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三、鐵馬秋風(fēng)冷口關(guān)（四）

俞國振握著望遠(yuǎn)鏡的手一點都沒有顫抖，而他旁邊的孫臨，已經(jīng)急得滿嘴亂罵。

按照計劃，那邊一接近炮營發(fā)動攻擊，他們這里就同時總攻，既是幫助張正那邊分擔(dān)一部分壓力，又是殺建虜一個首尾不顧。雖然建虜主力已經(jīng)出關(guān)，可是目前可以判斷，他們還是留了近萬騎在后邊，另留了一員軍中宿將揚古利在此指揮，從席特庫那里得到的消息，這個揚古利可是努爾哈赤的額駙，被皇太極封為超等公的建虜巨頭，也是很早就追隨努爾哈赤建虜宿將。若被他發(fā)現(xiàn)端倪反應(yīng)過來，那么也就意味著，俞國振不得不用五千人去進(jìn)攻近萬敵軍！

“張正在搗什么鬼？”孫臨咆哮道：“方才就該讓我去……”

朔風(fēng)突然起了，吹得他身上一抖，身邊有親兵要給他系上大敞，卻被他一擺肩甩開：“我不冷！”

“急什么！”俞國振眼睛沒有移開望遠(yuǎn)鏡：“別急，別急，風(fēng)起了，用不著急。”

風(fēng)起了，沙塵遲早是要落下的，那么急做什么！

他口中如此說，實際上，他心里何嘗不急！

跟著張正去的，可是教導(dǎo)團(tuán)，新襄虎衛(wèi)中最精銳的存在，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將來的棚正、連正，乃至團(tuán)隊主官！

這確實是一場豪賭，經(jīng)過這一戰(zhàn)，如果能勝，俞國振就可以肯定，自己即使是在這兩年內(nèi)再與建虜正面作戰(zhàn)，只要兵力相差不是太懸殊，自己便還有勝機(jī)。如果失敗……他這近五年的努力，折損一半！

權(quán)衡利弊許久。他才下了這場豪賭的決心。即使是現(xiàn)在，他還是相信，自己會賭對。

“你要相信張正，相信他，現(xiàn)在沒有誰比他更明白我們所處的局面，也沒有誰能比他做出更正確的決定……就是如此。”

俞國振與孫臨身邊，穿著文官服的劉景耀死死咬著牙，終于沒有說出一句話。

在這冷口關(guān)周圍方圓百里之內(nèi)。會聚了大明數(shù)十萬兵士，近千官員將佐，但如今決定大明此戰(zhàn)結(jié)果的，卻是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大明呵，大明！

在俞國振與孫臨對話的同時，揚古利在馬上一陣劇烈地咳嗽，身體搖搖晃晃，幾乎要栽下來。

旁邊的戈什哈將他扶住，他一掙：“我還沒有到騎不住馬的地步！”

或許是因為心中的那種不祥之感，所以他也變得有些急躁起來。嘆了口氣。看了一眼身邊的譚泰：“譚泰，那邊是怎么回事。”

譚泰順?biāo)就ィ吹侥獱柛~正在減速，而他行向的五百騎也在瞬間沉默下來。看他們那模樣……

倒象是騎兵即將沖鋒一般。

“不過是群散開打野食的孩兒，看起來是遇著熟人了。”譚泰道。

“哼，早不趕上大隊，等我們都走了，他們便是明人撿的功勞！”揚古利冷哼了一聲：“當(dāng)初先皇在的時候，可不會這樣……”

譚泰暗暗笑了一下。努爾哈赤在的時候，軍紀(jì)只會更壞，女真八旗只會更散漫，甚至有不少人干脆就是在建州和大明之間擺來擺去，今日投靠努爾哈赤，明日就投靠大明。象此次跟他們一起來的阿山，為了投奔大明。還曾被貝勒阿敏射死過兩個兒子！

兄長果然是老了，看來支撐不了多久，他的兩個兒子阿哈旦和塔瞻能力都有限，或許到時自己所統(tǒng)可以增加一些了。

兩人皆未說話，過了一會兒，揚古利緊了緊身上的皮裘，嘟囔道：“這風(fēng)……倒是有些冷意。”

“這次回去之后，兄長還是多享享福吧，挑幾個美貌的明人女子，她們最會服侍人。”譚泰道。

“是啊，也該享福了，這次回去之后，我定然要好好享福。”揚古利將俞國振未曾說出的話講了出來。

若是他也知道在戰(zhàn)前說這種話是極大忌諱，想必他一定會緊緊捂住嘴巴吧。

距離冷口關(guān)只有不足兩百丈，已經(jīng)是關(guān)頭火炮轟擊的距離內(nèi)了，若是城上守兵發(fā)炮，建虜?shù)年犃斜厝淮髞y，倉促之中，會有更好的機(jī)會出現(xiàn)。只可惜，城上守著的是個沒蛋蛋的太監(jiān)。因此，現(xiàn)在局勢的關(guān)鍵，集中在張正身上，他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將決定局勢往哪個方向發(fā)展。

張正并不知道，這一刻，自己這五百人成了敵我雙方統(tǒng)帥關(guān)注的焦點，他終于下了決定。

“讓他過去。”他向著家衛(wèi)示意。

雖然未必贊同這種做法，但能入教導(dǎo)團(tuán)的家衛(wèi)，都懂得令出如山的道理。他們向兩邊分開，席特庫面前頓時開闊，他只要催馬，便可以離開了。

他微微一猶豫，回頭看了張正一眼，張正向他點點頭，他才催馬上前。

“我說那是哪位主子旗下，那威儀，便是陛下的驍騎衛(wèi)也不過如此吧？”莫爾庚額見他過來，總算松了口氣：“你是不是得罪他了，怎么他用這等眼神看著我？”

