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庭真聽得聞意遠的這一句,一時驚疑於心,待要細問時,他已然遠去。她滿心迷惘,轉身繼續往恰芳院走去,途經廊下,腦海中不禁回泛起當日爲言溥博準備藥膳時的情景。
小廚房外,她尚未說話,庭秀已經開口道:“荷蓮一身寶,秋藕最補人,如今正是鮮藕當季,甚是清甜,不妨以藕入湯,最是滋補養身。”
晉王府內,她殷切伴於言溥博身側,只見他徑自把那盛著藕荷鮮肉湯的成窯彩瓷小盅拿起,用銀勺舀了一口喝下,讚歎道:“這藕湯甚好,鮮藕清甜可口,這湯裡都是藕的鮮甜,蓋過了肉的油膩,真真是火候了得。”
小廚房外,庭秀似是瞭然於胸,道:“王爺不愛吃那甜膩膩的,這個倒也罷了。”她怔了一怔,轉臉看著妹妹,疑惑道:“妹妹怎知王爺不愛吃甜?”那一刻,分明瞧見庭秀眉眼間的窘迫,囁囁嚅嚅地就是說不清個由頭來。
項庭真越是往深處想,越是心驚,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庭秀怎麼可能會與溥博扯上關係?那麼不起眼的一個人兒,連說話都不敢大大方方的卑微女子,只會跟在自己後頭的弱不禁風的小丫頭片子,竟與溥博有牽扯?
回想起七夕前夕,接著溥博邀請她們到晉王府共度佳節的帖子,母親便納悶道:“七夕佳期,若是單邀庭真到晉王府,確是美事一樁。可這裡怎麼把秀丫頭也捎帶上了?”
爲何?爲何當時會把秀丫頭也一併邀請前去?
項庭真簡直不敢再往下想,倘若庭秀真的有心於溥博,那又會是從何時開始的事?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庭秀瞞著自己,就連溥博也……也揹著她?
項庭真只覺得胸腔中堵得慌,步子邁不開來,整個兒倚在硃紅石柱旁深深地喘息。
會不會,會不會只是巧合?若這一切只是巧合,庭秀沒有瞞她,溥博也沒有欺她?
然而眼前分明擺著這些蛛絲馬跡,讓她無法自欺欺人。
項庭真好不容易方定下神來,斂一斂神色,方若無其事地進入恰芳院中。
一如她所料,項庭秀是頭一個出來迎接她的人,向來細緻體貼的六妹妹面帶關切之色,急問道:“姐姐今日入宮去,究竟所爲何事?莫不會是受晉王之事牽連?”
項庭真冷眼瞧著她,故作沉重道:“妹妹可是猜對了,晉王出事了,我正是受其牽連。”
項庭秀臉色一變,扶著姐姐的手不禁顫了一顫,道:“晉王出事了?晉王怎麼了?”
項庭真將妹妹的神色盡收眼底,只是不動聲色,沉聲道:“皇上思疑晉王與齊王聯手逼宮謀反,已下旨賜死晉王。”
項庭秀頓如晴天霹靂,整個兒呆在了原地,怔怔道:“賜死?賜死?”她茫茫然地垂下了手,緩緩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
項庭真看向妹妹的目光帶上了一抹銳利:“不可能?你怎麼知道不可能?”
項庭秀轉頭接觸到姐姐的眼神,狠狠地打了個激靈,忙收斂了神色,強作鎮靜道:“晉王與姐姐是天賜的良緣,上天怎麼忍見姐姐爲晉王傷心?必定會保佑晉王平安度過,方能與姐姐結秦晉之好。”
項庭真目光一瞬不移地注視著妹妹,不是捕捉不到對方眼底的幽愁與哀怨,不是感覺不出她話裡的勉強,可是,若非事先留了心,自己又能不能做到明察秋毫?
