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車來走出幾步,我又走回去:“爸爸,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的病。”
我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快步跑向教學樓,跑到了樓梯口,我回頭看見景卓已經從車上走了下來,隔著這麼遠的距離,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所在的方向。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一個人,那樣無助而又孤獨。我看見那時的景默因爲害怕而張大的眸子,我看見她緊緊地將自己抱住,然後緩緩地蹲下了身來。
可是我卻沒有辦法走近她的身邊安慰她,溫暖她,她只能永遠孤獨地留在八年前。我看到她瞪大了眸子看著我,眼神無助而茫然。瞬間,心裡的疼痛排山倒海而來。
我不知道後來景卓和師太之間有過怎樣的交談,總之師太沒有再找過我說過與此有關的話,只是上課的時候,我有時會與她的視線相接,不知是不是我太過敏感,總之她看向我的眼神不再和過去一樣。
偶爾還是會看到班級門口站著其他班級的男生,不用問便知道,都是找易曉溪的。每當看到他們躍躍欲試的樣子,我就想起那個眼神冷冽笑容稀罕的男子,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來給我補課了。
而我也親眼見過易曉溪接過他們的禮物,微笑著說“謝謝”,然後眼也不眨地隨手扔進了垃圾桶。但是男生們都不死心,依然前赴後繼地出現在教室門口。
上次在廁所狹路相逢,除了那聲低低的“謝謝”,我幾乎覺得我和她之間的事情不過是我一個人的幻覺。她沒有再說什麼,而我也不想問,偶爾擦肩而過時,眼神相撞會有一瞬怔住,之後各走各的路。
她染紅色的頭髮,笑容張揚而明媚,但是吸菸的姿勢卻又充滿致命的誘惑和頹廢。
她之於我,本就不是一國的。
可是她熱烈的笑容,恍如曇花一現,在我的記憶裡吐露著芳香。想起來的時候,竟然有莫名的溫暖。走廊暗暗的光線下,這個女孩子的笑容安靜而美好,洋溢著滿滿的青春氣息。
然後就瞬間溫暖了並不愛笑的我。無形的溫暖俘虜了我,無處可逃,避無可避。
我依舊偶爾上網,寫字,在自己的城堡裡做著自己的索洛寞,偶爾看到寂小歡的留言,心裡便會喜不自禁。
這天早晨,鄭緋兒又一臉驚豔地跑進教室叫我:“景默,景默……”
我對她的這種表情已經見怪不怪:“怎麼了?”
她平息了一下,再次張口的時候,激動的眸子裡都閃著光。我的天,她到底是被五百萬砸中了還是遇見帥哥被強吻了,不過後者對她而言或許更爲驚喜。
“真是極品啊!”她抓了抓我的胳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
她這麼一說,已然讓周圍某些人側目或者撇嘴,她意識到了周圍的目光聚集後,終於有些羞怯地坐了下來。
“景默。”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卻依舊澆不熄話裡膨脹的激動,“真是帥翻了,還是氣質型的。”
我有些佩服她的花癡潛質,雖然她看帥哥確實法眼獨到,但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腹誹完了我卻不可救藥地想起了蘇洛。蘇洛也是長得很好看的男子,清冽如泉水,我真是喜歡聽他說話,潺潺而出,有時候會停下來輕聲問一句“景默,我說的你都明白了嗎?”他從來不說“你聽懂了嗎?”而是說“你明白了嗎?”要是我做出最精準的解釋,他會欣慰地笑起來,眉眼都跟著柔和起來。
每到此時,我就會嘆氣:“你真是最容易糊弄的老師。”
心情好的時候,他也會反問一句:“那你在糊弄我嗎?”可是他這樣的老師,看著像是從少女漫畫裡走出來的冷麪少年,誰願意糊弄他呢?這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嘛。
我以爲鄭緋兒的帥哥奇遇記會因此而擱淺,沒想到中午的時候,她卻死氣白賴地非要拽著我去看她口中的“無敵氣質型帥哥”。
“我不去。”想也沒想我就一口回絕了。
她便軟磨硬泡,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我在她的“去嘛去嘛”攻勢之下繳械投降,但願之後她放我一馬。我被她拉著一路小跑下到了二樓,心裡暗自好笑,打趣道:
“就這麼驚世駭俗?”
