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當我和景卓說出自己想要住校的想法時,他立刻堅定地回絕,口氣裡充滿了不容商榷的味道。
我低下頭緊緊咬著脣:“我就是要住校。”
“不行。”他始終只吐出這兩個簡單而沒有半分迴轉餘地的字,卻將我所有的關於寢室的想象瞬間擊潰。
“我就要。”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景卓的眼中有些訝異,而後這眸子裡漸漸地有了惱怒的光,不過並沒有持續太久,便被溫情所取代,他的話也同時軟了下來。“景默……”他叫了聲我的名字,語氣溢滿了寵愛。
我不做聲。
他微微嘆氣:“景默,你身體不好……”
“我不是病孩子。”我猛地擡起頭,眼神凜冽地望向他,也許是我此時的眼神嚇到了他,他不再說下去。
空氣裡充滿了一觸即發的火藥味,我不無挑釁地看著他:“就算如此,還不是拜您所賜嗎?”我望著他的眸子,雲淡風輕地說出口。
景卓像被什麼東西瞬間擊中了一般,有那麼一小會兒,我竟然有種他會立刻倒下去的錯覺。這樣的想法讓我的心被愧疚感瞬間佔滿。其實我是想收回這眼神和嘴角的淺笑的,可是不知道怎麼了,彷彿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我的表情開始變得僵硬且不能控制。
我清晰地看到了景卓眼中那未加掩飾的無力感。沉靜,還是沉靜,死寂一般的沉靜,讓人感覺透不過氣來。
許久,景卓擺了擺手,示意我可以離開,他沒有再開口說話。
我轉身跑進書房,亦沒有回頭再看他一眼。
關上書房的門,我將自己扔在了凳子上,繼續發呆。我想,我真是一個壞極了的小孩,這樣的惡毒言語的背後,折磨到的不只是他的心。
也有我自己的心。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我打開了電腦,當QQ發出那百年不變的咳嗽聲的時候,我纔有些被嚇到了般地回過神來。
究竟是誰加了我呢?我好奇地點開了桌面上的企鵝頭。
那個有些俏皮的嘻哈猴的形象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蹦了起來。
隨之,我清楚地看到那個小猴子旁邊寫著的三個字。
寂小歡。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一時間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爲什麼而緊張,或者不只是緊張,更多的,是一種潛意識裡的興奮。
我拿著鼠標的右手因爲激動而有些發抖,點開那個頭像的對話框,我看到寂小歡發了個笑臉的圖像過來。
“你好。”我敲了兩個字過去。
那邊很快就有了迴應。“索洛寞?”
“嗯。”
“我是寂小歡。”她說完這句話後又很快地發了一個笑臉過來。
“嗯。”我敲了一個字過去。
接下來那邊便是沉默,好久的沉默,讓我以爲也許她不會再發來信息那樣長久的沉默。就在我以爲這是我們的開始和結束時,她的頭像晃動起來,心裡邊忽而有失而復得的驚喜。
儘管我也不是很清晰地明白,那究竟是什麼。
“索洛寞,你應該活得快樂一點。”
“快樂不是人人都配有的。”
我們就這樣從文字談到了生活中去,時間過得飛快,真是相見恨晚,我十指翻飛,表達從來沒有這麼流暢過,無論我說什麼,她答的話總是那麼準確無誤地擊中我的心窩。像是世界上的另外一個自己。
下線的時候從來沒有這麼不捨過。
我躡手躡腳地準備回到自己的屋子,經過景卓的房間,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屏息凝神,依稀聽到他似乎在講電話,不過聲音時高時低,儘管我費盡了力氣,卻依舊捕捉不到他的話語。
我下意識地湊近了一點,再一點,聲音因爲距離的縮短而漸漸地清晰。
我依稀地聽見門裡景卓的聲音,他說:“但願默默真的可以這樣。你知道的,這麼多年,其實……”他停頓了好久才接著說下去,“其實,我一直很想念你。”
景卓!他居然說,我,一直,很想念你?!
我突然覺得渾身有種失重感,腦子裡嗡嗡地作響。
電話的那邊,會是誰呢?這樣的景卓是我所不熟悉的,他怎麼這樣陌生。
他……正在我腦子裡胡思亂想的時候,我聽見身後“嘎吱”的一聲,門開了。
轉過臉去,我慌亂的視線便觸上了景卓驚訝的眸子。下一秒鐘,我轉身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我剛睜開眼睛,竟發現景卓坐在牀旁邊的凳子上笑瞇瞇地看著我,他的眼神慈愛,滿滿的寵溺擋也擋不住地溢了出來。
我忙又閉上了眼睛,心裡卻慌得不行,不知道他要和我說什麼。
“默默。”他叫我的名字。聲音很輕。
“嗯。”我含糊其辭地應和了一句。一個字卻說得依舊是漫不經心。
“我同意你去住校。而且,我也已經拜託了蘇洛來照顧你,每週末你去他的公寓補習功課就好。”
“真的?”