項庭真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氣,綻出了一個笑顏,道:“瞧你被嚇成什麼樣子?若我真的被牽連其中,還能完好無損地回來麼?晉王沒事,一切都過去了,今日是德妃娘娘召我入宮說話而已。”
項庭秀心頭卻還是驚驚慄慄的,面上只強笑著道:“原來是姐姐誆我,再不要這樣誆我了。姐姐被急召入宮,妹妹心裡七上八下的可是擔心得緊,這一回來便聽到晉王出事了,妹妹便驚得失了分寸了,不知如何是好,就怕姐姐也會出事。”
項庭真心下隱隱作疼,一把握住了妹妹的手,這一下動作來得突然,又把項庭秀給驚了一驚,她只作不知,含著笑道:“我曉得你一心牽繫著我,不管我陷入了怎樣的困境,你都會關心著我,陪伴著我,不因我失勢而離去,你的這份心,我自然是此生銘記。”
項庭秀不敢直視姐姐,只是垂眸斂目道:“在這府裡,可以相依相伴的,就只有姐姐一人,妹妹自然是珍而重之。”
“珍而重之?只不知妹妹對姐姐可是一顆至誠之心,坦蕩分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如實相告?”項庭真邊說著,不知不覺地攥緊了她的手。
項庭秀忍著疼,道:“這個自然,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站在姐姐這邊,不離不棄。”
項庭真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面,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又完好地掩飾了自己,不見了愁雲慘霧,不見了勉爲其難,只餘一片金蘭情深的誠摯。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便打算一瞞瞞到底,靜待時機。
項庭真輕輕冷笑,慢慢地鬆開了手,一聲未響地轉過身,徑自進入了內屋。
翌日一早,晉王府的定親禮便送來了,一切依足了民間的禮數,又比民間的例更爲講究隆重些,鄭重其事地用扛箱一擔擔地送進項府,綢緞布料、金戒指金耳環、小禮三十六,中禮六十四,大禮一百八十金銀不等,一箱箱地擺在了正廳之內。
過不多時,又有宮裡來的內監前來宣口諭,道是皇貴妃娘娘喜見晉王與項庭真佳偶天成,特賜項庭真鳳冠霞帔一套,金步搖一副,以作大婚冊封王妃之用。
項景天率了項庭真謝過恩,恭恭敬敬地接過賞賜後,一問之下,方知皇上於昨夜便傳旨六宮,復德妃皇貴妃之位。
項景天喜不自勝,忙喚了賴孝榮家的來商量回禮晉王府之事,又當即恢復了項庭真的月銀及定例,一時恰芳院奴僕齊全,又有聞喜訊前來道賀的姨娘及弟妹們,冷清已久的門庭頃刻間熱鬧非凡,人人“三姑娘”前“三姑娘”後,極盡阿諛奉承之態。
待得將人都送走後,已經是酉時,天色將晚。項庭真倦倦地坐在炕上,半身倚在酸枝木桃花雕紋炕幾旁,外頭元妙囑人備下晚膳後,方進來道:“姑娘,人都走了,趁著這空檔兒,您便歇上一歇,待晚膳好了,奴婢再來請您。”
項庭真眼皮擡了一擡,道:“你好生把門給掩了,我有話要問你。”
元妙忙依言掩了門,再度立定在主子跟前,小心翼翼道:“姑娘可是想要問元香之事?”看到主子點頭後,她又續道,“這些日子奴婢留心著元香,也不知她可有覺察,所行每事都依足了規矩來,一步不差,倒像是生怕被拿著把柄似的。日常所見的都是院子裡的幾個奴才,暫且沒有異動。”
項庭真道:“元香心思向來慎密,想必是我讓你這時回來,讓她有了顧忌,一時不敢輕舉妄動也是有的,你且再盯著,只是莫要顯山露水的,讓她有了提防。”她想一想,又問道,“菊月可是還好?旁的幾個丫頭婆子呢?這些天來了好些新人,你都替我盯緊些。”
元妙知無不言道:“菊月倒是個老實人,手腳也利索。幾個新來的表面上看去都是本分人,先不讓進內堂伺候,都安排在院子裡當差。倒是王府來的兩位姐姐白梅和綠梅勤快得緊,每日除了彈琴,便是幫著六姑娘打點屋裡的事,倒讓奴婢不必再爲六姑娘操心,專心爲姑娘打點便可。”
項庭真聞言一愣,擡頭望向元妙道:“你是說白梅和綠梅二人,每日都親自伺候六姑娘?”
元妙點頭道:“說是每日也不差了,也不全是伺候,奴婢偶爾瞧見她們仨坐在一塊兒,有說有笑,以姐妹相稱,倒像是交情匪淺。”
項庭真坐直了身子,細細回想起來,自從白梅和綠梅進府以來,學琴倒是偶爾之事,近日更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因她一心撲在言溥博之事上,也未曾在意。如今經聞意遠提點,竟覺得事事皆有蹊蹺,人人皆有可疑。倘若,倘若溥博和庭秀之間真的有不可告人的私秘,那溥博把白梅和綠梅派到她身邊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她壓一壓胸中翳悶,問元妙道:“除此以外,你可還發現白梅和綠梅二人有何異樣?”
“異樣?”元妙先前並不曾在此事上留心,此時經主子問起,邊回憶著邊道,“有一事,不知可算是異樣?前些天姑娘沒在府裡,六姑娘在院子裡遇著四姑娘,那四姑娘不知怎的好大的火氣,上來就罵六姑娘好沒眼色,說什麼姑娘您現下已是今非昔比,六姑娘竟還跟在後頭,一連說了好些難聽的話,奴婢纔想上前勸一勸,沒曾想那四姑娘又要打六姑娘,旁邊白梅和綠梅兩個立馬就過來了,把那六姑娘擋在了後頭,朝著四姑娘說了幾句教訓的話。四姑娘許是忌憚著她們兩個王府侍女的身份,一時也不敢太放肆,便就此放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