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結論是,如果不是白靈頓工廠上個月的營收提高了很多,我們事
業部還會持續第七個月的虧損。事業部其他的工廠要不就是只賺了一點點錢,要
不就是繼續虧損。所以盡管白靈頓廠大有改善,而且整個事業部今年因此第一次
出現了盈余,在我們財務基礎恢復穩定之前,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佛洛斯特說完之后,皮區點點頭,佛洛斯特坐了下來。所有的廠長都齊聚一
堂,圍坐在長長的會議桌旁,我坐在中間的位置。史麥斯坐在皮區旁邊,當佛洛
斯特把這個月的成績歸功于我們工廠的表現后,他對我怒目而視。我輕松的坐在
椅子上,隔著大大的玻璃窗注視著外面的景致,初夏的艷陽照耀著整個城市。
五月已經過去了。除了非瓶頸零件缺貨的問題外(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這
個月的成績很可觀。我們現在根據雷夫發展出來的新系統來分配所有物料發出的
時間,而這個系統又是根據瓶頸的處理速度來作推估。目前,他在兩個瓶頸都裝
設了終端機,所以,處理存貨時,最新的數據就會立刻被輸入工廠的資料庫中。
有了新系統以后,我開始看到精彩的成果。
雷夫利用這個系統做了一些實驗,他很快發現,我們可以預估一筆訂單什么
時候可以出貨(誤差只在一天左右)。根據這個推估,我們整理出一份報告給行銷
部門,上面列出所有的訂單出貨的時間。(我不知道行銷部的人相不相信這份報告
,不過到目前為止,報告的時間表都很準確。)
皮區說:“羅哥,由于我們這群人里面,似乎只有你有一些改善績效,所以
今天就由你帶頭作報告。”
我打開報告的封面,開始說明重點。幾乎就每個標準而言,我們這個月的成績
都很好。存貨數量下降了,而且還繼續快速下降。由于停止發出一部分物料,我
們不必被堆積如山的在制品壓得透不過氣來。零件都照預定時間抵達瓶頸,生產
線的流動比過去都要平順許多。
至于效率又如何了呢?我們剛開始停發部分物料時,效率確實降低了,但是并
不如我們所擔心的那么嚴重,‘結果我們消化了過剩的存貨。但是由于出貨速度
急遽上升,帶動過剩的存貨快速減少,現在我們又開始恢復分配原料給非瓶頸設
備,效率正逐漸回升。唐納凡甚至滿懷信心的告訴我,他認為以后的效率會和過
去差不多。
最好的消息是,我們清掉了積壓已久的逾期訂單。似乎不可思議,但是我們
確實迎頭趕上了,不但客戶服務水準有所改善,有效產出也上升了,我們的業務
蒸蒸日上。真可惜我們準備的標準報告內容沒有辦法完整的描繪出目前的實際狀
況。
我說完以后,抬起頭來,看到史麥斯正和皮區交頭接耳,低聲談話,會議室
安靜了一會兒。然后,皮區對史麥斯點點頭,面無表情的對我說:“很好。”
接著,皮區要其他廠長報告。我坐下來,有點惱怒皮區不過反應平平,而不
像佛洛斯特那樣大力贊揚我的表現。來開會以前,我覺得我們已經完全扭轉了工
廠的處境,因此我期待的反應不僅僅是像“很好”這樣的寥寥數語,只是摸摸頭
敷衍一下就算了。
但是,我得提醒自己,皮區并不了解我們改革的幅度有多大。我們應該讓他
知道嗎?劉梧一直問我這個問題,而我告訴他,先不要,暫時先等一下。
我們可以去見皮區,向他作個報告,把所有的牌都攤在桌上,要他作個決定
。事實上,我們終究會這么做,但是現在還不到時候,而且我想我的理由很充分
。
我和皮區共事多年,我很了解他。他是個聰明人,但是卻沒有什么創造力。
幾年前,或許他會容許我們這樣嘗試,但是現在可就不一定了。我有個感覺,假
如我們現在去找他,他會擺出難看的臉色,要我們依照成本會計的規則來經營工
廠。
我必須耐心等候,等到有充分的證據能證明我的方法(事實上,是鐘納的方法
)真正有效再說,目前時機還不成熟,我們實在違反了太多規定,因此現在還不是
說出實情的時候。
但是,我們等得到那一天嗎?我一直問自己這個問題。皮區還沒有收回關閉工
廠的威脅。我原本以為在這次報告之后,他會公開或私下的表示一下,但是他什
么也沒說。我看看坐在長桌另一端的皮區,他似乎心不在焉,這不像他的為人。
其他人和他說話,他似乎都沒怎么聽進去,而史麥斯似乎正在建議他該說什么話
。他到底在想什么?