我一個激靈便坐了起來,根本不敢相信。
“要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
“嗯。”我忙不迭地點頭,雖然並不知道景卓在對待這件事的態度上何以有這樣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但是對未知與新鮮的寢室生活的憧憬很快壓過了這疑惑,心裡的欣喜溢得滿滿的。
只是,我暗自想,這樣的轉變會不會和昨天晚上的那個神秘電話有關呢?
只是……電話的那邊,會是誰呢?
這樣想著,心裡就彷彿種下了什麼似的,這疑惑一點一點地播種,蔓延,不知何時,會如同夏天的野草一般滋長。
無聲無息的,綿延,而又不絕。
這幾天都過得頗爲平靜,周興開始明顯疏遠我,有時在樓梯口偶然撞見了,他也把我當做是透明的一般對待。
這樣也好。
再次見到那個人高馬大的無聊男生,是在課間操激昂的音樂聲中。
正當我低著頭走神的時候,突然聽見前面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擡起頭來,便看見隔著兩個位置的鄭緋兒轉過頭來朝我比畫起來。
無奈她的聲音太小距離又太遠,我實在聽不真切。
我衝她搖頭,她對著我頗爲無奈地嘆氣,而後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的空當,她突然“噌”地就躥到了我前面的位置,她的動作太敏捷,以至於我一時間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
她跑到我前面卻又馬上轉過了身去不再言語,我皺眉,不一會兒果然見到師太在我身邊經過,我恍然,師太卻一反常態沒有看我們,只是留了一個背影給所有人,一時間又引起了隊伍裡的竊竊私語聲。
鄭緋兒轉過頭來:“景默……”語氣裡卻依然有藏不住的興奮溢出來。
我不說話只是看著她,她狡黠地衝我眨了眨眼睛,而後開口道:“景默,你看……”她邊小聲地說著,邊用手直直地指了過去。
那便是我第二次見到他,那個在蘇洛的辦公室第一次見到的高個子皮膚黝黑兇巴巴的無聊男生。原來他也是我們學校的。
我的耳邊再次響起蘇洛那天清晰得緊的聲音。
他說,景默,他是蘇陽。是我弟弟。
午後的陽光微弱,蘇洛臉上的表情複雜。那一瞬間,我竟然有種錯覺,一種其中必有故事的錯覺。
我心裡這樣想著,表情上就難免顯得有些怔怔的。“景默……”鄭緋兒又忙不迭地開口道,“你看你看,那個高三七班的體委,領隊的那個。”
“哦。”我低低地應和了聲。
她挑了下眉毛:“景默,他是我的新偶像。”她的聲音並不高,卻恰如其分地把其間滿滿的崇拜傳遞得淋漓盡致。
“哦。”我依舊興致不高地應和著。
“他啊,是我們學校的籃球隊長,三分球帥呆了,他叫蘇陽……”鄭緋兒側過臉去,我只看到她的半邊臉,卻覺得她的面容很模糊,這樣的模糊讓我有一瞬間的失神,冬日並不強烈的陽光懶懶地照射下來,我突然有些納悶起來。
我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天氣還真是冷得緊,只是幾秒鐘的工夫,這熱氣融合到冷空氣中,便立即變成成團的白煙。
那面容,就真的立即看不清楚了。
搬到新校區是在新一週的週一,我們曾經在校慶的時候來過一次,當時最深的印象便是不論走在校園裡還是教學樓裡,一定會迷路。
這裡靠近市區的大學城,是在近郊,冬天的荒地一片蕭索。坐著學校的大巴一路經過的時候,住慣了喧鬧市區的我們,竟然覺得這裡有些人跡罕至的荒蕪,有些怕人。
封閉式教學,每週只能回一次家,想著就要在遠離家的這裡開始我的第一次住校生活,除了淡淡的緊張,更多的還是止不住的興奮。
下了大巴便進了校園。校園很大,校門口有個圓圓的大坑,當我們經過的時候,疑惑的目光投射過去,蘇洛便告訴我們,這是人工湖。
昏倒。人工湖,沒有水的大坑,真的是太讓人汗顏了。
繼續往前走著,我心裡想的卻是,師太確實是有什麼事情,要不然據說幾十年如一日不請假的她,最近爲什麼三番五次找蘇洛代班。
這樣想著,我的目光便不自覺地朝蘇洛看過去,從我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側臉,柔和的陽光打下來,他漂亮的棱角分明的側臉,有忽明忽暗的影兒,在這樣荒蕪冷清的冬日,讓人覺得有種莫名的溫暖。
舒心,還有踏實。
在新校區的第一天就這樣匆匆忙忙地過去,晚上,我和鄭緋兒在新食堂吃過了飯後,便往寢室走去。
下午的時候已經去寢室看過了,是標準的四人寢室,環境還算不錯,只是我和她到寢室的時候,另兩個人並沒有在寢室,以至於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同寢的女生究竟是誰。
“不知道是和誰同寢室呢。”快到寢室的時候,鄭緋兒突然開口,聲音裡透出了無比的好奇。
“是啊。”我點了下頭,頓了頓又接道,“其實是誰都無所謂。”
“是啊是啊。”她淺笑出聲,繞到了我面前說,“只要我倆在一個寢室就好。”
我便也笑,卻並不接她的話,只是心裡卻莫名地覺得很溫暖。
就這樣一路說著些有的沒的,不知不覺地便已經走到了寢室的門口。
鄭緋兒蹦蹦跳跳地去推寢室的門,門開的一瞬間,她便突地愣在了原地,我皺眉,隨之看過去,不自覺地,也愣在了那裡。
是易曉溪!