她不住點頭,腳下的步子卻依舊不慢下來,她拉著我走的方向卻讓我漸漸疑惑起來,在二樓共享環廊的正對面,她拉著我的手終於鬆開了,我們便停住了腳步。
我擡起頭,赫然看到面前的“校長室”三個大字,難道年近五十的校長一夜之間返老還童?這實在是太驚悚了。
鄭緋兒顯然看出了我的疑惑,非常不屑地搖了搖頭:
“我說的帥哥,是新來的校長助理。”
原來如此。我們學校的帥哥資源看來稀缺到一定境界了,連校長助理都被色女們挖掘出來。不承想校長室的門卻在這時嘎吱一聲開了。
我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啊”的一聲脫口而出,鄭緋兒暗自拽了一下我的衣服,讓我注意形象。開門的人,那聲音已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我聽見他說:“景默?怎麼是你?”
他的聲音同樣充滿了詫異,眸子裡有著匪夷所思的光在輕輕閃動。
就這樣,在這個微微有些寒冷的正午時分,我和蘇洛就這樣再次遇見。充滿了意外和驚訝。
我心裡的驚異來不及淡去,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旁邊的鄭緋兒倒是反應敏捷:“我們是來值日的。”
她的話剛出口我就捏了一把汗,這真是個太過蹩腳的謊言。
蘇洛聞言果然微微皺起了眉頭,不過他並沒有說破,只衝我們點了點頭,接口道:“是嗎,那就麻煩兩位同學了。”
將錯就錯,鄭緋兒側過頭看了我一眼,便將這四個字準確無誤地拋了過來,眼神中流露出的意外之喜不是一點半點,那架勢十足像極了出門被東西砸個正著,摸摸腦袋低下頭,竟然發現砸到自己的是堅挺的人民幣!
我面無表情,好吧,我不能否認,我心裡也已然樂開了花,見到蘇洛並和他有如此近距離的相處機會,這樣的誘惑於我而言,實在是難以抗拒。
於是,我和鄭緋兒好不容易搜尋出了掃帚和抹布,就像模像樣地打掃起了校長室來。
蘇洛坐到了辦公桌前開始看文件,一時間,辦公室裡除了我們掃地的聲音,就只聽得見他翻書時的嘩啦聲,也許真是愛屋及烏,這翻書的聲音在我耳中聽起來,說不出地悅耳。
我的心跳撲通撲通地,偶爾會忍不住故意偷窺一下看文件的蘇洛,午後的陽光傾瀉下來,在他的周圍形成了忽明忽暗的影兒,他身上似乎凝聚了所有的陽光,將整間屋子都照亮。
我偷偷地看他,這個角度看過去,他那冷峻的眸子顯得更細長了些,短短的頭髮透出了說不出的堅毅味道,他忽而會皺皺眉頭,我的心便也跟著提了起來,也不知他遇到了怎樣的難題,真是惹得人分外好奇。
心裡暗自疑惑,蘇洛到這裡來做什麼呢?難道他和我們年過五旬的校長是親戚?可是這長得也太南轅北轍了吧!
