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正完全沒有搞清楚狀況。
自從帝都塌陷,江南維持著怪的狀態,原本的內亂之源被掐斷,武力的征服變成了經濟的滲透,從北方往南方的走私成為了一種下下的分潤,所有人都覺得,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下去,也應該持續下去。
這涉及到一個問題,世界觀。
唯物主義的世界觀,會思考,我做了些什么,給世界什么改變,從而有什么積極的或者消極的改變。
唯心者,或者說無知的人,卻是以主觀看到世界,他們認為,我認為世界是什么樣的,世界是什么樣的,于是產生了各種問題。
一個化妝品廣告,在無數化學品的陪襯下,大胸女演員口口聲聲喊出了我恨化學的口頭禪。
一個科生,口口聲聲質問一個生物學教授轉基因到底轉了幾個基因……
但這些人,卻是光緒皇帝臨死前一直憎恨恐懼的人,法者。
他們最強大的地方,不在于他們可以為國做出為國為民的好事,而是他們根本不做好事以后,禍國殃民以后,依然有辦法把自己包裝成做了好事,殺人放火,罷職回家。
這種事貫穿了唐宋明清時代的人譜系,可以看到,歷史無數劣跡斑斑的人,都有自己特別的洗白技巧。
他們的世界觀里,自己飽讀詩書,出外為官,只需要坐在那,下下的百姓和官吏會如同馬牛那樣,勤勤懇懇的干活供養自己,還要交出去來,幫自己去面“跑部錢進”,升官發財的。
而在外面,他們對于外敵,一直做不到妥善的應付,在儒家還沒有當道的漢初時代,還能打出南北匈奴分制這樣的華麗操作。
而到了儒教大興以后,國的國運一直是急轉直下的,五胡亂華還可以說是“少數民族南下”,但東晉南梁的無恥無能總不能瞎說吧,但史書在誰的手里,正義在誰的手里,可不是瞎說的。
我們可以看到,國歷史,對外戰爭,基本是一部,武將領兵的時候,還能打一個勝負出來,人領兵外戰,基本都是一個字,輸。
原因很簡單,你首先要把敵人當做一個人,當做一個對手,而不是一頭蠢豬啊。
國歷史有這樣的一個恥辱,一個人得意洋洋的發去檄,花樣打臉,說敵人不知兵,不懂得守衛鴨綠江之險要之地。
于是敵人大笑,利用鴨綠江險要,讓國的士兵死亡無數。
這個人卻沒事兒人一樣,拍拍屁股回了家,嘟囔一些皇帝不肯重用他,不然他早可以統一世界的言論而去。
在他們看來,異族人要么是貪婪的小人,要么是暴虐的暴徒,可以對他們撒謊不講信用,或者輕輕松松的征服。
彭正的意思很簡單,這位林縣令來江陰一年多,他可是將其好好喂飽了,而去他也有后手,這里的百姓團結的很,如果外地來的縣官幫助外人欺負自己這個本地人,那他可有辦法安排人煽動起來。
林縣令實際也很無奈,你們自己作死,為什么帶我,我不過是在這里混幾年日子,然后找機會回家的人,為什么要如此逼迫于我。
不過,作為縣官,辦法還是多的:“你自己對北方來的大人說吧,這是你們惹出的事端啊。”
李向前笑了笑,說道:“二選一,是你認下罪行,還是讓你兄弟把鍋扔在你頭?”
