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風暴 四二六、人間亦有白玉京（二）
“好一座白玉京！”
看到處處刷得雪白如玉的墻面，盜泉子吸了口氣，喃喃地說道。
刷一層石灰，倒不是什么新鮮事情，但是刷得這般雪白，那可是需要不少人工錢財。若是住處，那還好說，畢竟圖個漂亮，可這些都只是倉庫，那就太過奢侈了。
“不過……癸泉子師兄，倒不曾說南海伯性喜奢華，我見他一身衣裳，與身邊護衛(wèi)幾乎毫無差別，便是金銀珠玉，在他身上也絕對找不著。那么，他為何要用石灰粉墻，效那隋煬絲綢包樹之舉？”
心里浮起這個念頭，不過臉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盜泉子的經(jīng)歷，早就讓他脫離了一般的裝神弄鬼境界了。身為天師張氏后人，又兼長三教，不輕易為外物所動，這是起碼的要求。
船靠著岸，眾人依次下來，頭等艙的乘員是有優(yōu)待的，但大伙都頗為矜持，等著一等艙和二等艙的乘客都離開后，他們才下了碼頭。
踏在水泥地面上，不少人都忍不住跳起來跺跺腳，看看這個地面“巖石”是真是假。盜泉子雖然未這樣做，不過還是仔細打量著這地面，這應(yīng)當就是癸泉子在信件中所說的“水泥地面”吧。
然后就看到原本在碼頭上四處逛著的穿著類似于虎衛(wèi)制服的人紛紛跑了過來，用極短的速度集合，列隊，緊接著，一個少了半只胳膊的人從其中走出，用僅存的手舉上眉梢。向著俞國振行禮：“新港碼頭港務(wù)局人員集合完畢，請公子指示！”
這少了半只胳膊之人眼神銳利，舉手投足干煉利落，盜泉子看得眼前一亮：若非有殘疾，當真是好男兒！
不僅是他，那集合起來的十余人，幾乎個個如此。多少有些殘疾，但卻沒有一般殘疾人的那種頹廢消沉，反而個個斗志昂揚。只看到他們。便可以想象得到，這里是一座多么有激情與活力的城市。
“禮畢，諸位辛苦了。還請回到自己崗位去，解散！”俞國振也同樣舉手至眉梢，還了一禮，然后解散了這群人。
“這些都曾是南海伯大名鼎鼎的虎衛(wèi)？”盜泉子問道。
“正是，都是勇士。”
盜泉子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心中卻是對俞國振更生幾分敬意。自古以來，驅(qū)使勇士的名主不知有多少，但是在勇士成了殘疾之后，仍然重視的。卻是絕無僅有。
除了仁心之外，這也證明，俞國振是念舊情的人。
眾人才走了幾步，突然間聽得身后響起了巨大的聲音，他們不由得訝然回顧。俞國振笑道：“無妨，無妨，乃是鍋爐聲響，我們?nèi)缃袢肆θ韵硬蛔悖蚀擞昧艘恍┡蕴帥]有的機械。”
俞國振所說的，就是蒸汽起重機。
原本蒸汽機最初的作用是給坑沿里抽水。用來抬起重物自然是輕易的事情，特別是新襄所有的船都采用標準化裝箱模式，長約四米、寬約兩米的箱子，根據(jù)其內(nèi)載物不同重量也不同，原本碼頭上是用畜力加滑輪和龍門吊來將之吊起，現(xiàn)在則換上了蒸汽機。
這也是宋應(yīng)星等弄出蒸汽機之后的第一實際運用方法，只是對煤的消耗大了些。
眼見在這隆隆轟響的機械帶動下，一個長長的吊臂伸向蓬萊號后半部，然后將一個個大木箱子吊了出來，無論是張溥還是盜泉子，都是目瞪口呆，就是徐林，見了也眼睛發(fā)直：在他上回來新襄時，尚未見到這種情形！
不少隨蓬萊號來此的商賈，這個時候都在碼頭等著，然后一個箱子吊出來，頓時會有商賈過去道：“這箱子是我的，是我的……”
“那是在做什么？”張溥見這些商賈紛紛拿著什么東西去與碼頭的管理人員核對，然后箱子便被拉上牛車，送到一個個倉庫里去，而商賈本人也跟著過去，不由得問道。
“哦，那是在報關(guān)，凡入新襄的商品，和出新襄的商品，都需要報關(guān)稅，自然，不同商品稅率不一樣，象酒之類的奢侈品，入新襄稅率就要高些，但棉花、礦石、生絲之類的原料，入新襄的稅率就要低些。”俞國振笑瞇瞇地道：“大體上來說，平均稅率是在九到三十七之間，唯有部分物品的關(guān)稅達百分之一百以上。”
“什么，國朝商稅是三十稅一……”
“這不是朝廷商稅，是新襄商稅。”俞國振淡淡地道：“國朝商稅三十稅一，故此兩浙徽晉豪商富可傾城，而朝廷想要賑災(zāi)卻只拿得出區(qū)區(qū)六千兩銀子。”
