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親聞志,在四天后方把項府有意結(jié)親的消息帶回來。聞家二房的西府正廳內(nèi),聞志正坐在炕上,挨著黃花梨木炕幾喝下熱熱的熟普洱茶,右側(cè)坐著的是其妻戚氏,下首椅子上便是迫不及待的聞意遠(yuǎn)。
“爹,你倒是給個痛快,是不是項侍郎大人向你透口風(fēng)了?是不是暗示你找中人前去項府提親?”聞意遠(yuǎn)瞧不得父親這副慢吞吞的樣子,一迭聲追問,“可是給你準(zhǔn)信了?還說什么了?爹,你倒是快說啊!”
聞志是天生的慢性子,一口茶也要分三口咽,戚氏亦是受不了:“老爺,你這茶便等會兒再喝罷,先給咱們道個明白!”
聞志經(jīng)不得催,只好先把茶盅給放下,又拿了絹子擦嘴,須臾,方緩聲道:“意遠(yuǎn)沒說錯,項大人確是有意有與咱們結(jié)親,他說的很明白,就是看中咱們家意遠(yuǎn),想要將他家的女兒許配給意遠(yuǎn)。”
聞意遠(yuǎn)大喜:“這就對了!爹,還等什么,趕緊上門提親啊!”
聞志顯然是一句話還沒有說話,被兒子打斷了,又得緩一緩氣方能出言:“……是這樣沒錯,項大人想招意遠(yuǎn)做女婿,還答應(yīng)了將來會好生提攜意遠(yuǎn),因為他的這個女兒雖然是庶出,但在他心里卻與嫡出無異,都是他的掌中珠,他絕對不會虧待了意遠(yuǎn)。”
聞意遠(yuǎn)整個兒一激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看向父親,道:“爹,您老話得好好說啊,什么庶出?不是庶出,是嫡出的三姑娘才對啊!”
聞志搖了搖頭,接下來的話直教聞意遠(yuǎn)如雷轟頂:“項大人想要許配給你的,不是嫡出的三姑娘,而是庶出的大姑娘。”
“不可能的!”聞意遠(yuǎn)簡直坐不住了,一下從位子上蹦了起來,“不可能!談太君難道沒有告訴項大人我心儀的是庭真嗎?怎么會是大姑娘?爹,你一定是聽錯了!”
聞志頓了一頓,方道:“為父耳朵還好使著呢,我沒聽錯,千真萬確就是大姑娘,項大人還提了姑娘的芳名,庭沛,沛姐兒!不會有錯。”
聞意遠(yuǎn)五臟六內(nèi)都似被火燒似的,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怎么會她?為什么會是她?我要娶的人是庭真,我只娶庭真!”
戚氏瞥了兒子一眼,淡淡道:“意遠(yuǎn),咱們是什么人家?憑什么娶人侍郎府家的嫡女?”
聞意遠(yuǎn)站定在原地,靜一靜焦灼的心緒,道:“我只要庭真!”
“你憑什么要她?”戚氏手肘放在炕幾上,一手撩一撩彩繡臘梅的杭綢絹子,“你爹不過是個從五品小官,你自己更是沒有根基,唯一的辦法,就是找你大伯談過繼的事兒,是不是?就像上回,你打算先斬后奏那樣,是不是?”
聞意遠(yuǎn)沉著氣,極力不使自己的急切亂了理智:“娘,要么不娶,要娶只娶項庭真!”
戚氏冷笑了一聲:“你可曉得,上回過繼不成,你大伯怎么著人在官場上打壓你爹?不遇著他尚可,每回我要是碰著他,多少難聽的話都能出來。這也就算了,你可是我的兒子,我不想娶回來一個兒媳婦,卻平白要我失了一個兒子!”
聞意遠(yuǎn)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上回是我太著急了,可是這次不一樣,庭真已經(jīng)答應(yīng)嫁給我了,我是絕對不能放棄的!至于出身門第,我不找大伯,也可以想別的辦法。娘,此事你還是讓兒子自己作主吧!”
戚氏只想讓兒子曉得利害所在:“你難道不明白,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齊大非偶,那嫡姑娘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嬌生慣養(yǎng)的,如何能下嫁到咱們這樣的小門小戶來?即便讓你真把千金小姐娶進(jìn)門了,這長年累月的粗茶淡飯,她能過得慣么?你要真的靠著他的父親謀前程,她能瞧得起你么?你永遠(yuǎn)比她矮一頭,過去就比不上她,這今后更是她的腳下泥,這種日子你真的要過么?”
聞意遠(yuǎn)梗直了脖子:“我不會靠項大人謀前程,我自有前程!庭真嫁進(jìn)來,我也不會讓她過那長年累月粗茶淡飯的苦日子,她如果要錦衣玉食,我自會設(shè)法滿足她,她若瞧不起我,我自會有法子讓她曉得,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娘你說的這些都不是問題!”
戚氏眼見兒子如此,心下沒來由的就是不舒服,遂道:“好個侍郎府的嫡千金,值得讓你這樣不管不顧的!你是自有法子,你本事可大著呢,大得連親生父親也不要了,滿心滿眼都是這個千金姑娘!我可告你,侍郎府這門親,是好親,可咱們既然配不上那嫡姑娘,就只能要庶姑娘。話說回來,你娘我也是庶出,庶出怎么了?庶出有什么不好?有那庶出的比那嫡出的還要知書達(dá)禮!”
聞志到底是在外頭做官,消息更靈通些,此時忽而想起一事來,抬頭看著兒子道:“意遠(yuǎn),我且問你,前陣子項府不是要與晉王府結(jié)親么?那嫁的便是這個嫡姑娘罷?聽說那大婚之上,晉王竟拋下新娘子跑了,可有此事?”
聞意遠(yuǎn)垂下頭來,沉默片刻,方道:“是,確有此事。”他復(fù)又抬起頭,“此事原是晉王之過,況且庭真已經(jīng)與晉王退婚了,你們大可不必在意!”
聞志性子軟弱,即便心有不滿也不會顯露出來,只是皺起眉頭,轉(zhuǎn)過臉去不說話。
戚氏面上泛起了陰云,心下更是不喜:“竟還有這么一宗兒?那嫡姑娘曾與晉王有婚約?既然都大婚了,怎么王爺還會拋下她自個兒跑了?要真是好姑娘,王爺怎么會不要她?”她越發(fā)覺得不堪,連連搖頭道,“不成不成,莫說咱們配不上,就是配得上,也不能找這樣的姑娘做媳婦啊!”
聞意遠(yuǎn)萬料不到最大的阻礙卻是來自自家母親,他知道一時半刻是不能說服她的,眼下最要緊的,除了迎娶庭真,還有拒娶庭沛!
他當(dāng)即道:“爹,娘,不管怎么樣,庭真我是一定要娶的,至于那什么沛姐兒,誰喜歡誰娶去,我是不娶!”
言罷,他也不多說什么,快步離去。
戚氏不由氣結(jié),指著兒子的背影道:“好大的氣性兒!眼里還有沒有你老子娘了!”她轉(zhuǎn)頭向丈夫氣憤道,“老爺,你瞧瞧你的好兒子罷!好好的一門親,偏生有一個嫡姑娘橫在中間,你自個兒說說該怎生是好!”
聞志也無可奈何,只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慢慢勸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