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的同學都來了啊?那可太好啦!”周漓珂眼珠稍微一轉,就躬身道:“金陵臨近長江,引水來城中轉一圈肯定不難,難點在一座城的糞便匯在一起積肥的話,那么龐大如何化污為清、和整個地下暗渠網的支撐上!”
李璲拍著阿珂脊背,嘿嘿一笑道:“說得對!但總不能事事都讓本王親力親為,既然你能看透關鍵,那怎么解決也是你們的事兒了!本王只要結果,從揚州回來時要看到結果!一座處處透著新意的城,隨處飄香的城!我只能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別只知道做肥料,嘿嘿,積肥時釋放出的氣體就是氨氣,你在學院學過可以點燃制硝酸的,或者溶于水后用來洗滌絲綢可以使印染顏色更華美。”
茅廁前的場院已經待得時間夠久了,氨氣的味道雖然不牙磣,但確實有點兒上頭。吳廣取來車駕,把岑參留下輔助周漓珂,李璲一行這才折返揚州。
翻過棲霞山,順著長江邊一直向東不足百里,就是潤州地界,也就是后世的鎮江市,與揚州隔江相望。江邊從西至東有金山、北固山、焦山,三山并列,江中有世業洲、麗聲洲、江心洲,三洲聯袂,自古就該是繁華形勝,也是李璲心中的南北通衢水陸碼頭。
其中世業洲東頭灘涂距離南邊潤州、北邊揚州的岸堤,最窄處分別不足三百丈,若宋州李季蘭能有辦法修建起跨越通濟渠的大橋的話,就絕對可以引進經驗修建跨長江大橋!李璲晃蕩在碧玉車里耳畔聽著吱扭扭的車輪響,腦海里已經開始規劃‘寧潤揚三州經濟區’了。
之所以第一站選擇荒廢的金陵,而不是核心區潤州,就因為破舊立新中,破舊遠比立新麻煩,就好像一張白紙比一張用過的紙好使。但出乎李璲預料的是……潤州地界同樣百廢待興!
因為考慮水患問題,潤州城靠近南邊的九華山,而不在江邊。李璲不打算再進潤州耽擱了,所以直奔濱江的碼頭而來。正當夕陽西下時分,前方可見萬川東注、一島中立,悠揚的鐘聲從那山島上傳來,引著人的心神飄蕩到那妙高臺上的慈壽塔上,借著日暮的暗沉,見寺見塔不見山,真真是金山寺裹山!
但與那島上洞天福地截然相反的,是道路兩旁的依依荒草,不比廢棄的金陵更荒涼,但也未必好上一輕半點。映襯之下,倒是顯得那澤心寺更如出淤泥一朵金蓮花般煢煢孑立,不愧是‘卒然天成鎮中流,雄跨東南二百州’之名。只是路上偶有衣衫襤褸的百姓,在耕種一天直不起腰來后,還往金山方向雙手合十念句‘阿彌陀佛’,李璲看在眼里聽在耳里說不出的陰霾!
“天晚了,不必趕到揚州去,就夜宿這金山寺吧!”李璲透過碧玉車的車窗吩咐,語氣相當強硬:“吳廣帶一百侍衛先去寺中戒嚴,讓那些禿頭掃榻相迎!”
“呃,那個殿下,恐怕不好吧?”吳廣縮了縮脖子,甘愿接收到儀王的一個大白眼,還是鼓足勇氣請示道:“您是不是忘了,您搞舞臺劇演那個《白蛇傳》可是點名這座和尚廟的,不但罵人家的人還淹人家的山呢!現在恐怕這出戲早就被商人們傳播到本主兒的眼前了!您還指望人家掃榻相迎?”
“哈哈哈,你個笨瓜,越來越笨了!”茗煙鉆出腦袋來狂笑,伸展藕臂差一點兒夠著吳廣的臉,凌空扇了兩個示意性的巴掌,替李璲教訓道:“哎呦喂,所以殿下才讓你帶一百黃蜂衛去嘛!”
“諾……黃蜂衛甲隊聽令,加速!”吳廣這下明白了,殿下不是去休息的,是去找茬兒的。
看著金燦燦的鋼鐵洪流弓上弦刀出鞘,策馬揚塵沖出去,李璲滿意的躺回車里,枕著茗煙軟軟的腿,嘀咕道:“茗煙,你看前面那片湖心山島,喜歡不喜歡?”
“殿下喜歡奴婢就喜歡!”茗煙最是貼心,一邊給李璲攏頭發一邊嗲嗲的說:“金山這么好風景的地方,既然屬于淮南道,那就是殿下您這節度使的,白白讓和尚們糟踐了!”
兩人肆無忌憚的對話,車內還有個高適呢!聽得高適冷汗直冒,合著儀王就是下山虎啊,放出來就真的要咬人了。無奈的看茗煙一眼,心想你這奴才就別拱火兒啦!擔心的說:“殿下,茲事體大,還需慎重啊!”
