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梨花開。
這一夜的北平城,紛紛揚揚,哭喊聲罷歇,黑漆漆的夜空便降下雪來,初始極小,一點點的,飄飄蕩蕩,沁在人臉上,涼涼的……
“啊?下雪了?”然而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街邊一正在熟睡的年輕人被降在臉上的雪水驚醒。
若是往年,他這個年紀的年輕人見了雪,定會歡呼雀躍,驚喜的不能自已,然而如今……
他沒有溫暖舒適的房子,不能隔著落地窗看紛紛揚揚的大雪紛飛,不能捏起一團冰涼的雪到溫度適宜的地方玩耍……
他只是一個難民,北平城里最底層的,連居身之所都沒有的難民,這雪并不會讓他感到愉悅,并不會讓他不走心的感嘆一句瑞云兆祥年,只讓他感到冰涼的刺骨,嘴唇哆嗦的聲音都在顫抖。
“下雪了?”“下雪了……”
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這個殘酷的事實,一個,兩個……整條街上靠著墻壁卷縮著身子熟睡的人都站起了身子,驚慌失措的呼喊著。
幾個孩子還不懂事,抽出手開心的接天上飄落的雪花,他們的父母在身后看著,一些母親面上悲傷,怔怔的看著孩子玩雪,更多的母親一把拉回孩子,緊緊的抱在自己的懷中,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
這一場雪,驚動了整個北平城……
胖局長深夜被人拍門叫醒,出門見了白茫茫一片便知不好,果然,難民暴動了……
這些天來政府的不作為本就讓難民有很多積攢的怨氣,難民之間打架斗毆、拉幫結派的越來越多,難民的居住事情與各種不公平事件警局根本管不過來,種種的種種使得難民的戾氣越來越重,終于,在這個初雪降落的夜晚,爆發了……
北平城內的治安還算好些,大多數難民只是發些牢騷,抱怨一下政府,更多的是在哭泣,在想辦法。還不至于做出越軌的事情。當然極端的人還是有的,不然胖局長也不至于被深夜叫醒坐鎮警局,一件件的入室不搶劫案件被報上來,他的腦袋都大了。
真正嚴重的還是在城外,北平城半個月前就已經開始限制了入城,城外積攢的難民幾乎如潮,自城墻往下看,黑壓壓的,面黃肌瘦的難民幾乎讓人覺得是喪尸攻城。
城口如今派了重兵把守,難民暴動,真的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然而,說到底它還是發生了……
蘇家小院里,陸昱剛剛將哭的昏天黑地的蘇小妍哄睡了覺,出了蘇小妍臥室的門,便見了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
站在院廊里,他靜靜的等待著,很快,外面便傳來嘈雜的議論抱怨聲,聲音越來越大,對門與隔壁很快便被吵醒了,陸昱聽到對面院子里開門的聲音,又很快閉住,再也沒有傳出一點聲音。這年頭,誰都顧不住別人了……
而這些也不是他關注的重點,終于,他等的來了……
“嗚……”類似于防空警報的刺耳聲音響徹整個北平城,持續了很長時間,這是北平城的封城信號,北平,封城了……
事情還得回到半個多小時前,城墻外的難民聚集地,幾個面相兇狠的人團坐在了一起。
“刀疤,時候到了吧?”一個胖子斜著眼說道。
“差不多了,能不能成就看各位兄弟的了。”臉上帶著一道長刀疤的中年人抱拳說著。
在場的幾位都是如今難民中有頭有臉的人,也就是俗稱的黑勢力頭目,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話說的一點沒錯,人類在聚集的情況下拉幫結伙是本能性的,加入某個組織可以比人高一等,或者不受欺負,這樣的組織出現,沒有人可以阻擋。
而他們討論的事情,便是早有預謀的入城,在城外受人追捧當然好,但入城是必須的,他們看的長遠,城外的人危險性太大,可以說是炮灰類的存在,這段時間瘋傳的喪尸攻城,他們首當其沖,而入城就不一樣了,他們堅信,入了城,他們一樣能混好,也不用這么著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
而城外將近十萬人,他們的勢力實在有限,攻城絕對行不通,手底下的人也不會跟著他們,經過分析,他們有了對策——鼓動城外所有人暴動,而他們則混水摸魚,看時機入城。
這之前他們便派人經常與人抱怨,說什么城里人每天驕奢淫逸,我們憑什么在外面受苦,憑什么不讓我們入城之類的,已經有很多人心中有了很大的怨氣,一直積攢,攢到今天已經成了隨時爆炸的炸藥包,只差一根***。
而這場雪,便是那根細細的導火線了……
他們派出了手下所有的人,混在人群里大聲喊著不公平,人群一點就爆,群情激憤,嘈雜聲直欲捅破天。