彭正看了看自己的大哥,他本姓曹,只是過繼給了舅舅,于是改姓,不過平日子的聯絡還是不少,這次動手殺人,本身是他在策動。
昨晚曹家出事被一鍋燴了,自然有人分頭去報信,去周圍村子通知鄉黨助拳的是一波,到縣城找人的也是一波,不過彭正昨晚睡在妓院,很不好找,到了太陽高起的時候,城里得到消息一片慌亂下,他才發現不對,到了縣衙,居然是把曹長青給抓了。
要求縣令速速發兵去救人,被林縣令嚴詞拒絕,這些鄉兵雖然裝備不足,訓練也乏善可陳,但畢竟是縣令大人到任后苦心經營起來的,敵情不明出城,這不是讓他送嗎。
好在那典史作為同樣的外鄉人,正是要多做事才能服眾,因此下下對他還是滿意,同時這個人倒也用于任事,自然是他去挑頭,前去探查情況了。
閻應元帶回的消息自然驚人,帝都似乎對自己人被殺并非以前認為的毫無感覺,而是雷厲風行的從帝都直接派人來的,而且一來抓了一個準兒,顯然做足了情報,這明顯是有帶路黨啊。
軟磨硬泡下,縣令始終拿不定主意。
這不是春秋大義,要求他剃發或者叛國,而是治下的無良劣紳殺死外地人。
當然了,林縣令也不喜歡北方的敵人在自己的地盤進行煽動,但是自家師爺說的話,也是蠻對的。
讓說嘴皮子的人在下面動動,好過讓大軍前來啊,只要注意彈壓,不要生起民亂好。
同時,林縣令也心知肚明,自己的師爺作為一個紹興人,自然是消息靈通,知道帝都人在搞什么師爺變秘書的勾當,也是直接把他們拉進了體制內!
雖然也有的師爺,更喜歡在暗翻云覆雨的勾當,更喜歡沒有身份,但暗掌握一切,但是對大多數正常人來說,有個編制,可是求之不得啊。
林縣令也計算過,如果師爺改秘書,自己不必支付薪水養活秘書的話,那么自己可以省下這筆錢啊。
幕友也是讀書人,基本花銷都是不少,能省則高官老會的滲透是全方位立體化的,對于商人,寬松的經營環境,絕對安全的治安,數之不盡的新式商品,讓無數南方商人一下子心態轉變,而對于紹興的師爺群體來說,這樣赤果果的收買可是一個大利好。
還是那個問題,在團結大多數人,斗爭反動派這個技能點,長老們越來越嫻熟了。
林縣令越發討厭彭正和曹舉人,他多么美好的生活啊,原本可以再讀一遍那紅樓夢,猜測一下下一卷寶玉是選了林妹妹還是選了寶釵姐姐,可是美好的生活這么被打攪了。
因此,他也是一言不發的看著,無視彭正的求助眼神。
“大人,求你救命啊。”
“好了,你們不是喜歡大人嗎,根據情報,我的人被你們折磨了兩個小時,哦,也是一個時辰才死,你覺得自己能挺多久?”
李向前指了指旁邊的衙役,說道:“你,動手給我打,打到他招為止,對了,如果你覺得平時有交情,不想打,那我只好讓你去替代他了,對了,給這幾位差大哥休息費,打人也是力氣活啊。”
一邊是死亡的威脅,一邊還要錢拿,再說了,他們皂班的人,和戶房也沒有那么好的交情啊。
看好火候,幾個差役狠揍了一頓彭正,反正平日里交情也那樣,作為縣令身邊的打手,與負責收稅的人本身是內外有別,聯絡多了是忌諱不是。
彭正呼天喚地,卻是受不了一樣,看著他似乎幾十歲的人受不了打,李向前擺擺手,說道:“本人不行了,換他兒子,接著打!”
彭正這下知道厲害,知道自己哪怕被打死,當真是沒人在意,人家是北方人,做掉你直接回家,哪有什么問題?
“大人,這與我無關,是那幾個人用大人的旗號,到處招搖撞騙,下面的小民氣不過,才不小心將其打死的。”
李向前說道:“關我什么事,我的人犯了事,自然有內務部去管理,你在這里是什么角色?”
