天,誰來救救她啊?”
“唯今之計,也只有先用其他藥物先暫時壓制著,不讓她惡化,其余的,我們再想辦法。”何大夫幽幽嘆了口氣,搖著頭走了出去。
東方語病倒了,照顧風絡的責任就完全落到周信身上;而夏雪則負責照顧東方語;威崖跟在何大夫身旁,回到他的院子里,與原長老一道研究怎么救人。
望著沉睡中消瘦得臉頰也變尖的少女,從來不相信鬼神的夏雪,在這一刻,也忍不住無助地閉上眼睛,雙手合什胸前念念有詞,祈禱老天爺能夠聽到她的懇求,讓那個救人無數的少女趕快好起來。
不知是因為夏雪心誠則靈,還是東方語生存意識頑強。
她昏睡了兩天之后,忽然便醒了過來,只不過因為疫癥病菌的破壞力極強,她雖醒了過來,卻渾身虛脫,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全身的力量似乎在沉睡中已被病魔狠狠地無情抽光了一樣。
“夏雪?”少女躺在床上,吃力地張嘴,想要喚夏雪替她倒杯水過來。但這一喚,她才發覺,自己竟然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聲音竟小得可憐。
幸而夏雪雖聽不到她的聲音,卻似乎感應到她睜開眼睛時,空氣中那細微的波動,放輕腳步從門外轉身走了進來。
看見少女睜著眼睛,夏雪頓時驚喜交加,平時沉穩的她也忍不住激動得手足無措起來。
“語姑娘……”
東方語聽著她哽咽的聲音,勉強張嘴露出一絲安慰的笑容,又吃力地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杯子。
東方語喝了水之后,夏雪急忙讓威崖請了何大夫過來。
“小女娃,你現在感覺怎么樣?”何大夫為少女診了脈,斂去面上愁苦之色,放輕了語氣關懷問道。
東方語無力地勾了勾嘴唇,低聲道:“實話說,感覺不怎么好,簡直難受極了。”
這話,讓原本以為她會說出自我安慰讓人寬心的何大夫,驚愕了半晌,訕訕地動了動嘴唇,硬是囁嚅了半天也接不下話去。
夏雪見狀,悄悄轉頭擦了擦眼角,調整了呼吸,才回過頭來,輕聲問道:“語姑娘,你哪里不舒服,讓夏雪替你緩解一下?”
少女虛弱一笑,眨了眨因病弱而失去光澤的眸子,嘶聲道:“咳,夏雪,你別當真,我這是在嚇唬他呢。”不想看到夏雪那平淡的眼睛里泛出令人驚心的擔憂,她又道:“我自己就是大夫,那能不清楚自己的身體,你放心吧,我會沒事的。”
“小女娃”何大夫沉吟了良久,才定定看著少女贏白的容顏,緩緩道:“就是因為你自己也是大夫,你才更不應該隱瞞,現在,我只能慚愧地告訴你,我對你的病真的感到很棘手呀,你有沒有什么辦法?”
何大夫說著,竟羞愧地埋低了頭。想到自己年紀一大把,算起來都可以當這個小女娃的爺爺了,他的醫術竟然遠遠比不上她,真是讓人汗顏啊!
少女極快地蹙了蹙眉,沉吟良久,才緩緩道:“我想,何爺爺可以拿龍舌草與金銀花來代替蟒蛇內膽來入藥;比例嘛——就按二比一的來調試吧。”
聞言,何大夫一雙老眼頓時亮了起來,忍不住當場拍了拍大腿,激動道:“咳,我怎么就沒想到呢,這兩種藥材在歡樂谷常見得很。”
東方語虛弱地笑了笑,她沒有告訴他,關于這事,她其實已經研究好久了,只不過還未來得及真正研制,讓自己服下,她就中招了。
“對了,夏雪,太子殿下現在怎么樣了?他的病情穩定下來了嗎?現在,他已經清醒過來了嗎?”
