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地用鼠標向下拖動,我屏息凝神,心里竟然有些無可名狀的緊張,在鼠標拖動到評論留言區域時,我瞪大了眼睛,心里剎那間被驚喜填得滿滿的,竟然有一條留言!
我激動得拿鼠標的右手都有些顫抖了,屏住呼吸,逐字逐句地看過去,生怕漏掉了一個字。
“索洛寞,你是個被憂郁荼毒得太深的孩子”。
我的眼睛繼續向下移動,看到了留言的署名,“寂小歡”。
寂小歡。
我輕輕地將這個名字念出口,心想這真是個有些奇怪的名字。不過,(她)真的透過文字,讀懂了那些潛藏在文字背后的情緒。
想到這里,我心里暗自一動。愣了半晌后,我噼里啪啦地在鍵盤上打出了一大段的字回復她的留言,客廳里已經傳來了景卓走動的聲音。我快速地發了過去,之后按了關機鍵,回過頭去,景卓正好打開書房的門,站在門口看著我,眼神里的不耐和嚴厲無聲無息地退去。
我越過他出了書房的門,心里怦怦地跳著,他越是這樣無波無瀾我就越是害怕。他的眼神看著人時似乎要看出一個洞來,承受不住肯定要陣亡。
好在我和他在同一個屋檐下斗智斗勇了這么些年,定力也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
星期一早晨景卓照例開車送我到學校。我打開車門的時候景卓叫住了我:“默默……”
我回頭,用帶著疑問的眼神看過去,他定著眸子看了我幾秒鐘,卻只是簡單地說了兩個字:“聽話。”
我愣了一下,心里暗自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在樓梯口的時候遇到了鄭緋兒,她用她一貫嗲嗲的聲音叫我:“景默。”我身上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她語氣里的親昵勁兒真讓我懷疑我們上輩子就認識了。
不一會兒,她就追上了我。“景默,你怎么不等等我啊。”語氣嗔怪,神色哀怨。
我支吾了一聲,她馬上又轉換了話題,臉色一派新奇,估計變色龍看見了她變臉的速度也要羞愧而死。她神秘兮兮地靠過來:“今天我們學校要組織體檢。”
“哦。”我淡淡地應了聲,繼續爬樓梯,體檢就體檢,又不是什么哈雷彗星撞地球的大事。
鄭緋兒對于我的無動于衷相當地不滿意,于是再次低聲補充:“聽說尿檢的時候可以查出是否懷孕。”
“哦。”我依舊不冷不熱地回應,不知道她怎么會對這件事有這么大的興致。
“一中前段時間體檢,就有女生被查出懷孕了。”這句話像聲悶雷落在我的耳膜上,雖然平時我不太喜歡八卦,但是對于別人的八卦聽聽也并不反感,可是鄭緋兒的這句話,卻教我難過起來,那個女孩子要怎么辦?她頂多不過十八歲,怎么就已經孕育著另外一個生命了呢?
我的手心額頭已經密布了一層汗。
“景默你說,我們學校會不會有女生被檢查出來有懷孕的呢?”
“不會!”我想也沒想就打斷了她,語氣不復往日的平和,真的希望不要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鄭緋兒被我突然轉變的態度弄蒙了。
可是她還是不甘心:“比如,比如易曉溪。”我看著她大大的眼睛,卷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臉上紅紅的,像是好吃的紅富士蘋果,在易曉溪沒有轉來我們班上之前,她也被班上的男生戲謔地喊“班花”。這樣的女孩子,不是應該有顆櫻桃小丸子的心嗎?可是為什么她的眼神和猜疑都直將人往最壞的地步想,這對她有什么好處?
她終于說了這個名字,卻惹得我心里一陣陣的反感。我看了看她,還是什么也沒說,面無表情地繼續向樓上走去。
鄭緋兒的八卦精神沒在我這里得到預計的回應,我想她一定深感失望,不過她卻出人意料地沒有再說,而是跟在我的后面走著,我們一前一后地進了教室。
剛進教室坐好,滅絕師太就進來了,她進教室的瞬間,班里頓時鴉雀無聲,好似在瞬間被安裝了靜音裝置一般。
師太從一圈圈的眼鏡后面看向我們,我看不大清楚她的眼神,她從左到右仔細地掃了一圈,之后才開口:“誰還沒有來?”
沒人回答她,她的眼神在一個位置落定:“那個位置是誰?”
