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0日。
今天,是男友的生日。
鏡子里是個二十八歲的女子,總算化上了一些彩妝,每次眨眼都會放射電光。她在恒隆廣場精心挑選了三份禮物,分別給男朋友和他的父母。
不過,無論衣服如何搭配,脖子總感覺缺了什么?小麥看著鏡子里的美人,摸著微微跳動的頸動脈上,輕輕一捏就會要了自己的命。
她像患了強迫癥似的,從抽屜里拿出那條絲巾,迷人的神秘的帶著死亡氣味的紫色的絲巾——幸好殺死錢靈的不是這一條。
把絲巾纏在脖子上,打了個別致的花樣,鏡子里的田小麥終于完美了。
她請了一天假,出門坐上出租車,開車的照例是鄰居老丁,兩天前就預(yù)約好了——第一次去男朋友家,千萬別打不到車而遲到。
來到虹橋的一棟老別墅門口,周圍全是富人區(qū),單這棟房子起碼值一千萬。
她小心地提著禮物下車,按響別墅大門外的門鈴。門里響起一陣狗叫聲,白馬王子為她打開大門。里面是個寬敞的院子,種滿各種漂亮的植物。兩條憨態(tài)可掬的大松獅,從后院竄了出來,本想給客人來個下馬威,卻在盛贊的指揮下,乖乖地向小麥搖起尾巴,露出藍(lán)色的舌尖。她從小都沒機會養(yǎng)過寵物,開心地摸著它們厚厚的毛,似乎也即將成為一家人。
她與男朋友手牽著手,走進富麗堂皇的客廳——不知有多少年輕女孩,想擠進這樣的家里,心底不禁有了緊迫感。
男朋友的父母早就虛席以待,盛先生新吹的頭發(fā)不輸少年,盛太太噴的法國香水格外濃郁。遙想這對夫婦年輕時,必是眾人羨慕的神仙眷侶。茶幾上放著新鮮的進口水果,盛太太為小麥泡起正宗的大紅袍——有人專程從武夷山進貢來的,全因盛贊的外公離休前在京城身踞高位。
小麥拿出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這是她最近幾年來,第一次在網(wǎng)下買的貴重物品。三份禮物分別送到盛贊和他父母手中,每個人都心滿意足,并不在于價格多貴,而是買得恰到好處。
盛太太高興地把小麥拉到身邊,送給她一條白金手鏈。小麥估不出手鏈值多少錢,搖著頭不敢收下來。還是盛贊硬把手鏈塞給她,嚴(yán)肅地說:“你要是不收下來的話,我媽媽就要生氣了哦。”
小麥忐忑不安地戴上手鏈,全身家當(dāng)合在一起,都不及手上這根細(xì)細(xì)的鏈條。
盛先生誠懇地說:“小麥,以前的事情,我向你道歉!這是我的錯誤,不該干涉你和盛贊間的感情。自從你們分手以后,我發(fā)現(xiàn)盛贊一直悶悶不樂,每次在家里都吃得很少,幾乎不再與我們說話,我就知道我錯了。”
“伯父,請別這么說!”
她一下子被感動了,轉(zhuǎn)頭看著盛贊帥氣的臉,想起他為自己茶不思飯不想,既欣慰又難過。
“那天有幸看到了你,我想是命運給我們家的安排,也是給你們兩個人的安排——你真的出乎我和我太太的意料,我們非常喜歡你,不僅僅是你的外表,還有你的談吐和教養(yǎng),但最重要的是你的真誠。”
“其實,伯父伯母,我還有許多你們不知道的缺點。”
這回輪到盛太太說話了:“小麥啊,我看人一向極準(zhǔn),無論是誰只要和我接觸幾分鐘,無論偽裝得多深,我都能看出這個人的品行。請相信我那么多年的眼光——否則,我也不會嫁給盛贊的爸爸了。”
盛太太說罷看了老公一眼,算是當(dāng)著未來兒媳的面秀恩愛?小麥忍住心頭激動,確信自己深得男友父母喜歡。不過,她看得出盛贊很畏懼父親,這大概是他唯一的缺點。
第一次品完正宗的大紅袍,接著是盛太太親手下廚的家宴。他家有個專門的餐廳,夠放兩張圓臺面。她陪著男友父母為他慶祝了生日,也知道他在吹滅蠟燭前,為自己也為她許下了什么愿望。家宴過程其樂融融,小麥說起工作上的趣事,幾次讓盛太太會心一笑。盛先生也說起自己過去,也是普通人家出身,**年代當(dāng)知青插隊落戶,夫妻倆在艱難環(huán)境中相遇。那時,盛贊的外公還未恢復(fù)名譽和地位,全靠這對小夫妻自己打拼。
家宴之后,盛贊牽著小麥的手上樓。男朋友有一套獨立的書房和臥室,地上鋪著昂貴的波斯地毯,書桌上有一張年輕人的黑白照片,卻又不是盛贊自己。
“他是誰?”
“是我爸爸過去的照片,那時他還是個知青呢。”
“簡直就像電影明星啊。”
“不過,我長得像媽媽。”他從背后抱住了小麥,深情款款,“今天開心嗎?”
“我還是感到奇怪,為什么他們以前不準(zhǔn)我們交往呢?”
這句話讓盛贊有些泄氣:“干嘛要刨根問底?還沒有原諒我?”
“請把原因告訴我。”
“好吧,我們家一直都不喜歡警察,倒不是覺得地位配不上他們,而是覺得警察總是與犯罪與死亡打交道,所以警察的孩子受到這方面影響,心理上會不同于普通的孩子。”
“荒謬!”
可是,仔細(xì)想想并非沒有道理,小麥就因為是警察的女兒,人生才會與其他孩子如此不同。她過早地失去了自己的媽媽,失去了家庭的歡樂,對父親充滿了怨恨,也失去了某些青春的記憶。
盛贊有些膽怯地說:“從前,我的父母沒見過你,上次偶然在恒隆廣場相遇,他們都覺得你與想象中很不一樣。”
“想象中什么樣?”
“就是警察家孩子的印象嘛。”
“假小子?”小麥對他的消極態(tài)度有些不快:“可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你沒向他們詳細(xì)介紹過我?”
“我不敢。”他愧疚地退到窗邊,“對不起。”
這句話更讓她心里不舒服:“你從來不敢對你的父親說個‘不’字?”
“小麥,你干嘛這么說我?”
盛贊說著親吻了她一下,便掃去了小麥的郁悶,讓她想起另一件事。
“你不是我們南明高中的校友嗎?”
“是啊,我的小學(xué)妹。”
“切,你只比我高一屆嘛。”她恢復(fù)了嚴(yán)肅,“你還記得,我們學(xué)校對面那個小超市嗎?”
“當(dāng)然記得,我們學(xué)校在荒涼的郊外,只要在小超市才能買到東西,我經(jīng)常偷偷地去那里買游戲卡帶,還有盜版的金庸小說——干嘛問這個?”
“沒......沒什么......”她看著窗外搖曳的樹枝,微笑著說,“我該回家了。”
“那么急?再留一會兒嘛。”
“還是早點走吧,我想給你爸爸媽媽留下更好的印象。”
小麥?zhǔn)莻€聰明女人,她知道公公婆婆喜歡怎樣的兒媳。
男友一家人把她送到門口,派專車司機送她回家。
坐在寬敞的奧迪A8后座,小麥看著高架邊上掠過不夜的摩天樓——再也不是兒時記憶的城市了。
她的心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即將逝去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