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瑄大爺,怎么都長成大人呢?和小時候一點也不像。”雷嬤嬤激動不已,眼中已含了淚花。
崔尚州笑道:“老人家您都離開王府多少年了,沐大爺當然也長大了。你們家的波兒不也是個大人了。”
雷嬤嬤顫巍巍的點頭:“倒也是。”又下細的打量著沐瑄,極其滿意的點頭道:“瑄大爺小時候長得很瘦弱,沒想到大了倒壯實了不少。老奴瞧著模樣倒有幾分像老王爺。”
沐瑄見了當時的舊人,心中哪里不激動的。他姐姐早就讓人收拾好了屋子安頓雷嬤嬤,他又讓崔尚州去蘆塘將雷波接來,讓他們母子團聚。
緊接著雷嬤嬤又去見過了端惠郡主。
端惠郡主知道當初弟弟身邊四位奶娘,雷嬤嬤是服侍最久,也是最后走的,待她也多了幾分客氣。
所幸途中崔尚州向她提了些王府里的情況,她才知道郡主如今新寡大歸,住在這山莊里。所以當她見到端惠時,不免多了幾分憐憫。心道郡主這一生雖然大富大貴,可也免不了孤獨凄涼的命運。要是能留下個孩子多少好一些,偏偏一兒半女皆無。
端惠客氣的對雷嬤嬤說:“君華是個念舊情的人,聽說你兒子離這邊不遠。不如就在山莊住下。”
雷嬤嬤含笑說:“郡主娘娘太客氣了,瑄大爺能讓人接老奴過來已經(jīng)很高興了。”
當初柴氏死后,沐瑄身子又弱,嚴太妃和豫王商量,便將沐瑄送到了寺廟里寄養(yǎng),好在拜在圓空師父座下,體魄強健了不少,又習(xí)了一身的武藝,順利的長到了二十一歲。沐瑄去了廟里后,當年在他身邊服侍的奶娘丫鬟婆子等,也大都遣散了。雷嬤嬤自然也在其中。
wωw ◆т tκa n ◆¢ O
而服侍過柴氏的那些仆婦們也同樣一個沒有留,趕的趕,死的死,一個好下場都沒有。雷嬤嬤生怕受牽連。不得不和丈夫帶著一雙兒女四處東奔西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過日子。如今沐瑄又讓人請她回來,起初她還不相信,以為是王爺王妃唬弄她,哄她進了府。就要對當年的事問罪。哪曾想是沐瑄的意思。
天黑前,崔尚州把雷波帶來了。
母子偶然相見,不免添了幾分傷感。
雷嬤嬤還只是訓(xùn)斥兒子不懂事。
“你一聲不吭的就離家出走,這么久了也不肯回去看我。我還做夢,夢到你掉進河里淹死了。嚇得我再也不敢睡,一早就去廟里上香給你求平安符,你倒好,早早的就把我這個當娘的給忘了。”
雷波聽見母親這番話,汗涔涔的,連聲勸慰道:“讓娘擔心了。”
雷嬤嬤又拉著兒子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黑了,瘦了,孩子,你吃了不少的苦吧?聽娘一句勸。踏踏實實的找份事做吧,你沒有做買賣的頭腦,怕是要折本的。”
雷波汗顏道:“娘放心,如今我在莊上做事,難免曬得黑了些。早不和人做生意了。”
雷嬤嬤欣慰的點點頭說:“多虧了瑄大爺從中幫襯,你可要好好的做事,不能出什么差錯。”
雷波有些迷茫。他現(xiàn)在在榮家做事,和沐家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當晚,端惠按照沐瑄的意思,治了一桌酒席。款待雷家母子。又撥了兩個丫鬟過去服侍他們。沐瑄什么都沒有向雷嬤嬤問起。
“你打算怎么安排雷嬤嬤?”
沐瑄原本的打算只是想找雷嬤嬤問幾句話而已,并沒過多的安排,見姐姐這樣問,思量了一會兒才道:“看她老人家自己的意思吧。”
“若是想要給她兒子安排一件正經(jīng)的差事的話,我倒能幫上忙。”端惠的陪嫁還需要人打點,名下幾處莊子、鋪子也都缺人。
哪知沐瑄卻道:“他如今賣給了榮家。想來還是會替榮家做事。”但他還是打算去問問雷波自己的意思,要是他肯來幫姐姐的
端惠這里才明白過來,笑說:“你說給榮三小姐道謝,是感謝她收留了雷波?”