半天才有人應了一句:“易曉溪。”
她沒有來,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表,已經七點。
她遲到了。
我看向師太,她明顯皺起了眉頭,鏡片后的眼睛瞇著,教室里靜極了,半天,她才低沉著聲音開口:“下午體檢。”
說完就轉身朝門口走去,打開教室門的瞬間她又轉過頭來:“易曉溪來了讓她去辦公室找我。”
她丟下一句話便開門大步地走了出去,門剛關上的瞬間,教室里“嗡”的一聲又像炸開了鍋一般。
嗡嗡的聲音在耳邊作響,我覺得心里有些煩悶,我不知道他們在議論什么事情,或者是和下午的體檢有關,或者是和易曉溪有關。
我又不自禁地想到易曉溪,因為她有些不符合乖學生的打扮,師太顯然非常不喜歡她。我愣愣地看了她的位置幾秒鐘,就收回了視線,鄭緋兒在樓梯上說過的話此時又飄到了我耳朵中來,我心里有些擔心。
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沒來由的心慌,我的眼前突然浮現出煙氣氤氳下易曉溪的臉龐。
很美麗,卻很蒼白。
下午第一節課剛過,班里就組織到一樓的體檢室去體檢,我隨著人群下了樓梯,和我并排而行的鄭緋兒邊用手挽著袖口邊小聲嘟囔道:“學校今年的體檢安排得好晚啊,去年我記得是開學初來著……”又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臉,“我好像胖了呢,不知一會兒稱體重的時候是多少。”體重是女生永遠的心頭大患。
“哦,不會。”我答得心不在焉,之后就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了幾句。
折騰了大半天后,我終于把各項檢查都差不多做完了,只是抽血的時候有點緊張,不過還好,班里的一個男孩子居然暈了針,于是給他抽血的那個阿姨跟前的隊伍里的人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個阿姨臉上的表情變得訕訕的,極其尷尬的樣子。
最后的一項就是驗尿,走到廁所門前,一個戴著白色大口罩的女人遞給了我一個小小的塑料碗,看到塑料碗的時候我愣了幾秒鐘,突然想起了鄭緋兒早晨在樓梯上和我說的話。
在我發呆的瞬間,戴著大口罩的女醫生已經投來不滿的目光,冷冷的,我趕緊接過了她手中的塑料碗,走進了廁所。
我剛走進去,就看到了一個女生站在窗戶前的側影,她右邊鬢角的頭發垂下來,掩住了右邊的臉龐,她的手指修長,一支煙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不斷有青煙飄浮而起。
是易曉溪。
我站在廁所的洗手臺旁看著她,她察覺到我的目光,愣了一下,馬上掐滅了手上的煙,看了我一眼,又轉向窗外,留了背影給我。
我低著頭走進廁所,心里竟然在撲騰撲騰地跳,五分鐘后,我弄好了一切再次走到洗手臺旁,我打開水龍頭,嘩嘩的水聲響起來,周圍很靜,沒有半點聲息,因而這水流聲越發顯得突兀起來。
關上水龍頭,我拿著塑料碗剛要走出廁所的瞬間,易曉溪的聲音再次響起來:“景默……”她的聲音里尚有幾分猶疑,我回過頭去,就對上了她有些閃躲的眸子。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她看著我,眼神很復雜,有些艱難地說。
我仰起臉看她的眸子,似乎是被她瞳孔中的光芒所感染了:“什么忙?”
窗子外的太陽光突然閃亮,直直地射了進來,打進這狹小的空間里,陽光下易曉溪的嘴一張一合,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陽光的蠱惑,總之,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再回到走廊上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明顯地陰沉了下來,因此本就不甚明亮的走廊顯得越發的陰暗,我走在前面,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自己印在墻上并不明朗的影子,忽明忽暗,似乎心情也隨著這陽光的照射而斑駁了起來。
轉過彎到樓梯口的時候,身后終于傳來了一聲低低的“謝謝”,我站定轉過頭去,她站在走廊的暗影里,我卻依然看清楚了她微微上揚的嘴角,不知怎的,心里一陣莫名的溫暖蕩漾開來。
晚上的時候景卓沒有來學校接我,沒看到他的本田,我心里竟然一時間分不清究竟是輕松還是淡淡的失落。一路走回家去,心里卻在暗暗惦記著自己在網上的那個文集。
“索洛寞的夜游園”。
嘴里輕輕地讀著,看向公車的窗外,心在瞬間突然被什么擊打著一般。
一下,兩下,三下……我想,有些回憶真的是無法釋懷的,并不像景卓說的那樣,“沒關系”。
既然不能釋懷,既然想起來就會心如針扎一般有種窒息般的疼痛,那你為什么還要把文集叫這個名字?我聽見心里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問自己。
為什么?