彭正咬咬牙,說道:“我招了,招了,請莫要打我兒子啊。”
旁邊自然有林縣令的書辦,在聽令記錄,彭正一樁一樁,如何策劃,圍捕誘捕了宣傳隊,如何用官面身份欺騙他們,宣傳隊只有為了防身的火銃,沒有步槍,自然不是對手,卻也不是沒有反抗力量。
問完一切,彭正自然狡辯,本打算將人驅逐出境好。
但是總有鄉民,將人毆打致死,最后死了人,他們負有領導責任,但沒有實際責任。
不過,李向前卻是宜將剩勇追窮寇,他似乎有自己的消息來源,卻是逼問住了彭正,其如何下欺瞞,將多收的稅小小頭給了縣里分潤,大頭都是自家吃了。
這個時代的運輸成本極其高昂,所謂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也是說,在戰爭距離下,把一些糧食運到到位的成本,是這些糧食的二十倍。
而為了完糧,大明朝的農民需要自己想辦法運到附近的糧倉去的。
這也給了這個主動招攬下這個差使的彭正一個機會。
以次充好,以舊換新,故意夸大運費和給庫吏的賄賂金。
這是最可怕的,李向前這么一條條的將情報念了出來,仿佛他盯著彭正完成了這些貪腐一般。
哪怕是兄弟,彭正也不得不看向了曹舉人,這些事情,雖然是“潛規則”,但是把數目搞的這么清楚的,必然是“自己人”啊。
“你認了嗎,這些賬目,還有你家產的清單,額,估計這個時候,不少部分都歸了我們的差役們,好在你大部分的財產都是不動產,是各種鋪子和田地,這倒是好事。”
這曹家和彭家也不是一兩代了,自然懂得細水長流的原則,不但收一些干股,也會多入股一些鋪子,當然了,自然是可以多占便宜的。
問題在于此,入股沒有權勢的依仗,在沒有會計核算制度,沒有信用制度,銀行制度的情況下,放手讓“職業經理人”經營產業生意的后果,基本是被吃的一干二凈。
其實很簡單,我出差住的賓館,花了300,開了500發票,你總不能為了200塊跑去給我調查吧,那要花銷掉多少?1000塊?
成本,邊際效用,如果沒有大規模計算機核算,幾乎是無法抵擋的,難道真的要用十個人組成的團隊去核算一個人干活?
彭正自然百般抵賴,不過這些證據卻是實實在在,不過,縣衙外的響動卻也起來。
“鄉親們,外鄉人來欺負人啦,他們挨個抓人奪財,下一個是我們了,不能忍啊。”
縣衙外的人自然不少,曹家的族人,彭家的人,當然是各種彭正找來的混混,都在不斷的鼓噪,訴說著外地人合伙欺負人的遙遠故事。
縣衙門口忽然出現了一人,遠遠的看不起,衙役們還是勉強在維持秩序,那人卻忽然以巨大的聲響說道:“孫大郎是誰啊,是哪位。”
這個聲響大過了任何人的嗓門,事實,城里最大的嗓門,是一個專門幫忙扮作孝子哭墳的女人,那聲嘶力竭的樣子可以讓任何一場葬禮變成鬼哭神嚎的修羅場,但都沒有這個聲音大。
這幾乎可以鎮住所有人的聲音,幾乎可以傳遍全城,當然,是以縣衙為心的地帶,不過已經足夠了。
孫大郎依然沒有出現,不過,后面的話卻很快改變了一切:“孫大郎同志,有你的一份現銀,請速速來登記領取,過期不候。”
這話當然引起了喧嘩聲,很快有人跑了過來:“俺姓孫。”
柯小南看了看他,這小子之前躲著,現在卻跑過來。
“你是在前街賣炊餅的?前兩個月,給了那彭正二十兩銀子,只求他在書放手,幫你給新婚的老婆改籍?”
“是了,是小人做的。”
柯小南說道:“現在彭正的事兒發了,二十兩銀子可以還給你,額,你識字嗎。”
“不,俺不……”
“那找個熟悉又認字的,讓他幫你把當初如何辦事,如何給銀子,如何事情了了的前因后果寫清楚,然后來領錢,嗯,沒問題的。”
孫大郎一陣激動,卻是被喝退,因為柯小南在喊下一個了:“周三八,周三八同志請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