無數人對著城墻上值守的士兵破口大罵,很多人整齊的喊著抗議,但還沒有人動手,沒有人愿意出這個頭,槍打出頭鳥,這個道理誰都懂。
幾個頭目也不敢,他們混在人群里,也在紅著臉怒罵著,可他們不敢沖到前排,他們在等,等人出這個頭。
事實證明,世界上永遠不會缺愣頭青……
一個帶著眼鏡,眼鏡片都有些破裂的年輕人突然沖出了人群,看他的表情還有些錯愕,像是被人一把推了出來,但很快,他看到了身后眾多殷切的目光,這里面甚至有幾個孩子。
一腔孤勇涌上頭,他出離憤怒了……
“給老子開城門!”他大吼了一聲,原本要后退的腳步堅定的向前邁進,狠狠地踹在了沉重的鐵門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這一聲踹門聲音遠遠比不上將近十萬人的呼喊,但肉眼可見的地方,眾人的呼吸停滯了一瞬,空氣也突然安靜了一瞬,緊接著,如同蓄力后的爆發一般,一個個身影邁起了步子,快速的沖撞向城門……
人群中很多人緩緩勾起了嘴角,很好,事態正朝著他們預期的方向發展。然而他們的笑容還未收起。
“砰……”一簇血花突兀綻放,眾人抬起的腳僵住了,雪花飄落的寒夜里,額頭上卻密布了一層冷汗,還冒著蒸氣,腳卻遲遲不敢落下。
無數腦袋抬起,怔怔的看向城墻上,一個年輕的士兵手足無措的舉著槍,驚慌的表情還掛在臉上,他的槍,走火了……
帶著破裂眼鏡的年輕人瞪大了眼睛,他的額頭處有著一個血洞,好疼啊,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后悔,一絲不甘,緊接著再次布滿了一腔熱血。
他的身體無力的轉向了人群,再一次看到了那幾個孩子,他們的臉還是如此的可愛,可愛的讓人心疼,這一刻,他腦中突兀的想到了一個個先烈,想到了上個世紀的眾多文人,最終,他的腦海中定格在了一個人身上。
他嘴角綻放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對著那幾個孩子,對著無數看向他的人。
他的笑容逐漸變得猙獰,變得熱血而壯烈,他很用力,用盡了身體里最后一絲氣力,他要讓他的生命,綻放最后的光彩……
“我以我血薦軒轅!”這一聲,他喊的聲嘶力竭,喊的無數人紅了眼眶,振聾發聵。
年輕人的身體緩緩的倒下,倒在了潔白的雪地里,鮮血很快蔓延,聚成了一小灘,紅的竟是如此刺眼……
前排的人看著年輕人倒下,無數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接住他,卻只是徒勞。
他們怔怔的看著年輕人的尸體,看的眼眶紅了起來,看的血絲密布了眼睛,這是他們的英雄,他們不想去想政府的為難,也不想去想在位者的不易,他們只知道,眼前的這具尸體,這個不知名的年輕人的生命,是為他們流逝的……
而他們心頭的那塊軟肉,被狠狠的戳動了,很疼,很酸,酸的要流淚,疼的,要發狂……
“血債,血償……血債血償……血債,血償……”前排一個女孩喃喃的念著,她認識這個男孩,認識這個男孩的一切,從末世爆發,一路倉皇北逃,這個男人救了她無數次,每次危險時都是這個男孩擋在她的身前,每次落寞難過的時候,都是男孩陪伴在身邊,每次她發脾氣的時候,都是男孩在哄她,就是這么個男孩,不,男人,她的男人。如今,冰冷的躺在那里,成為一具尸體,沒了一絲生氣……
女孩的聲音越來越大,在此時寂靜的人群中分外明顯,她猛地抬頭直視城墻之上,年輕士兵怯怯的與之回識,初長絨毛的嘴巴蠕動了兩下,看那神情,幾乎要哭出來。
女孩執拗的盯著年輕兵士,嘴唇已經被咬的滲出血來,但是她不管,她要記住這個人的樣子,死死的刻在腦海里,充滿血絲的眼睛里滿是瘋狂,血債,當血償!
“血債血償,血債血償,血債血償……”城下無數人整齊劃一的吼叫著,有些人眼眶濕潤,他們心底涌起的竟是委屈,仿佛做錯了事的孩子,被父母關在門外不讓進門,是不要我了么?祖國母親,我做錯了什么?
“當啷……”年輕士兵一屁股坐倒在了城墻里,他受不了,受不了如潮的人群用仇視的眼神望著他,負罪感幾乎讓他痛哭出來,槍走火了,是槍走火了啊……
“入城,入城,入城……”此時人群中突然冒出了這樣的聲音,后排無數人擁擠著,推著,想要擠到前面,前面的人身不由己,后面人傳來的推力太大,況且他們也再克制不了了,死便死吧,年輕人用生命為我們抗爭,我們還在怕什么?沖!
頓時,暴亂開始了,人群如潮的涌動起來,黑壓壓的朝著城門沖撞,所有人已經被突如其來的一腔熱血蒙了雙眼,不管不顧的向前邁步,他們要進城,城里有美好的生活等著他們,他們不想在城外過苦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