午餐后一個小時,會議就結束了。我早在會議結束前就決定,只要逮到機會
,就要想辦法和皮區私下談談。我跟著他從會議室走出來,然后問他有沒有空,
他邀我到辦公室去談。
“那么,你什么時候才要讓我們脫身?”門關上了以后,我問他。
皮區坐了下來,我就坐在他對面,由于中間沒有桌子相隔,我們可以坦率的
聊聊。
皮區直直的看著我說:“你為什么認為我會這么做?”
“白靈頓廠正東山再起,我們可以再度為事業部賺大錢。”我告訴他。
他說:“真的嗎?羅哥,你上個月的表現很好,你們往正確的方向跨了一步,
但是你這個月能不能表現得一樣好呢?而且第二個月、第四個月都交出同樣的成績
單呢?所以我還要等等看。”
“我們會交出一張漂亮的成績單。”我告訴他。
“老實說,你還沒有使我相信這不是曇花一現。你們過去積壓了龐大的訂單
,不可避免的,你們終于要交貨。但是,你們采取了什么措施來降低成本的呢?我
一點都看不出來。長期來說,必須把營運費用降低百分之十或百分之十五,工廠
才有錢賺。”
我覺得我的心開始下沉。最后我說:“皮區,假如下個月我們的成績又進步
了,你會不會至少延后提出關廠的建議?”
他搖搖頭。“必須比你過去這段時間改善得更多才成。”
“需要多大的改善呢?”
“賺的錢比這個月還多百分之十五。”他說。
我點點頭。“我想我們辦得到。”這時候,我注意到皮區臉上有剎那間閃過
一絲詫異。
然后他說:“很好,假如你辦到了,我們會讓白靈頓廠繼續營運下去。”
我笑了,心里想,假如我交出這張成績單,除非你是白癡,否則才不會關掉
我們的工廠呢。皮區站起來,談話結束了。
我把車飛快的開上州際公路,我猛踩油門,把收音機音量開得很大。我的腎
上腺激素加速分泌,腦中的思緒飛得比車子還要快。
兩個月前,我還以為等到這個時候,我早就四處寄出履歷表了,但是皮區剛
剛說,只要我們這個月也交出一張漂亮的成績單,他就會讓工廠繼續營運。我們
幾乎辦到了,只要再熬一個月,我們就可以掙脫困境了。
但是,十五個百分點? 我們已經以驚人的速度,處理掉積壓的訂單,因此交
貨的產品數量也相當可觀,無論和上個月、上一季,或去年相比,都相當可觀。
這為我們帶來了一大筆收入,而且在帳面上也顯得很亮眼。但是現在我們已經清
掉了所有的逾期訂單,而且新訂單的交貨速度也比過去快得多……
我猛然醒悟,我可碰上**煩了。我要到哪里去找到足夠的訂單,才能有百
分之十五的利潤呢?