沐瑄點點頭。
端惠這才覺得自己是想偏了,不免有些失笑。
“要是嬤嬤要走的話,還請姐姐置辦一份厚厚的賞賜給她老人家。”
這個不是什么難事,如今端惠雖然大歸了,但手里的錢財還是有幾個的,又得自己的支配,無人管她。豫王還怕這個寡居的女兒受委屈,還送了她揚州那邊十來間的鋪子。
“這事你不用擔心,我會料理好的。”
第二日一早,沐瑄才起床練了劍回來。雷家母子便過來給沐瑄請安。
沐瑄皺眉說:“嬤嬤昨晚睡得不安穩(wěn)么?”
確實不安穩(wěn),家里的土炕睡慣了,不習(xí)慣睡那么精致的拔步床。雖然是夏天了,可到夜里時不時的還是會添涼。丫鬟們也是盡心盡力的,送來了綢緞做的被褥,被面上連綿不斷的織錦繡花,卻總覺得不如自家紡的土布蓋著舒服。
一晚上不蓋覺得冷,蓋了又覺得熱,竟然只睡了一個更次的安穩(wěn)覺,還不到卯正就醒了。
如今沐瑄親口問起,雷嬤嬤有些不自在的回道:“我這把老骨頭了,竟然還擇床。可能是睡土炕,蓋蘆花土布被子習(xí)慣了。偶然換了富貴的地方,心里到底不踏實。”
沐瑄聽著奶娘這番言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府里做過奶娘的,功成身退后,哪個不是榮養(yǎng)?他還是王府里的嫡長子,奶娘竟然淪落到為溫飽發(fā)愁的地步。
“嬤嬤在此長住下去可好?”
雷嬤嬤一怔,忙說:“使不得,這里是先王妃的莊子。老奴哪里能長住?”
“我說你住得就住得,難道還有旁人說什么不成?”沐瑄微微的有些不悅。
雷嬤嬤怯怯的,看了兒子一眼。這里雖然富貴,能伴郡主和瑄大爺左右,可畢竟不是自己家呀。再有她還惦記著那雙外孫。
當下傳了早飯,沐瑄讓人單獨收拾了一桌給他們母子吃。
飯畢,雷波惦記著蘆塘那邊還有事要處理,不方便久留,便和沐瑄告辭:“沐大爺,小的該回莊子上去了。”
沐瑄點頭道:“好。你去吧。你娘住在這里,得空了就回來看看她。”
雷嬤嬤看了眼兒子,雷波又拉著她到別處說了幾句話這才告辭。
沐瑄請雷嬤嬤到廳上坐,又將身邊服侍的丫鬟都屏退了。
“這次請嬤嬤來。是我有幾句話要問嬤嬤。還請嬤嬤告訴我。”
雷嬤嬤心里一慌,忙問:“不知瑄大爺要問什么事?”
沐瑄慢慢的捻動著手中的一串數(shù)珠,平靜的問道:“當初我母妃走的時候是個什么情景,嬤嬤可曾知道?”
雷嬤嬤臉上露出了惶恐的神色,她臉上的表情并未逃過沐瑄的眼睛。他心下這一刻已經(jīng)明白了。果然當年的事是有問題的。
“老奴那時候只管瑄大爺房里的事,別的事老奴也不大清楚。”
沐瑄聽得出來這是雷嬤嬤的推脫之詞,其實他也沒有幾分把握能從雷嬤嬤口中知道多少當年母親的事。
“母妃是怎樣小產(chǎn)的?當時有哪些丫鬟嬤嬤在跟前服侍?傳的是哪位大夫?嬤嬤都沒印象了嗎?”沐瑄一句接著一句,似有逼迫的口吻。
雷嬤嬤慌張不安,后背全是汗,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回瑄大爺。當年的事過去那么久了,老奴實在記不是很清楚。老奴只能說自己知道的部分。”
“好,你知道些什么,記得些什么。就說這個吧。”沐瑄的語氣軟和了兩分,又請雷嬤嬤坐下。
雷嬤嬤此刻卻如坐針氈一般,她的目光看向了窗外的樹木,望著滿枝椏的綠葉,陷入了對當年之事的回憶里。
“先王妃實在是個好人。老奴進府的時候才養(yǎng)了我家妞兒不久,奶水還好。那時候王妃讓老奴和邱氏一并看顧您。當時您十分的瘦小,又早產(chǎn)了半個月,先天有些不足。先王妃對我們服侍的人都很客氣,時常叫我們過去詢問您的情況。這樣平安無事的過了三年。后來我又有了波哥兒,按理說該主動回去了。先王妃卻看在我還算老實盡心的份上。只讓我休息了幾個月,依然進府來服侍您。”
“先王妃身子骨不好,天生又喜靜,所以更多的日子是在這邊的山莊住著將養(yǎng)。后來又傳出了身孕。更是長期住在這里。”