不過這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見到他,哪怕只是像這樣偷偷地看著他,我心裡就已經滿足得很了。這小小的甚至有些卑微的願望不禁讓我的心微微嘆息起來。
我不敢長時間地讓視線在他身上流連,生怕會被窺探出了心裡的秘密,更何況我的旁邊還有個將八卦精神發揚到極致的“鄭特工”呢。
在我第N次偷窺他時,冷不防竟然發現他正看向我!我的心裡瞬間便像烈火油烹一般,忙收回視線,裝出一副這視線的相撞實屬巧合的樣子,悸動過後,心裡卻患得患失,繼而開始懷疑剛剛與他視線的短暫邂逅到底是巧合還是有意。
他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景默,上次你的電話,我沒有聽明白。”
他的話音剛落,我便明顯地感覺到了旁邊的鄭緋兒一臉豔羨與疑惑的目光。
我略一愣神間心裡的念頭已經轉了百千回,想起“索洛寞的夜遊園”,那空氣中無力的“嘟嘟”的忙音,想起那聲清冷的“你好”。我下意識地“哦”了一聲,低下頭卻並不想解釋。
他顯然是等了一會兒的,可是許久沒有聽到我的回答,我聽見他輕輕咳了一聲,他說:“你們繼續忙吧。”
我聽不出他話裡的味道,轉眼間,只模糊地看見他遠去的背影。
我的心還在兀自跳得飛快,也許是我的神情有些微微地怔,鄭緋兒掐了一下我的胳膊:“景默……”語氣極爲不滿。
我回過頭來看著她,她大大的圓眼睛滴溜溜地轉著:
“你認識他?”她的語氣有些難以置信。
我點了下頭,並不明白她爲何有此神情。
她猛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激動地搖來搖去。“景默,景默……”她繼續重複叫我的名字,“他就是我說的無敵帥哥,新來的校長助理。”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她興奮地衝我不住地點著頭,我的耳邊不斷地迴響著剛剛鄭緋兒的話。
蘇洛,是新來的校長助理?我轉過頭看向他走遠的方向,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環廊邊上擺著的那一盆盆葉子茂密的樹。
這一刻我才清晰地意識到心裡那不可抑制的欣喜,竟然是那樣明顯和那樣難以壓抑。
我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鄭緋兒突然火急火燎地抓住了我的手:“景默,快快,要到上課時間了,我們再不回去,一會兒滅絕又要發飆了。”說完就拉著我往班級裡跑。
我們到教室的時候,師太已經站在了講臺上,很顯然我們遲到了。我的氣兒還沒來得及喘均勻,可是看到師太冷冽的眼神,就突然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起來。我感覺到師太的視線在我和鄭緋兒的臉上掃來掃去,我們倆像是等待宣判的囚徒一般,無能爲力。
可是師太卻出乎意料地什麼都沒說,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們快點回到座位上去,我們如同獲得大赦,加快腳步走回座位。
剛坐下,講臺上師太的聲音就又響了起來:“所以說,下午的課全停,爲了迎接市裡的衛生評比檢查,下午全校進行大掃除。”
大掃除都是些臨時抱佛腳的場面活兒,不過不上課總歸是好的,我低頭兀自想著,又聽見師太在講臺上繼續說著:
“勞動分配表我已經張貼在了教室的後牆上,自己去看自己幹什麼活兒,各人分管一攤兒,不合格的放學後留下來重做。”
師太放完狠話,便轉身走了,一貫的雷厲風行。
沒想到她剛打開門的瞬間又突然轉身折了回來。“對了,景默……”
我聞聲站了起來,疑惑地看著她。
她的神情平靜,看上去顯得波瀾不驚。“安排表上本來排的是你擦玻璃,”她說到此處很明顯地停頓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著下面的措辭,“這樣,班級的地面衛生由你負責,你和掃地的同學換下。”
她說完便轉身開門走了出去,“咣噹”的一聲,這聲音也許並不大,卻好似在我耳中被憑空放大了幾倍,一瞬間,我似乎可以看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將我包圍,有忌妒的、不解的,也有不屑的。
含義不同,卻同樣將人狠狠灼傷。我緊緊咬著嘴脣,好半天都忘記了要坐下來,腦中只有一個聲音反覆回放,反覆回放。
那聲音清晰得緊,它說,我不是病孩子。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