今年如同去年一樣，仍是蝗旱連連，其中山`西有二縣已經(jīng)慘到了易子而食、折骨為柴的地步，可是朝廷拿出的撫恤賑濟銀兩，卻只有區(qū)區(qū)的六千兩，這在石米價格已騰貴到八兩的情形下，只能買到八百石不到的糧食，再加上各級官吏層層伸手，百姓們一人還不知能不能分到一粒米！
張溥咳了一聲，他決定不就具體問題與俞國振爭執(zhí)：“若是朝中盡皆正人君子，此事易耳……”
“天如這樣說，好吧，假如天如為當朝首輔，復社諸君子充盈朝堂，國庫就會有錢了么？天災(zāi)就會結(jié)束了么？百姓餓極了就會不從寇造反了么？關(guān)外建虜就不入長城了么？”
張溥越是想要回避，俞國振便越抓著具體事情不放，聽他連著幾個問題，張溥笑道：“濟民還是性子太急，治大國如烹小鮮，正人盈朝，徐徐圖之，自然水到渠成了。”
俞國振哈哈大笑，看著張溥的目光多少有些憐憫。
這種憐憫的目光，讓張溥很不適應(yīng)，他并不知道俞國振心中想什么，但即使俞國振封了南海伯，張溥仍然認為，自己這兩榜進士出身，才真正有憐憫別人的資本。
張溥是個聰明而且意志堅定者，但是，他終究是跳不出自己的圈子，跳不出所謂的“歷史局限性”，固此，他和他維護的那些東西，攀附在大明肌體上吸血，最終和大明王朝一起走向絕路。
俞國振無意阻攔他們走向絕路，但是若他們想將華夏的前途和命運也綁架，那是絕無可能！
話不投機，便沒有再說什么，倒是田常目光灼灼看著那個起重機，心里盤算著一臺這樣的玩意兒能值多少錢。
出了碼頭不久，就是圍墻，眾人只能從圍墻圍出的通道過去，在進入通道時，俞國振等人是直接拿出一樣證件給予對方看，對方便登記放行，而張溥等人則被攔了下來。
“為何攔住我們？”田常帶著十余個仆役，這個時候嚷了起來。
“每個人進入新襄都需要登計，另外還得接受衛(wèi)生檢疫，避免帶來傳染疾病和混入別有用心者。我看這位先生相貌不俗，想來也不希望有誰將疫病帶來，傳染給你吧？”
守關(guān)的倒是好脾氣，笑瞇瞇地解釋道，張溥看到不僅是他，就是俞國振也只是入了關(guān)，然后便帶入了一間屋子，那屋子里坐著幾個穿著白色道袍的人，為俞國振把脈，再將一根玻璃管子交與俞國振，俞國振將之夾在胳肢窩下，便與那些人談笑起來。
眾人便不再作聲，田常眼睛不停地眨著，心里越發(fā)地謹慎，這位南海伯的規(guī)矩還真大，他可是奉著國親之命來的，要不要擺出自己身份？
看了張溥一眼，田常覺得，張溥肯定將自己的身份透露給了俞國振，但俞國振沒有來拜望他，也沒有給他優(yōu)待，這其中必有名堂。
從蓬萊號下船的，也不過是兩百余人，十個通道，很快就登記好了自己的基本信息，其中包括原來籍貫、來新襄的目的、拜訪的友人姓名與“工作單位”。然后便領(lǐng)著一根玻璃棒兒，將有金屬的一頭夾在了腋下。
這便是體溫計，測量來人有沒有發(fā)燒者。幾乎所有傳染疾病都會引發(fā)炎癥發(fā)燒，因此是否發(fā)燒便被充為是否需要隔離的第一個標準。近三百人當中，找出了十來個發(fā)燒的，這十來個人便被引到了另一條通道，在這邊他們將接受正規(guī)醫(yī)生的進一步檢查。
他們倒也想拒絕，可見到荷槍而行的警衛(wèi)，而且引導者很溫和地將要做什么與他們說清楚了，他們便不得不跟去。
這樣眾人才穿過了通道，來到了圍墻之后，放眼看到的，首先便是馬拉的軌車。
“一車可拉七千斤的軌車啊。”張溥想到萬時華信中所說。
“天如兄是去尋賓館住下還是先尋萬茂生？”俞國振向張溥笑道：“若都不愿意，我可以給你安排住處。”
“先……先進城看看吧，萬茂生說過了碼頭還有半個時辰才能到新襄呢。”
“這還不是新襄？”旁邊的人，特別是田常簡直有些無語了。
因為碼頭后就是一個很明顯的居民聚居區(qū)，成排的屋子、整齊的道路，看上去甚為干凈。自古以來，唯倉廩實而能知禮節(jié)，如果不富庶誰會在乎道路是否平整干凈！
“那好，去新襄城有兩種方式，一種是乘軌車，只不過需要十枚銅元——哦，險些忘了，你們身上不可能有銅元的，可以去前方兌換，一兩銀子可兌一百銅元，此乃只在新襄可用的貨幣。”
“私錢？”有人驚道。
正是田常，他可是清楚，鑄私錢是多大的罪，又能獲多大的利。田國親家里，便有暗中鑄私錢的勾當！
“不算是私錢，只能在新襄用，不許流通于外。”俞國振解釋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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