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庭真伏在母親懷里,道:“娘,柳暗花明又一村,咱們一定會有翻身之機的?!?
沈氏輕笑著,不再說話,只是面上露出了一絲疲倦來,便讓兒女倆先出去,她自個兒好生歇息。
項庭真和項云楊兄妹倆才出了房門,來到廊下,便見白福家的率著幾個管事媳婦氣勢洶洶地趕過來,看到項庭真他們,只是略略行了一禮,便道:“奴才奉老爺之命,前來接沈氏移居存芳閣,請三姑娘和二爺給個方便?!?
項庭真聽她竟把稱呼改為了“沈氏”,怒意無可遏止地涌上心頭,幾欲開口斥責,旋即轉念想到,白福家的原是一府總管的副手,規矩禮數素來是分分明明的,此時這般所為,必定是父親的授意,即便有再多不滿,與這些下人爭執再多亦是無濟于事。
只是母親自嫁入項家后便一直居住在長春院,這座院落更似是母親二十余載的回憶所在,再加之母親連受打擊,精氣神已是極為低落,于此時命母親移居別處,恐怕會加深對母親的傷害。
思及此,項庭真便堅定了主意,站定在原處一動未動,冷聲道:“據我所知,長春院在我娘二十年前進門之初,曾經過修葺,這修葺的用度全數由我娘的嫁妝支出,并不曾動用公里的庫銀,所以當年老爺說過,長春院只屬我娘一人所有。今日又何來讓我娘移居別處之說?”
白福家的面上不由泛起一絲為難:“三姑娘,奴才等此番前來,乃是得了老爺之命,姑娘若是別有分說,恐怕還是得問準老爺方妥?!?
項庭真沉一沉氣,道:“我現下便前去尋爹爹說個明白,他一定不會讓太太移居別處的,你們只管在外頭候著,誰都不許驚擾太太!”
白福家的皺一皺眉,道:“奴才等人原只是聽命行事,老爺只吩咐咱們接了沈氏到存芳閣,并沒有二話,姑娘有再大的主意,恐怕亦是繞不過老爺去。此番倘若事有耽擱,老爺怪罪下來,咱們可是萬萬承擔不起。眼下正值風口浪尖之時,姑娘還是莫要旁生事端為上。”
項庭真眼看她言行全不似往日的恭順,已然明白這些個下人們最曉得跟紅頂白,可又心知對方所言是實情,心頭縱有萬千怒意,亦只得先行壓下,才想說話,身后的項云楊便靜靜開口道:“太太已經歇下,任憑是誰,都不能前去打擾她。”
白福家的看了一眼項云楊,眼前這位正正經經的嫡出二爺,卻從來不曾端起主子架子教訓下人,也是因著素來不甚受寵的緣故,當下也沒有放在眼里,只朝身后的媳婦們一揚手,直刺刺便往院子里走去。沒想項云楊竟高聲喝令道:“通通給我站住!”
在場諸人均被這一聲給驚住了,好幾個膽子小的媳婦都嚇得往后躲了躲。白福家的也怔住了,片刻方鼓起勇氣道:“二爺,老爺之命不可違……”
“這兒是太太的長春院,是太太的地方,自然由太太作主!”項云楊面沉如水,提高了聲浪,“是走是留,與旁人無關,全憑太太自己作主,沒有人可以過問!”他一手指向正欲開口駁斥的白福家的,“你更是不配。你只管回了老爺,這些話都是二爺所說,他若要問罪,沖我一人來便是。”
白福家的知是不能與項云楊正面沖突,一時無法,只得訕訕地領了一眾媳婦們離開了長春院。
項庭真未及與兄長多言,正想前往頤明院去尋見父親,項云楊便道:“求他無用?!?
項庭真心頭一酸,道:“除此,別無他法?!绷膭儆跓o,總強于束手無策,任人擺布。
來到頤明院中,項景天的近侍范禮便把她攔在了廊下,好言相勸:“老爺尚氣在心頭,誰也不見,三姑娘暫且回去,改日再來罷。”
項庭真左顧右盼,一眼瞥見內屋窗內莊氏的身影,心下不覺泛起幾分悲憤,道:“我且在這兒等著,爹爹不會不見我。”
這一等,便是好幾個時辰。
夜沉更深,涼雨紛紛。
她孤身立于院落之中,雨水一開始淅淅瀝瀝的,漸次越發滂沱密集起來,灑得她遍身濕泠泠,如是瓢潑秋雨中的一抹不起眼的零落敗花。
范禮幾次來勸,她均是不理不睬,只一手抓緊臂上那遍濕的衣袖,似是藉此給自己多一點堅持下去的力量。
她透過滿是水珠的眼簾,直勾勾地盯著父親所在的廂房,強忍著身上徹骨的冷寒之意,顫聲道:“我只求爹爹聽我一言,只聽我一言,求爹爹收回成命,莫要舍棄我娘……”
然而那房門始終緊閉,從她到來,直至此刻,已有四個時辰了,父親始終閉門不出。
冷硬了心腸,終是斷盡了夫妻情分。
她雙腳虛軟地跪倒在雨中,臉上水濕狼籍,雨淚夾雜,似是她眼前那晦暗未明的前路。
不是不知,在父親心目中,她與母親一樣,罪不可恕。
茫茫的大雨一下接一下無情地鞭笞在她身上,如是無盡的譴責與懲罰,那樣冰冷入心,涼蝕心志。
當她看到莊氏由小丫鬟打著傘從屋里走出來之時,便已知道,父親今日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見她了。
莊氏自回府以來一直自稱病重,只是此時此刻,她一張玉面脂粉淡施,竟透著絕艷無雙的動人風韻,不見半點病態。她朱唇輕揚,眼角眉梢間盡是自得的笑意,譏誚地望著跪坐在地的項庭真,含嘲帶諷道:“這不是咱們府里最為大方得體的嫡姑娘么?怎生如此不知進退?老爺說不見你,便是你跪上一宿,也是不會見你。老爺瞧你在院子里候著煩心,才讓我出來勸你回去呢。我尋思著,姑娘這般冥頑不靈,豈是我三言兩語能勸得動的?”
項庭真咬一咬牙,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來,抬眼冷冷地瞄了莊氏一眼,轉身就要走。莊氏冷嘲一笑,又道:“姑娘眼下才來識事務,恐怕也太遲了,在老爺心里,你早已不再是那個惠質蘭心的三姑娘。休怪二娘不提點你,日后在這府里行事做人,還是小心留神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