夏雪嗔怪地瞥了少女一眼,在這種時候,語姑娘還滿腔心思去擔心風絡,一口氣問出三個問題來,讓她真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也不知語姑娘是出于身為大夫的職責使然,還是真正關心風絡。
負責照顧風絡的周信連忙上前一步,道:“東方姑娘你放心吧,太子殿下現在雖還沒蘇醒,但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何大夫說,他已經開始好轉了。”
“這樣啊”少女緩緩閉上眼睛,唇畔微勾,她無力地笑了笑,聲音越來越小,“那我還真的可以放心了。”話音仍未消散,她又再度陷入昏迷當中。
在所有人心驚肉跳中,何大夫趕緊過去仔細看了一會,才道:“她暫時沒事,只是又昏了過去。”
“何爺爺,我就留在這里照顧語姑娘,請你趕緊去配藥吧。”夏雪聲音帶著哀求,一向冷漠平淡的眼神泛出無比急切之色。
何大夫點了點頭,不太放心地看了眼東方語,目光流露出沉沉的無奈之色,這才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龍舌草與金銀花有現成的。藥,很快就配好,煎成了湯汁拿到夏雪跟前。
東方語在夏雪幫助下,將藥緩緩吞了下去,一次,兩次,三次……兩天后,少女在眾人忐忑難安的等待中,徐徐睜開蒙了層黯淡灰色的眼眸。
她沒有驚動疲倦地正在床沿旁打瞌睡的夏雪,而是輕輕將手指搭上了自己手腕的脈搏。
脈搏很緩,不太有力,浮滑得似無處著力隨風飄蕩的落葉一樣。
她雙眸暗了暗,閉上眼睛,默默沉思起來。
情況還是不太好。
難道龍舌草與金銀花混合起來的效用,仍遠遠不及一只高齡蟒蛇內膽來得有用嗎?若不能盡快配出合適的方子,她的身體因連日勞累過度,只怕是捱不了多久的;試試周信的的血液?
這念頭一起,少女便直接搖頭給否決了,別說太子尚需要周信供血;就是不用,她也沒法利用周信的血液達到殺死體內蠶食機體病菌的目的。
風絡曾與周信一起關在山洞里待過很長時候,她才敢冒險一試,這一試還證明她的設想是正確的,他們在慕天村同吃同眠,又在歡樂谷山洞受過同等惡劣的條件,周信體內無意形成的抗體對風絡體內變異的病菌才能起作用。
而她——,也不知該說她幸運還是不幸。
在少女安靜地思考著各種可能時,她略略有些沉重的呼吸聲很快驚醒了夏雪。
“語姑娘,你醒了,現在你感覺怎么樣?”
東方語看著關懷溢于言表的夏雪,淡淡笑了笑,故意揚了揚手,以作證明,道:“你看我這樣子,就知道我快好了。”她淡淡看了夏雪難掩倦色的臉,微垂眼眸里浮出一抹心疼,“夏雪,你照顧我,一定很辛苦了,現在去休息一會吧,正好,我還困,也想再睡一會呢。”
夏雪凝望著她蒙塵的眸子,輕輕搖了搖頭,語姑娘的笑容自然中透著勉強,明顯是裝出來的,如果語姑娘真的沒事,為什么還要故意裝出輕松的樣子來令她寬心呢?
這樣一想,夏雪剛剛輕放下的心又高高的懸了起來。
她想了一下,慢慢道:“語姑娘,你困的話,就再睡一會,我讓威崖找何大夫過來。”
“夏雪”東方語搖了搖頭,看著她染了迷蒙的眼眸,緩緩道:“你且讓我先想一想吧,不必著急去找何大夫。”
“可是,語姑娘……?”
少女眨著明亮眼眸,微微一笑,淡然道:“我真的沒事,那些藥雖然還救不了我的命,但暫時我的性命還是無憂的,我只是需要時間好好想想,究竟還少了什么藥材,才能對我的身體有用。”
夏雪沉默了一下,道:“那好吧,你什么時候想好了,就叫我一聲。”
兩個時辰后,夏雪在東方語授意下,讓威崖請了何大夫過來。
“小女娃,聽說你想到辦法了?你快說,該怎么配藥?老頭我的頭發都愁得快掉光了,你趕緊告訴我吧。”何大夫捊著過長的衣袖,又是擠眉又是弄眼的,大概是知道東方語暫時沒事,心情沒再那么緊張,這便做出各種動作逗一逗東方語。
東方語看著他古怪的樣子,忍不住啼笑皆非地翻了翻白眼,道:“我想,你只要往那些藥方中添加一味附子,我大概就能好起來了。”
“什么?你剛才說附子?”何大夫挑高了眉,兩只眼珠嚇人的外突,盯著少女虛弱中顯得有些蒼白的臉,吃驚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附子可是,可是……”
東方語不想令其他人也跟著擔心,臉色略略沉了沉,遂將眼睛一橫,眼眸霎時濺出嚇人冷光飛凝在何老頭臉上。
少女盯著他驚疑不定的眼神,連忙急聲打斷他,道:“何爺爺,我當然知道附子有什么作用,假若大量服用的話,才會對我的身體有害處,但這一星半點的,我估計不會出什么問題的,你就放心往藥方里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