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胡六的比試定在了民事法庭門口舉行。
上海魔術公會做裁判,法官作最終裁決,此一次之后,無論輸贏,胡六都將離開上海。
冒用他人名字和惡意抹黑成名的魔術師這種犯忌諱的事情,上海魔術公會不會允許胡六再有機會在上海登臺,而所謂的爭奪魔術署名權,對于了解杜和的人來說,也只是胡六的垂死掙扎而已。
墻倒眾人推,不必多說多做,曾經加諸在杜和身上的一切不公,此時都加倍返回了胡六身上,被愚弄的民眾的怒火,足夠讓胡六失去所有退路。
此時的民眾還不算健忘,尤其是曾經有過污點的公眾人士,胡六所作所為,已經不能用簡單的污點二字來概括了,而是毒瘤。
今日早上的報紙,即將胡六批的一無是處,從出生批到墳墓,簡直就是生來的煞星,社會的渣滓,早就應當死在某場桃色爭端里,活到今日簡直是奇跡云云。
沒有人提及胡六幼年生活的艱難,青年求生的坎坷,和被欺凌壓榨的無助。
每一個人成長起來,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他所經歷過的每一件事,看過的每一本書,走過的每一條路,都會給今時今日的他添一塊磚,加一塊瓦,一切的過去,成就了現在,胡六也曾想過當個安安分分的魔術師,只不過生活沒有給他什么機會,反而給了他太多的考驗。
胡六沒有挺過那些誘惑和考驗,自然是他自己立不住,然而僅僅說這一切都怪他咎由自取,卻有失偏頗了。
胡六比不上杜和,不是胡六不夠聰慧,而是因為胡六不夠幸運,沒有一個當魔術師的父親,和一個經商的母親,也沒有什么健康的家庭環境,他全部的幸運,就是有一個真心愛護他的母親,可是最后,他也背叛了她。
最后的比拼,并不是那個女人計劃中的一部分,但是是胡六自己計劃中的一部分。
他想最后做一次魔術師,給自己的一生做一次謝幕。
沒有高臺,只有一個膝蓋高的矮矮的平臺,上頭鋪著紅毯,周圍擺著鮮花,同胡六曾經串場子跑的小戲臺子差不多,不過右手方的幾位成名已久的大魔術師卻不是那些小場子所能請的動的。
胡六深吸了一口氣,這就是他最后的舞臺了。
杜和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主動要求第一個表演,通常后頭壓軸,前頭熱場,第一個表演并不占什么便宜,相反的會有許多吃虧的地方,但是杜和什么也沒說。
他表演的是三仙歸洞。
一個即使是新入行的魔術師也不想表演的老舊魔術,歷史比在場所有人的年紀加起來都要長,難度卻不大,不過要做的好,卻需要很高的功夫底子,考驗的是魔術師的手指基本功,杜和做的很認真,然而再認真也很快就表演完了,很痛快的將舞臺讓了出來,把時間都留給了胡六。
胡六神采奕奕的上了臺。
今日的胡六與昨日審判完畢的頹唐不同,他換掉了一直以來身穿的西裝,一身略顯破舊的長衫披在身上,長衫雖然已經漿洗的有些褪色,不過穿上之后尤其合身,將胡六頎長的身姿顯得尤為英挺不凡。
胡六沒有說多余的廢話,這一場比試更像是他給自己的一次享受。
從一條彩巾開始,到鴿子,兔子,火焰……胡六一點點的將自己學過的標志性魔術都表演了一遍,似乎在給自己的職業生涯做一個徹底的回顧和梳理,之后,他表演了兩個全新的魔術,一個是空間類的,可以通過一盞小小的燈火,將東西變有變無,另一個是效果類的,懸空水晶球,并且讓水晶球中呈現出特殊的圖樣來。
兩個魔術基于搬運術和視覺效果而建立,在之前已經有了一些類似效果的表演。
不過胡六的表演的出彩之處在于,他的這兩個魔術都對舊有的魔術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善,比起過去的魔術效果,要好上兩三層的水平,引起了評委的不小興趣。
半個鐘頭之后,表演結束,評委們同法官一同進入法庭,杜和與胡六平靜的坐在法庭外圍的小房間里,像是兩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又過了一個鐘頭,兩份判決送到了二人的手上,同時一份做了一些刪減的判決貼在了法庭外部的布告欄中。
同外部簡單的言明了輸贏的判決不同,給杜和與胡六的判決要多出一部分。
法官在判決結果之外,將那一段評委們的 意見完整的復述上去,叫胡六看的眼角濕潤,手指顫抖。
“二人魔術水平高低分明,杜和勝在功底純熟,手法簡明,有化繁為簡,舉重若輕之感,未來前途不可限量,胡六雖然基本功熟練,新魔術則火候稍青,還需多加磨練技藝,以求自然而然,不刻意,未來亦屬可期。胡六之二種新魔術有新穎不凡之處,公會決定列入常用魔術表演名錄之中,供眾魔術師研習。”
“此二人表演方向不同,本不應當立分高低,然則胡六表演之時,有一處瑕疵,被一旁觀看的杜和用手法暗做遮掩,同場較藝,杜和肯成人之美又不聲張,藝德良好,有大家之范。”
“基于此舉僅有一位坐次稍偏的魔術師看到,因而可以認定杜和并非可以做作,有此藝德之青年不應當為沽名釣譽之徒,且觀察胡六新法,手法與海底并不與杜和研制魔術相同,因此可以推定兩人并無盜用魔術為己用之嫌。”
“因此,駁回原告起訴,被告推定無罪,責令原告不日履行與被告之約定。”
胡六一直盯著這幾段話看來看去,看到自己熱淚盈眶,依舊舍不得放下手中判決。
“你看,我的魔術列入魔術師名錄了……”
胡六笑的滿臉淚水的對杜和說。
杜和點點頭,誠心誠意的說,“是好事情,恭喜你,胡六魔術師。”
胡六喜滋滋的答應了一聲,將那張判決妥帖的折好放在了懷里,擦掉了自己的眼淚,抖掉了自己長衫上的褶皺。
“杜和,謝謝你。”胡六端端正正的給杜和躬身一禮,杜和坦然受之。
一禮之后,兩人分道揚鑣,再不回頭。
二人的爭端從這里開始,恩怨也在這里結束,正正是一別兩寬,各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