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六、驕至橫處藏兇芒(四)
左夢庚根本不敢停留,飛奔回沙崗,如今左良玉大軍便駐于此地。他才入營,便去見左良玉,將自己突襲未競?cè)Φ氖虑楦嬷罅加衤勓砸膊回?zé)怪他,只是打發(fā)他回老營駐守。
“雖然未能殺了那高大柱,但也已經(jīng)給了湖廣兵一個教訓(xùn)……”
左良玉心中對湖廣兵的恨意絕不僅僅是因為沈云英之事,更重要的是,當(dāng)初熊文燦手中的粵兵給他故意趕走后,熊文燦對他完全沒奈何,直到那些湖廣兵到來。
與容易被激怒的粵兵不同,湖廣兵的軍紀(jì)與表現(xiàn),讓左良玉自嘆不如。若是他手下有這樣的兵,渡江追張獻忠之戰(zhàn)未必會戰(zhàn)敗,可惜的是好兵卻落在了熊文燦這蠢貨手中!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嫉恨,若是湖廣能源源不斷地補充這樣的好兵,他左良玉哪里還值得朝廷重視,哪里還會得到東林的支持!
東林黨全是張國維、史可法這般的才好。
因此,他表面上不在乎,實際上卻是做好了準(zhǔn)備,等著方孔炤上門來尋麻煩。他認為方孔炤無非是兩個途徑:一個是派使者來喝斥,要他交出兇手;二是忍下此事,今后尋機報復(fù)。
前者他就咬緊牙抵賴,后者……誰報復(fù)誰還很難說。
“稟老爺,外頭有總理老爺?shù)氖拐咔笠姡 ?
左良玉等待中的人沒有上門,倒是等來了意外之客。第二天中午時,他便聽得這話,他心中一動,將使者召來問道:“熊總理喚我去有何事?”
“是湖廣巡撫遣使來,召左總兵前去問話。”
那使者收了左良玉的禮,也不隱瞞,還帶著笑道:“那方巡撫的模樣,似乎有些氣急敗壞。”
“哈!”
左良玉笑了一下,心中不以為然,方孔炤果然如他所料,不過他還不敢直接來找自己,而是想通過熊文燦向自己施加壓力。
他原本想不去,但那使者又道:“陳副總兵也來了。”
“哪個陳副總兵?”
“登萊副總兵陳洪范。”
左良玉心咯登一下,猛地想起,登萊總兵孫臨正是方孔炤的女婿,而在安慶之戰(zhàn)時,他看到了登萊兵的戰(zhàn)力,只在湖廣兵之上!
若是如此,他還不好不去,否則方孔炤生生把罪名栽在他頭上,發(fā)登萊兵來攻他,他現(xiàn)如今還在收拾潰兵中,只有不足兩萬人馬,真要弄起來他要吃大虧。總得在熊文燦面前分辯一二,讓熊文燦壓住方孔炤,熊文燦主撫,方孔炤主剿,二人的關(guān)系向來不睦,自己倒是可以從中周旋。
想到這里,他點齊親兵精銳,又召來左夢庚,讓他好生守著大營,自己便領(lǐng)兵去拜見熊文燦。
他部隊才一出營,便有斥侯快馬奔向遠方,兩個時辰之后,俞國振便已到了沙崗。
望著遠處的兵營,俞國振微微點頭。
雖然是依托小村所建的臨時兵營,不過左良玉終究還是有些能力,各種各樣的防備搞得有模有樣。只可惜,守護的士兵卻一個個與土匪沒有什么兩樣,樹起的望樓上根本無人值守,或者原本有人值守,但因為左良玉離開,那人也離開了崗位。
既是如此,俞國振也就不必客氣了。
“老牛,伯光,官兵為匪,比匪更勝,我在新襄一直說,手中有權(quán)力者違法,當(dāng)比普通人違法罪加一等。”他回頭望著自己手中的兩員大將道:“左良玉部為害四方,磬竹難書,如今我還無法直接懲治他,那么先除其爪牙始——這也是為了大柱等報仇。”
“是!”田伯光與齊牛都明白俞國振言下之意,既然是除其爪牙,那就是不留俘虜了。
“去吧!”俞國振道。
茅元儀是見過一次虎衛(wèi)作戰(zhàn)的,他們看著齊牛領(lǐng)起騎兵,向著兩翼散開,而田伯光則督著步卒,迅速列陣,然后穿林而出,一步步向著左營逼了過去。俞國振此次將四千虎衛(wèi)盡數(shù)帶來,除了五百人作為本陣預(yù)備隊留下外,其余盡數(shù)出動。數(shù)千人行動整齊劃一不說,而且在整個過程中,人人都神情專注,絕無一人交頭結(jié)耳,發(fā)出無用的聲音。
“安民先生,我覺得……俞濟民這兵練得總有些不對……”
王浩然悄然對茅元儀道,他在兵書中也看過那些傳說名將練兵的記載,雖然虎衛(wèi)與那些軍令如山的精銳很象,可給他的感覺,總以為虎衛(wèi)還多了些什么。
“是有些……”
茅元儀比王浩然的感觸就更深刻了,他在遼東任過副總兵,自己督掌過兵馬,也練過精兵,可將他練出的兵與俞國振手中的虎衛(wèi)相比,除了讓他慚愧外,真沒有什么別的話好說。
相比之下,這支虎衛(wèi)似乎多了什么他不了解的東西。
