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村里借宿了一晚，第二日繼續(xù)前行。走了二十多里后，道路漸趨平緩，岳四海在一家小鎮(zhèn)上雇了三輛馬車，將他們一直送到光義縣。

光義縣街鎮(zhèn)算得上是方圓數(shù)百里內(nèi)最繁華的地帶了。街上人來人往，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道旁小攤上的各類新奇小玩意兒不僅吸引了岳巒峰岳靈兩個小孩子的目光，同時也引起了秦言極大的興趣。

秦言從記事起就被帶到了魔窟，與一群孤兒一起在各種痛苦折磨的訓(xùn)練中長大。他從小只知道修煉修煉再修煉，同時還學(xué)會了揣摩人心、暗算與反暗算。在他的童年，最好的禮物便是師父幾句贊許的話語，至于糖葫蘆、紙人、小風(fēng)車這樣的玩意兒，向來是與魔門中的孩子絕緣的。大約是童年的缺憾所引起的落差吧，他現(xiàn)在見到這些簡單的哄小孩子的東西，卻有一種異常渴慕的感覺，恨不得把它們?nèi)孔ト胱约菏种小?

當(dāng)然，秦言知道自己早就過了玩鬧的年齡了。作為從九龍峰下來的“少俠”，豈能做出失儀的舉動？所以在岳靈姐弟倆嘴里咬著桂花糕、手里拿著風(fēng)車大笑大鬧的時候，秦言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他們的身影，按下心中羨慕嫉妒恨的怨念，面帶微笑地與岳四海夫婦交流幾句“小孩子真可愛”的廢話。

時近黃昏，殘陽如血，一大票人又累又乏，需要安歇。岳四海找了一家旺福客棧，訂了八間上房，兩桌酒菜。眾人將行李放進(jìn)房間，回頭卻發(fā)現(xiàn)大小姐和小少爺不見了。

岳夫人趕忙出門去尋：“這兩小崽子，太貪玩了！”

“還不是你寵的。”岳四海搖搖頭，招呼眾人落座。老管家鐘叔帶領(lǐng)家丁坐一桌，岳四海、秦言、秦松濤坐一桌。伙計過來上菜倒酒，鹵牛肉香味四溢，眾人食指大動，就待岳夫人回來之后大快朵頤。

這時，客棧外突然響起岳夫人的尖叫聲。

岳四海臉色大變，當(dāng)即掀開椅子沖了出去。眾人齊齊一驚，連忙跟在后頭。

秦言來遲了一步，跑到街對面時，只看到岳夫人蹲下身抱住岳巒峰和岳靈，兩個小孩子在她懷里哇哇大哭。他松了一口氣，兩孩子的哭聲中氣十足，看來是有驚無險，并無大礙。

一位手持長劍的藍(lán)衫少年擋在他們母子身前，在他前面，一輛裝潢華麗的馬車倒在地上，車廂內(nèi)傳出一聲聲尖利的叫罵。眾多家仆模樣的人圍著馬車好一陣折騰，方才把車廂里的主人解救出來。

那是一個女人。秦言看清她模樣時，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大餅?zāi)槪橇海褡齑剑樕媳椴贾粋€個黑紫色的疙瘩，偏偏還故作可愛地留著童花頭。秦言從小到大，還從沒見過這么丑的人，簡直能給他堅固的道心種下陰影。

那丑女在仆人的攙扶下理了理花格裙子，擺出自以為美妙的姿態(tài)，然后一甩手上黑色長鞭，趾高氣揚地喝道：“你是哪家的野崽，竟敢沖撞我麻仙子的馬車？”

麻仙子？秦言聞言忍不住低罵出聲：“這年頭，就是一頭豬也能自稱仙子了！”

他罵聲低微，前方的少年卻好像聽到了這一句，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

秦言眼前一亮：好一個俏女子！

那少年原來是個少女，留著齊耳短發(fā)，明眸皓齒，肌膚勝雪，左眼下角一顆淚痣，煞是動人。

“混賬，仙子問你話呢，你還不老實交代！”見藍(lán)衫少女姿態(tài)輕慢，惹得自家主人怒氣勃發(fā)，一名仆從忍不出放聲大喝。

少女倨傲一笑，輕啟朱唇：“你是什么東西，也配問吾家姓名。”

“笑話！”麻仙子夸張地大笑起來，“這方圓幾百里地，誰不知道我麻仙子的大名！你這小騷狐貍大概是初來乍到，不曉得老娘的厲害。我告訴你，只要在光義縣這八百畝地，就是老娘說了算！說！你是什么人？”

少女并不答話。

岳四海上前一步，沉聲道：“在下岳四海，這位姑娘是為救岳某兒女才擋下了馬車，麻姑娘若有什么指教，只管沖著我來，岳某擔(dān)著就是！”他雙手握拳，一股沛然氣勢油然而生，“我倒想問問閣下，你當(dāng)街縱馬，差點撞傷我岳家獨子，這賬又該怎么算？”