“嘿嘿,我可慎重了呢!”李璲閉著眼笑,笑得歇斯底里的,只看得高適和茗煙有種毛骨悚然之感,但沒看到的是,李璲的左手攏在袖中溫柔的撫摸著幾個小瓶子。
“吁……吁!”
眼看就到金山寺山下了,斜刺里卻沖出一隊散亂的馬隊攔住去路,吳廣沒有讓黃蜂衛撲上去剔骨削肉,而是喊一聲停整齊劃一的勒住韁繩。來者到了近前滾下馬鞍、不顧腳底拌蒜又慌慌的四爪并用到了碧玉車跟前,這才在塵土中分辨他們的穿著是一群官吏。只聽為首的中年人高聲喊叫:“揚州刺史上官芳拜見節度使大人。”
車里正在伸懶腰的李璲聽到這聲喊不由得一驚!原本是調查過揚州刺史姓上官,是當年那位女宰相的堂侄,他母親和妻子都姓鄭,又多年來遠在揚州任職,未必和朝里有什么瓜葛。但此刻聽他的話茬兒,不稱殿下而是稱節度使大人,不說接駕而說拜見,這可就有意思了。
李璲本來想下車和他寒暄的,但猶疑一剎那又坐下了,隔著紗簾問話:“上官大人,勞動你跨州接本王的駕,真是慚愧呀!”李璲有心試探,你不提的茬兒我偏要捅破掉!
沒想到人家裝聽不懂,拿客氣當禮說,我行我素的頂回軟釘子來:“啟稟上官,下官也知道不該越界而來,但揚州城外只迎接到大人的儀仗,以為是自己錯了什么新規矩,只好帶著州府上下官吏跨州來見了。”說得有禮有節啊,竟然是在斥責李璲無視法度破壞規矩!
“哈,說得好哈,真好!”李璲簡直被氣樂了,劃拉一聲扯開車門,輕身提氣一步就躍到馬前,好似風中蝙蝠驟然閃現在來人的鼻尖前,嚇了揚州府眾人一哆嗦。李璲快速掃視,這些人有默然肅立者表現著不屑,也有斜眼昂頭者表現著不滿,頓時就明白了……若是對方真是剛直不阿、哪怕桀驁不馴、自己都沒轍,但眼前的不是!眼前只有挑釁和怨懟!
“那本王就教教你一個新規矩!”李璲面帶微笑,在上官芳的不可思議中只看到一個黑影閃過,清脆的“啪”一聲震得耳膜都激蕩起一陣眩暈。李璲出手之快哪是他個文官能躲開的?上官芳徹底懵了,都忘記揉揉自己的臉了,是他嗎誰亂傳儀王愛斗嘴的?后面那些官員倒是下意識的揉了揉自己的臉,就像真覺得疼似的。
李璲在冷笑,哼的一聲打破了沉默,周圍千名金甲侍衛同時長戈相擊,金屬的刺耳摩擦聲帶著無盡的嘲弄,混合爆炸般的哄笑,很配合殿下的出場。這時上官芳才清醒過來,奇恥大辱啊!所謂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儀王竟然做出這么粗魯野蠻的事兒?上官芳徹底火了,大怒道:“下官奔行百里來迎,這算什么意思?你身為親王難道沒受過圣賢教誨嗎!”
這是在罵李璲沒教養了,只是說得文鄒鄒而已。也難怪,連趕過來的杜甫、王維等人都想不通,看他不順眼大可以今后找機會殺了他啊,為何突然動粗?
“上官芳,你終于想起來我是親王了呀?”李璲冷冷的瞪視著他,強大的氣勢好似有團火焰壓上來,李璲往前邁一步,上官芳就不自覺的退一步,三步之后腳下拌蒜坐倒在地,頭上還冒冷汗。李璲袍袖一揮橫指那一群官吏,淡漠的說:“迎親王駕該行跪拜禮,你們這些受過圣賢教誨的連《禮記》都忘了嗎?孔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璲這話雖然挑不出錯,但有些不近人情了。禮制上確實該跪拜,但有唐一朝在虛禮上從來都很隨意,即便皇帝上朝只要不是重大慶典也從來不用行大禮儀的。李璲這是雞蛋里挑骨頭,但非要較這個真兒也沒錯,你行禮不夠正式,我就認為你侮辱我,所以我打你,打你算輕的,宰了你都行!
因為‘不守禮制’四個字如果上綱上線的話視同謀反!李璲最后一字一句拖長聲音說的那七個字‘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一個典故,魯國大夫季孫氏家里欣賞周天子才能使用的六十四人合跳舞蹈,嚴重的逾制讓孔子氣得說了那句話……僭越!就是謀反的前兆!
李璲搬出孔子,特意強調典故,揚州官吏們只能認這個啞巴虧,不情不愿的雙膝著地,重新行跪拜禮。但有一人,卻梗著脖子硬是不動!如此大膽,他是仗了誰的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