他看了一眼宋獻策,他其實瞧不大起這個不得志的秀才,可宋獻策到了新襄已經(jīng)有大半年時間,與如今還比較稚嫩的王浩然不同,宋獻策看問題要更深入一些。
“若是你們注意過新襄的工坊就知道了,新襄工坊流水線……能極大地加快產(chǎn)品的制造。虎衛(wèi)就象是流水線上制造出來的……他們是這個時代最可怕的武力。”
宋獻策低聲說道,這個評價絕無貶意,宋獻策真的覺得,虎衛(wèi)就象是流水線上生產(chǎn)出來的產(chǎn)品,足以摧毀這個時代任何同類產(chǎn)品。
戰(zhàn)場上的第一槍還是左營打響的,就算左營戒備再松懈,突然間數(shù)千人圍著自己大營,他們還是能發(fā)覺得。但隔著兩百步就放的鳥銃,那彈丸都不知打到了哪兒去,而虎衛(wèi)則按照艸典,在進入一百米之后,開始舉槍射擊。
兩五百桿火槍,同時開火時造成的破壞力是極震憾的,特別是燧發(fā)槍讓火槍的發(fā)射速度變得更快,平均每二十秒一次的射擊,給左營的士兵帶來了無邊無際的恐懼。
那些鹿角木砦,可以防備騎兵突擊,可以防備步兵接戰(zhàn),但卻無法防備火槍的齊射。當(dāng)敢于冒頭還擊的左營士兵全被打成了篩子之后,鼓點聲響起,虎衛(wèi)從容不迫地繼續(xù)逼近,來到了距離左營三十米處。
這個距離內(nèi),他們的子彈甚至可以穿透一般的木板,因此他們并沒有急著再逼近,而是瘋狂地傾瀉著槍火,原本龜縮于木柵欄后等待肉搏的左營士兵,最后的勇氣也沒有了,他們哭嚎著向著營寨后門退去。
三面都有槍聲,唯有后方?jīng)]有,在這種情形下,哪怕明知道后方可能是陷阱,他們也只能往那邊逃了。
“火槍如此運用……戰(zhàn)場之上,再無虎將了。”
看到這一幕,王浩然情不自禁感嘆道。
便是傳說中的關(guān)張趙呂,面對這樣密集的彈雨,即使給他們身被三重甲,只怕也無法在戰(zhàn)場上施展自己的武藝。王浩然心中總是有些英雄情節(jié),可這種情形,讓他的英雄情節(jié)徹底破碎了。他想到俞國振在勸他進行實學(xué)研究時曾說過的話:任何個人的勇猛與智慧,在實學(xué)運用后展示出來的強大力量面前,只能被碾得粉碎。
他知道虎衛(wèi)如今有一萬一千人,派到此處來的還不足一半,如果一萬一千人全部上來,恐怕就是百萬敵軍也無法阻攔!
“補給。”茅元儀卻吐出了兩個字。
在某種程度上,茅元儀還未視自己為新襄的一份子,因此他考慮問題時,并不象王浩然、宋獻策那樣完全站在新襄一方。他在看到虎衛(wèi)如此威力之后,首先想的不是如何發(fā)揮這種威勢,而是若自己遇到這樣的對手該如何與之交戰(zhàn)。
然后他就注意到,這支被南海伯俞國振用實學(xué)武裝起來的部隊最大的弱點:補給。
“對,正是補給!”旁邊的宋獻策被他一語提醒,然后皺起了眉:“這是個大問題,當(dāng)要注意才是。”
王浩然也恍然,就在方才這短短的五分鐘之內(nèi),每個虎衛(wèi)射出了至少十枚子彈,以開火的共兩千五百人來計算,就是二萬五千份的彈藥被傾瀉出去。王浩然忘了細節(jié),但想來每個虎衛(wèi)身上帶的彈藥不會太多,三十發(fā)就是極限,若是如此,如此速度的物資消耗,補給未必跟得上來!
當(dāng)然,那是指深入敵境后與頑強的敵人進行長期作戰(zhàn)才會發(fā)生的事情,至于現(xiàn)在……左營已經(jīng)徹底崩潰了。
逃出來的左營官兵看到南北兩面都有騎兵包抄,而東面則是他們剛剛放棄的營寨,那么唯一可逃之處,就是西邊。西邊不遠就是白露湖,連片的蘆葦水草,能夠給他們提供足夠的掩護,因此大批的左營官兵向著那邊逃走,也有部分跪下求饒。
俞國振已經(jīng)示意不留俘虜,因此,跪下者的命運也已經(jīng)注定了。
左夢庚便夾雜在那些逃向西邊的左營官兵中,論數(shù)量,他們還占優(yōu),足有萬余人,但是原本營中精銳就已經(jīng)被左良玉帶走,而今又被虎衛(wèi)打得落花流水,誰還敢回頭接戰(zhàn)?
別人不知來敵是誰,左夢庚卻是一清二楚,這種戰(zhàn)法,與前曰他襲擊的湖廣兵如出一轍,而且火力更為兇猛。前曰他還繳獲了幾枝湖廣兵的火器,帶回來試過手后便愛不釋手,因此對這種火槍并不算陌生。
“他們怎么會如此跋扈,怎么會如此膽大?”此時左夢庚就全忘了自己驕橫跋扈之舉,心中驚懼交集,混在人群中一直逃入湖邊。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