皮區不只要求我們這個月要有好的成績,他根本就是要求我們交出令人不可
置信的成績單,他沒有許下任何承諾,我卻已經許下承諾,而且可能許下了太多
承諾。我試圖回想這個禮拜要交貨的訂單有哪些,并且在腦子里計算我們是不是
有足夠的生意,來達到皮區要求的業績。我恐怕我們目前拿到的訂單數量還不夠
。
好吧,我可以想辦法提前交貨,把預定在七月的頭兩個星期交貨的訂單,提
前在六月交貨。但是,接下來又該怎么辦呢?我會把所有的人拖進一個大洞里,使
大家無事可做。我們必須拉到更多的生意。
不知道鐘納這一陣子都在什么地方。
我看看時速表,驚訝的發現我的時速接近八十英里。我趕緊慢下來,把領帶
松開,我可不想在回工廠的途中把命送掉。事實上,我突然想到,回到工廠的時
候,差不多也是該下班回家的時候了。
恰好就在這時候,我經過一個標志,上面說再過兩英里,就到了與通往橘林
鎮的公路交接的出口。對了,何不就這么辦?我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茱莉和兩個孩
子了。自從學校放假以后,兩個小孩就搬去和茱莉住在一起。
我開上接駁的公路,在下一個出口下了公路,在路旁的加油站找到公共電話
,打了個電話回辦公室。法蘭接聽電話以后,我告訴她兩件事:第一,告訴唐納
凡、史黛西、雷夫和劉梧,會議的結果對我們而言還不錯。第二,我今天不回辦
公室了。
當我抵達岳父母的房子時,受到熱烈的歡迎。我和莎朗及大衛談了好一會兒
,然后茱莉建議我們一起去散散步。這是個宜人的夏日午后。
當我擁抱莎朗,向她道別時,她在我耳邊問:“我們什么時候才會一起回家?
”
“我希望很快就會。”我告訴她。
盡管我向莎朗作了保證,她的問題卻一直在我腦中縈繞不去,因為我自己也
一直在問同樣的問題。
我和茱莉信步走到公園中,散了一會兒步,我們坐在河邊的長凳上,沉默了
好幾分鐘。她問我有什么不對,我告訴她莎朗的問題。
“她不停的問這個問題。”茱莉說。 ‘
“真的嗎?那你怎么回答她?”
茱莉說:“我告訴她,我們很快就會回家。”
我大笑。“和我的回答一樣。你是說真的嗎?”
她沉默了半晌,最后她對我綻開笑靨,真誠的說:“過去幾個星期以來,和
你在一起很有趣。”
“謝謝,彼此彼此。”我說。
她握住我的手,然后說:“但是……很抱歉,我還是不敢回家。”
“為什么呢?我們現在處得好多了。還有什么問題呢?”
“我們是處得很好,我也的確需要像這樣和你在一起,但是假如我們回去住
在一起,你也曉得會發生什么事情。頭兩天一切都很美好,但是一個星期之后,
我們又會為同樣的事情爭辯。而一個月、六個月,或一年后……你知道我的意思
。”
我嘆口氣。“茱莉,和我一起住,真的有這么糟嗎?”
她說:“不是糟,而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你絲毫都不關心我。”
“但是我在工作上碰到各式各樣的問題,我真的滿腦子都是這些問題,你還
期望我怎么樣呢?”
“我期望你給我更多。你知道,在我小的時候,我爸爸每天總是準時回家,
全家人總是一起吃晚飯,他晚上都待在家里。但是和你在一起,我永遠不曉得發
生了什么事。”茱莉說。
“你不能拿我和你爸爸來比較。他是個牙醫,每天看完了最后一個病人以后
,他就可以鎖上診所大門,準時回家。我的工作和他完全不一樣。”
“羅哥,問題完全出在你身上。其他人也都上班,但是卻都準時回家。”她
說。
“對,你有一部分說得對,我和其他人是不太一樣。”我承認,“我一開始
做一件事情,就會全力以赴,或許這和我的成長背景有關。看看我家吧,我們很
少全家人一起吃晚飯,總是得有人留下來看店。我爸爸訂下的規矩是:有了這個
生意,我們才有飯吃,所以生意永遠擺在第一位。我們都明白這點,而且我們一
起工作。”
“這除了證明我們兩家人確實不同以外,還證明了什么呢?”她問,“我要告
訴你的是,這件事帶給我很大的困擾,而且困擾我很久了,因此我甚至有一段時
間,根本不確定我是不是還愛你。”
“那么,你現在怎么確定你還愛我呢?”
“你想再大吵一架嗎?”她問。
我把頭轉開,看別的地方。“不,我不想吵架。”我告訴她。
我聽到她嘆了口氣,然后說:“你看吧?什么都沒變……對不對?”