好像是寢室的燈壞了,別的寢室都通明透亮,我們的寢室卻黑漆漆的,只有易曉溪的桌子上點了支並不算太亮的蠟燭。在這樣的黑暗裡,這小小的光點有點孤立無援的味道,卻也映得人心裡一陣溫熱。
“景默!”她驚奇地叫我的名字,“我們兩個分到了一個寢室啊!”她的話完全忽略了站在我旁邊的鄭緋兒。
夾在兩人中間,我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只好傻笑了兩聲搪塞。
“景默。”還沒等易曉溪再說些什麼,鄭緋兒突然轉過身來,大著嗓門喊我的名字,她的聲音有些高,嚇了我一跳。
我轉過頭看她,她也正瞇著眼睛看我,臉上氣鼓鼓的,她是真的不喜歡易曉溪。
原來有些喜歡和不喜歡都由不得人。
她“哼”了一聲:“真倒黴,第一天住校就觸黴頭。”
她一字一句地說,聲音很清晰,而後她轉頭看了我一眼,稍作遲疑後,便轉身跑開。
一時間,寢室裡只剩下門口的我和門裡的易曉溪。
暖氣並不是很熱,屋子裡有些隱隱的寒。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易曉溪也爬上了對面的牀鋪上。
黑暗中,我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聽得見微微的呼吸聲。
鄭緋兒卻一直都沒有回來。
“景默。”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易曉溪輕輕叫我。
“嗯?”我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應道。
黑暗中,她的聲音緩緩地傳過來,帶著不可名狀的興奮:“景默,我給你點星星燈看。”
“星星燈?”我轉過頭翻了個身,好奇地看向她。
她噔噔地從寢室牀旁邊的小梯子上走下來,然後在書桌上翻騰了一陣子。我坐了起來,“啪”的一聲按亮了手電筒。
不一會兒,她拿出了一件烏龜形狀的東西,我吹熄了蠟燭,關了手電,屋子裡黑漆漆的。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星星便映上了寢室的天花板,瑩瑩點點的光亮中間簇擁著一輪彎彎的明月。
“哇……”我情不自禁地呼喊出聲,“好漂亮。”
光亮中,我看到易曉溪轉過頭來對我甜甜一笑,我蹲在她的右手邊,她輕輕轉動著放在地面上的燈,那璀璨的星子便也隨之轉動了起來,一會兒映上了右邊的牆壁,一會兒又躲貓貓似的遊走到了左邊的牆上。
“好漂亮啊。”我仰著頭輕輕地嘆著,“我們是小偷,把星星偷到了屋子裡面來。”
她的嘴角泛著淡淡的笑;“這是顏時送我的燈。”
男朋友……我心裡怦怦地跳了起來,我轉頭看她,她並沒有再說什麼,但是我讀得懂她一臉的幸福。
突然寢室的門被推開了,我和易曉溪都不由自主地衝門口看過去。
原來是鄭緋兒回來了,她的眼神冰冷淡漠,觸得我心裡一陣寒涼。
這場剛剛開始的寢室生活,註定要不太平。這樣想著,如此嚴寒的冬天,我的手心竟然出了細密的一層汗珠子。
師太是在我們搬到了新校區的第三天才在班級裡現身,我掐著指頭在心裡默默地算了一下,她竟然有一週的時間沒有在學校露面了!這樣久不見她,心裡竟然有些隱隱約約的想念。
想著她對我們的嚴厲其實是一種深層次的好,想著我們在背後都叫她“滅絕師太”,心裡竟然有些小小的愧疚升騰了出來。
只是,也不知她這一週到底做什麼去了,想到此處腦中不知怎的突然浮現出了那天樓梯上的一幕。
陽光微弱的下午,樓梯上,景卓有些尷尬與躲閃的眼神,尹老師厚厚的眼鏡片後並不明朗的眼睛。
想到這裡我心裡突然生出了些許莫名的煩亂,中午,樓梯上的人很少,暗暗的光影中,只聽見我一個人的腳步聲在此間迴響。
有一種聲音即使發出了躍動的旋律也是靜默的奏鳴,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那是寂寞。
對了,忘記說了,師太其實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尹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