“嘿嘿，哥哥，此次收獲如何？”席特庫干笑了一聲，然后下了馬，伸手?jǐn)堊∷珠L的韁繩，象是要替莫爾庚額牽馬，好讓兄弟倆到一邊說話。

“別提了，此次奉命跟著那些大炮，一仗都沒趕上，只是公中分了些，沒啥好東西。”莫爾庚額雖然覺得自己的弟弟有些怪異，卻沒有往別的地方想。他也下了馬，兩人到了一邊，莫爾庚額覺著已經(jīng)讓出路足夠了，可席特庫卻拉著他的馬，越走越遠(yuǎn)。

“你有何話要對我說？”莫爾庚額想起方才象是被群虎盯視一樣的感覺，臉色不禁變了：“莫非你真得罪了哪個大人物？休要慌張，大不了我去叩頭，求主子出面庇護(hù)，咱們主子爺……”

“不是，不是，哥哥想到哪兒去了，只是……只是有一位大人物看中了弟弟我，想要弟弟我去給他當(dāng)奴才，弟弟我心里有些猶豫，故此拉著哥哥到旁邊來，咱們兄弟好生參詳。”

“哦？哪位大人物？難道是哪個貝子爺？貝勒爺？多羅貝勒？”連問了幾句，見席特庫只是搖頭，他沒好氣地道：“怎么學(xué)著那些明人賣起關(guān)子，總不成是個郡王親王瞧中了你吧，我瞧你模樣，不是個精明的，人家貴人如何看得中你？”

“和親王郡王也差不多，弟弟我在想，哥哥你是不是也和我一起來。”席特庫一邊說一邊向張正那邊看去。

席特庫將莫爾庚額拉到一邊后，張正便驅(qū)馬前行，那些家衛(wèi)自然跟上。他們微微加了點速度，席特庫與莫爾庚額說話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接近了炮營！

炮營的人員，主要還是漢人，只是由八旗兵督著看管。這些漢人都是入了漢軍旗的，對一隊“滿人”到自己身邊來倒沒有什么畏懼，只是笑嘻嘻地打千。

張正開始屏住呼吸，俞國振放下了望遠(yuǎn)鏡，揚古利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然后，張正舉起了手中的刀，狠狠劈了下去，將一個向他打千的炮營漢軍旗軍官劈得身首異處！

不只是他，教導(dǎo)團(tuán)的虎衛(wèi)都拔出了刀！

炮營諸軍愕然，他們弄不明白，“自己人”怎么會揮刀向自己砍來！

山上正在咳嗽的揚古利一瞬間咳嗽止住，腰桿又筆挺，整個人仿佛回到了三十歲最年富力強(qiáng)之時，鷹眼中原渾濁的目光又變得凌厲，他舉起手，正要大喝！

遠(yuǎn)處俞國振半側(cè)身，向著一直呆在馬上有些無聊的王啟年點了點頭，王啟年鼓起了腮幫子！

“敵襲！”揚古利聲嘶力竭地怒喊。

“噠嘀噠，噠嘀噠，噠噠！”王啟年的嗩吶發(fā)出尖銳的聲響。

“砰！”

至少一千支火繩槍同時響了起來。

冷口關(guān)內(nèi)，高起潛冷眼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崔秉德，手剛將茶盞往嘴邊送，然后就聽到這超過千支火槍轟鳴的聲音。

那聲音雖然不是炮聲，卻勝過炮聲，雖然來得遙遠(yuǎn)，卻仍然震得高起潛手顫了一下，滾燙的茶水頓時潑出來，澆在這個太監(jiān)的嘴唇和下巴上。

“啊啊啊！”

這個太監(jiān)頓時跳起來，不過跳起來的過程中，茶杯脫了手，剩余的半杯水又澆在他衣襟下擺，讓他嚎叫得更為慘烈。

便是殺豬，也不過如此了。

衛(wèi)兵們在旁探頭探腦，有勤快的慌忙上去拍馬屁，想要替他處置，而高起潛則一腳將之踢翻：“快去查看，誰敢擅自擊虜，殺了，殺了懸首示眾！”

他說話的時候，嘴角和下巴，幾乎是肉眼可見，一個個水泡顯了起來。看到這一幕，崔秉德心中生出一陣快意，他爬了起來，這個死太監(jiān)是下定決心不出戰(zhàn)了，此前他說要半途截?fù)簦皇菫榱藨?yīng)付官兵將士求戰(zhàn)之心的敷衍！

崔秉德心里同時還充斥著一種絕望的悲涼，這樣的一個太監(jiān)卻身居高位，深受皇帝的信任，自己這樣有志為國擊賊的將領(lǐng)，卻要在他面前俯首貼耳。他無意再在這里多呆下去，轉(zhuǎn)身便出了高起潛的府邸，迅速向關(guān)城上奔去。

他心里也很急切地想知道，究竟是哪個，竟然敢在沒有得到主將高起潛命令之下，對著建虜動手。

“不對，不對，聲音不是關(guān)城上傳來的，是外邊……莫非是張鳳翼與梁廷棟？是了，是了，他們兩家合攏，也有十余萬的大軍，他們銜尾追擊，在這一刻發(fā)動得倒是恰到好處，雖然放過了建虜主力，卻可以將大部分百姓解救回來……”

心中如此想，但崔秉德還是隱約覺得不對。

張鳳翼與梁廷棟那二人……有這種膽子么？(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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