有好一會兒,我們倆誰也沒說話。茱莉站起來,走到河邊,有一度我以為她
又要跑掉了,但是她沒有,她走回來,坐在我身邊。對我說:“十八歲的時候,
我已經把整個人生都計劃好了——念大學,拿教育學位,結婚,買一棟房子,生
小孩,一件接著一件完成。我已經作好所有的決定,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樣的瓷器
,我為小孩取好名字,我知道我要的房子是什么樣子,連地毯的顏色都想好了,
每件事都很確定,對我來說,擁有這一切非常重要。但
是現在……我的確擁有這一切了,只是有一點不太一樣。但是現在似乎也不
重要了。”
“茱莉,為什么你的人生一定要符合這個……你腦海中這個完美的形象呢?”
我問她,“你知道你為什么追求這些東西嗎?”
“因為我成長的過程就是這個樣子。你又怎么樣呢?你為什么一定要成就偉大
的事業呢?為什么你非得每天工作二十四小時呢?”她說。
一陣沉默。
然后她說:“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很困惑。”
我說:“沒關系,這是個好問題。我不知道我為什么不能安于當一個雜貨店
老板,或是朝九晚五的職員。”
“羅哥,不如我們把剛剛說的話忘掉算了。”她提議。
“不,我不覺得應該忘掉,恰好相反,我們應該再多問幾個問題。”我說。
茱莉懷疑的看著我,問:“像什么樣的問題?”
“例如婚姻對我們有什么意義?”我問她,“我認為婚姻的目標不是住在一棟
完美的房子里,然后一切都照著時鐘運轉,你心目中的婚姻是以這個為目標嗎?”
“我要求的不過是有個可靠一點的丈夫罷了,你談目標干什么呢?當人們結婚
的時候,就結婚了,沒有什么目標的問題。”她說。
“那么,為什么要結婚呢?”我問。
“結婚是為了一份承諾……為了愛情……為了其他人結婚的所有相同的原因
。羅哥,你問了一堆很蠢的問題。”她說。
“不管些問題是聰明問題或笨問題,我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我們已經一起
生活了十五年,卻還不清楚我們的婚姻應該像什么樣子!”我連珠炮似的說,“我
們只是這么過下去,做一些‘其他人都在做的事情’。結果,我們兩個人對于生
活應該像什么樣子,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假設。”
“我爸媽已經結婚三十七年了,他們從來不問任何問題。從來沒有人問:‘
結婚的目標是什么?’大多數人結婚,都只不過是因為他們相愛。”
“喔,那么這就足以解釋一切了,是不是?”我說。
“羅哥,請不要問這些問題。”她說,“這些問題根本沒有答案。假如我們
像這樣談下去,會破壞了現在的一切。假如你想藉這些話,表示你對我們的婚姻
有了其他想法——”
“我對你沒有其他想法,但是,想不通我們之間出了什么問題的人是你。或
許如果你試著用邏輯來思考一下這個問題,而不要拿我們和浪漫小說中的人物比
較的話——”
“我不讀浪漫小說。”她說。
“那么你是從哪兒得到這種對婚姻的看法的呢?”我問她。
她一聲也不吭。
“我要說的只是,我們應該暫時拋開所有對婚姻的成見,好好看看我們的現
況,然后應該想清楚我們想要的是什么,最后就朝著那個方向努力。”我告訴她
。
但是茱莉似乎充耳不聞,她站起來。“我想我們該回去了。”她說。
回去的路上,我們兩個人仿佛臉上都結了冰,沉默不語。我的眼睛注視著街
道的一邊,茱莉則注視著另外一邊。進門的時候,茱莉的媽媽邀請我留下來吃晚
飯,但是我說我得回去了。我向孩子們道別,向茱莉揮揮手,就離開了。
我正要鉆進車子里的時候,聽到她追了上來。
“我們周末會再見面嗎?”她問。
我微微的笑了:“會呀,當然哪,聽起來很棒。”
她說:“很抱歉發生了剛才的情況。”
“我想我們得一直試下去,直到找對了方向。”
我們兩個人都笑了。然后就言歸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