麻仙子從鼻孔里噴出鄙夷之聲：“岳家？岳家算什么東西！這一大塊地都是老娘做主，老娘愛怎么玩就怎么玩。你兒子擋了老娘的道，就是自己找死，別怪到老娘頭上！”

岳四海聞言大怒，就欲拔步上前，卻被藍(lán)衫少女抬臂擋住。

“岳兄，此事就交給吾家，你旁觀便是。”

“仙子于我兒有救命之恩，岳某怎敢再勞煩仙子出手？這一伙魚肉鄉(xiāng)鄰的敗類，就交給岳某打發(fā)吧。”

這兩人一言一語都沒把麻仙子放在眼里，直把麻仙子氣得三尸神暴跳、七竅內(nèi)生煙，當(dāng)下尖聲叫道：“來人，給我把這對狗男女抓起來！”眾奴仆齊聲應(yīng)諾，一擁而上。

藍(lán)衫少女輕輕一笑，再不與岳四海爭辯，身形一晃就已竄入了眾奴仆之中。只聽唰唰幾響，冷澈如雪的劍光傾灑而下，鮮血迸射，一干吆喊喝罵之聲仿佛在同一時間戛然頓止。岳家眾人眼前一花，就見那少女再度回到原處，仿佛只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緊不慢地將長劍放回背后鞘中。

一秒之后，前方那一干奴仆咚咚咚仆倒在地，只余下麻仙子一個孤零零地站在血泊中，猶自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街上圍觀之人見她頭上發(fā)髻被當(dāng)橫削斷，露出光禿禿的頭頂，丑陋的面容越發(fā)滑稽，不禁大感解氣，紛紛叫好。

麻仙子還在震驚于藍(lán)衫少女鬼魅般的身法，半晌之后才從旁人異樣的目光中發(fā)覺到自己的異狀，抬手摸了摸頭頂，頓時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轉(zhuǎn)過身沒命地向來路跑去。

“仙子好劍法！”岳四海朝藍(lán)衫少女一抱拳，肅聲說道，“岳某感謝仙子對我兒的救命之恩，若仙子不嫌棄，可否入屋一敘？”

少女輕巧地回了一禮，目光有意無意地朝秦言飄來：“岳兄相邀，豈有不從之理！”

一干人在圍觀者指指點點的目光中回到客棧。此時酒菜尚溫，正好下肚。

岳四海將少女請到主位，夫婦倆于兩邊作陪。看得出岳夫人真是嚇壞了，一改以往的颯爽從容，握住少女的手不住說著感激的話語。岳家大小姐和小少爺也受了驚嚇，再也不敢玩鬧，老老實實地夾菜吃飯。

不知道為什么，秦言感覺有些不自在。他坐在少女對面，察覺到人們的目光總是在他與少女之間來回移動，連那少女自己也頻頻朝他看來，眼中飽含深意，讓他生出不好的感覺。看什么看！你們以為美少年就一定會跟美少女有關(guān)系嗎，本少爺可不是那么隨便的人！對面的美女，請你矜持一點，這么多人看著呢，傳出去影響不好。

岳四海忽然舉杯，朝秦言與少女各一示意，問道：“秦少俠，玉仙子，你們倆同門相見，該是極度歡喜的事情，為何卻各自沉默啊？”

此言一出，秦言心中一凜，少女面色微變。秦言抬眼的一瞬間，清晰地捕捉到了少女眼中一閃而逝的殺意。這殺意不針對他，卻針對在場其他所有人。

那只是一瞬間的變化，少女的神色隨后立即恢復(fù)了正常，她垂下眼簾，從容地抿了一口酒，漫不經(jīng)意地道：“岳兄從何得知？”

岳四海奇怪地道：“九龍峰玉寒煙仙子名滿天下，坊間更有畫像流傳，岳某豈會不識得？不光岳某，岳家上上下下都久仰仙子大名……”

少女轉(zhuǎn)目朝岳夫人身邊的岳靈瞧去。小女孩呆呆地望著她，清澈的眼眸中滿是敬仰欽佩之色。

少女心中明悟，嘴角微翹，抬眼望向秦言。

岳四海話中“九龍峰玉寒煙仙子”之名出口后，秦言便如遭雷擊，心中百念翻轉(zhuǎn)。

九龍峰威震天下，卻極少有弟子下山行走，秦言就是看中這一點才決定假冒其名，抱一抱天下第一高手的大腿。哪料到?jīng)]過兩天就遇上了真正的不動真人的親傳弟子。這究竟是太幸運還是太倒霉呢？

眼看謊言就要被當(dāng)場揭穿，饒是以秦言這般厚的臉皮，也禁不住微微發(f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