或者,我本就不想去掙脫,不想去遺忘。
因為當你不再擁有的時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記。只要我不去忘記,那么,我就會自欺欺人地以為,她們還在。
是的,她們還在。她們一直都在。即使想起來心里便會牽扯出疼痛,但是我清晰地明了,這份記憶,我永遠都無法割舍。
走進自己家的小區,抬起頭來仰望夜幕低垂的星空,才發現今天晚上的月亮分外皎潔,星光一點一點的,若隱若現,清冷的風呼呼地吹著,使得夜有了寒冷的味道。
打開樓下的門,走二十八級臺階,就到了自己家。
我用鑰匙開了門,客廳里沒有開燈,很暗,只有透過大落地窗照射進來的旁邊樓層的些許光亮。
景卓沒有在家。
我摸索著開關的位置,啪的一聲打開了壁燈,溫暖的光就在瞬間涌進了客廳的每一個角落,似乎也照到了我心里面。
我放下書包飛快地跑到了書房里,打開電腦后馬上點開了收藏夾中自己文集的地址。也許是太過緊張,我竟然覺得自己的手都在微微地顫抖。
刷新屏幕,我大睜著眼睛,居然有留言!
一瞬間,我心里驚喜萬分,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過去。
“索洛寞,為什么你的文字總是沾染了大片憂傷的氣息,為什么我聽到了你文字輕輕哭泣的聲音。其實只要你踮起腳,陽光總是會照到心里面來的。”
署名還是寂小歡。
竟然又是她!
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陣莫名的憂傷,右手的指尖在鼠標上輕輕地顫動,我定定地盯著她的這段話看,許久都沒有移開視線。
過了好一會兒,我輕輕敲打鍵盤,打下了一行字。
“有些人的幸福永遠在彼岸,就像有些人連悲傷都是靜悄悄的一樣。”
發了上去,我愣了一小會兒,便關上了電腦。
也許,她根本不明白。
周五的下午,師太突然在自習課的時候現了身,她剛推門進來,教室里的喧鬧聲就戛然而止。
不一會兒,體檢表就發了下來,可是發到最后,卻依然沒有我的,我心里有些慌亂。
我抬起頭看了師太一眼,便又迅速地低下了頭,佯裝繼續看書,不想耳邊突然響起了她的聲音:“景默。”
她的聲音低低的,聽不出任何的味道。
我抬起頭來,有些局促地站起身,看向她。她的眼睛藏在厚厚的玻璃片之后,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
“景默,你和我來辦公室一趟,你的體檢表來我這里拿。”她說完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下突然一陣涼。
她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跟著出了教室,輕輕關上門的瞬間,聽到教室里嗡的一聲,議論聲驟起。
就這樣一聲不響地,我跟著師太進了辦公室,繞了幾個彎子,來到了師太的辦公桌前,她坐下,拿起桌上的一張紙,我知道,那張紙是我的體檢表。
她就那么定定地看著,思索了一下,開口道:“景默,你的體檢表有些問題,叫你父親明天來一下學校。”
“知道了。”我低低地應聲,她便擺了擺手,示意我可以離開。
我轉過身,瞬間的窒息感將我緊緊地包裹住,動彈不得。
我長長地吸了口氣才推開了教室的門,只是隔著一個門的距離,我推開的瞬間,教室里的嗡嗡聲突然就卡住了,像是老舊的收音機突然間失聲一般。
大家都對我的體檢表流露出了不一般的關心,我心里冷笑,放心,我一個人還懷不了孕。
不一會兒,鄭緋兒的小字條傳了過來。
“怎么了,景默?”
我看著上面的字愣了一會兒,將她的小字條團揉碎在了掌心,緊緊地握住拳頭,突然萌生了一種無力的古怪念頭。
放學的時候,便看見景卓的車停在了校門口,他見我出來,便“嘟嘟”地按了喇叭。
我徑直地走了過去,關上車門,景卓便啟動了發動機。
車廂里流淌著的音樂聲,是他喜歡的老歌,卻讓我心里感到莫名的煩躁。
“能不能關了音樂?吵死了。”我不耐地開口。
我察覺到景卓從后視鏡看了看我,可是他什么都沒有說,幾秒鐘后,他關掉了音樂。“啪”的一聲似乎被明顯地放大。車廂里突然安靜了下來。卻靜得有些讓人窒息。
車在夜幕里緩緩前行,街道的兩旁有閃爍的霓虹,有些略微地晃眼。夜幕籠罩下的城市并不暗,我卻覺得驟然失去了方向感。
半晌景卓才開口,他叫了遍我的名字:“默默……”他沒有責怪我剛剛語氣的粗魯,卻讓我羞愧不已。
我低低地應了一聲,看著窗外:“爸爸,老師說我的體檢表有問題,明天讓你去學校一趟。”
哽在我心頭的這句話終于說了出來,一時間倒覺得有些如釋重負。
他聞言卻好半天都沒有開口,或許,從小到大,對我的任何作為他已司空見慣,并不在意,又或許,他無言以對。
半晌,景卓開口,只低沉的一個字。
“好。”
我收回視線低下頭,模糊的視線已然不能將城市的絢麗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