“皇后華誕。王爺要入京朝賀。依理王妃也該一并同往的,可是王妃的胎像并不是很穩(wěn)。為了安全起見,王爺便將王妃交給了太妃照顧,只帶了郡主去了京城。王妃也搬回了府里住。那一年特別的炎熱。王爺走后,王妃的身子便漸漸的不好起來,厲害的時候還臥床了半個來月。”
“直到那天午后。王妃突然喊肚子疼,暈倒在了太妃的屋里。太妃大驚,忙讓人扶了王妃床上躺著,又找府里有經(jīng)驗的嬤嬤守著。到了申正的時候,便見了紅……大夫請的是哪一個老奴已經(jīng)記不大清楚了。到了入更的時候,胎兒就掉下來了,可憐見的,已經(jīng)有六個來月了,齊整整的一個小公子。聽說小公子嘴唇發(fā)紫,一下來就沒了氣。王妃心里憂傷,又加上血止不住,一直嚷肚子疼。在床上掙扎了一夜,第二天便去了。”
雷嬤嬤說完這些話后,已經(jīng)汗流滿面。
沐瑄靜靜的聽完雷嬤嬤的這番言語,波瀾不驚。雷嬤嬤的這番言辭,和他這些年自己所知道的,并沒有什么出入。
“當年伺候母妃的那些人,怎么也不見呢?不管我怎么打聽他們,一點音信也沒有?”這才是沐瑄最大的疑惑。
雷嬤嬤垂著眼瞼道:“王妃走了,太妃大斥跟前的人伺候不盡心,便將跟前的人給攆了個干凈。王爺回來后也攆了一批人。”
雷嬤嬤至今還記得當時負責給王妃熬藥的小丫頭小鵲吊死在南群房的事。關(guān)于小鵲的事當時傳聞甚多,雷嬤嬤也聽到過幾句。不過小雀的死,雷嬤嬤此刻卻半個字也不敢說。王府是個深潭,她好不容易出來了,不想再陷進去。她想活到六十歲,還想看見孫子孫女娶親,想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
雷嬤嬤當年只負責照顧他,不大清楚母妃房里的事也在情理之中。沐瑄不再追問下去,沉思良久才又問:“嬤嬤可知道當初母妃身邊那些大丫鬟的下落?”
雷嬤嬤搖頭道:“不大清楚。當初從王府出來后,老奴和夫君輾轉(zhuǎn)了好幾次,才最終定了下來,和以前的人并沒什么聯(lián)系。”
沐瑄靜靜的盯著雷嬤嬤瞧,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嬤嬤下去休息吧。要是我想起什么再來問嬤嬤的話。”
雷嬤嬤忙起身來告退。
沐瑄背過了身子,雙目合閉。母妃走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尚滿五歲的稚童。只知道伏在母妃的棺木上痛哭,太妃見他可憐,又親自帶過他一陣子。母妃走后,他痛哭了幾場,更添了病癥。家里就時常醫(yī)藥不斷,他至今還記得大丫鬟哄他吃藥時的情景。
第二年七月,烏氏便進了門,成了他的繼母。距離母妃走后,剛過了周年不久。而他的身子一直病怏怏的,王爺便和太妃商量,把他寄養(yǎng)在了普慈寺,從此拜在圓空師父名下。
又過了一年,沐璟出生,沐璟兩歲的時候。豫王便給沐璟請封了世子。
自此他和王府再沒多少的來往,唯一的姐姐出嫁后,更是一年里也難得回去一次。和那些所謂的家人早就疏離了。
他重提當年之事,除了緬懷母親,還有便是隱隱約約的那些傳言。他不想一輩子都蒙在鼓里做個糊涂人。要不是雷波的突然出現(xiàn),他找到了雷嬤嬤,或許一輩子都找不到當年的那些舊人。
可眼下的情況并不比他所知道的好多少,雷嬤嬤像是個局外人,對于當年的一些細節(jié),她應(yīng)該不知道的。還是得找到當年貼身伺候母親的那些人。
雷嬤嬤哪能安心在棲霞山莊住下,堅持要回南陽去。
沐瑄也沒硬留她。
端惠給了豐厚的賞賜,甚至還對雷波道:“我在南陽也有一處莊子,不如你去那邊幫我打理吧。也能照顧到母親。”
雷波卻謹記當初榮箏的恩情,婉拒了郡主的好意。
雷嬤嬤明白兒子的心意,替他陳情。
“郡主娘娘好心,只是老奴恐怕也要回滎陽去了,妞兒那邊還需要老奴幫忙。就不為難兒子了。”
端惠笑道:“既然這樣那就以后再說吧。”
端惠賞賜的東西裝了一車子,沐瑄依舊派崔尚州送雷嬤嬤回去。(。)